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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终身难忘这个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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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年7月29日星期三天气阴有小雨

    1976年7月28日,这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

    这是个黑暗的日子,是腥风血雨的日子。是泪流成河的日子,谁也不曾想到,在1976年的日历里,会埋藏着这样一个悲惨的日子,会发生这暗无天日的时刻。

    昨天晚上,我忙完一天的工作,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本来已经很累了,若是没有闺女,我会马上在厂里休息了。但是,想到明天就是闺女来到这个世界180天了,她整整半周岁了,我要回去看看她长成啥样了,我还要逗她玩一玩儿,我喜欢她那没有声音的,张开嘴巴哈哈大笑的样子。另外,外贸有一位朋友下午送来了两条大鲤鱼,每条都有四五斤重,金鳞金色活蹦乱跳,这两条活鱼也应及时地拿回家去。小芬吃了鱼对孩子也有好处。

    其实,我特别想回家,我爱这个家,我爱我的妻子,也爱我的闺女,怎奈公务缠身啊,事业为重呀。哪次回家,小芬都像招待贵客一样,又是沏茶,又是倒水,最后,还要把洗脚水摆到我的脚下。我们住的虽然是农村的土坯房,但她把屋内收拾的一直干干净净,炕上炕下一尘不染。结婚时工友们送来的大镜子,墙上满满的挂了一圈。把整个屋子照得四壁生辉。不知是她平时香皂用多了,还是有什么奇特的办法,哪次进屋都可闻到淡淡的清香味,给人一种舒适或温馨的感觉。我喜欢这样的家,我也喜欢闻到这样的味道。

    大嫂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大哥不知道去哪家串门了。小芬正在给孩子喂奶,一见我回来了,还带来两条这样大的鲤鱼,说:好大的鲤鱼呀,真耐人!我还没见过这样大的鲤鱼呢。说着,马上把闺女交给我,到院子抱柴草去熬鱼。片刻,堂屋里就飘出一股股鱼香的味道。

    天气很热,不是一般的热,即使是三伏天,也比往年热的多,难受的多。我们躺在坑上睡不着。一直在轻声地唠家常。说着说着,小芬竟然抽泣起来。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厉害。一年多的相处,我知道小芬是个大大气气的人,是开朗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哭,更不会这样的哭。小芬说:我实在不能在这住下去了,不是我的心眼小,我看不了大嫂的那脸色。咱们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啥时是个头呀“?小芬央求我赶紧在外面租房,我们快点搬出去住吧!她说:苦点累点我都不怕,就是吃不上饭揭不开锅我也无怨言,但是大嫂总是拿我当贼看,我受不了了,我要发疯了,接着,小芬就给我举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大嫂丢东西了,用审问她的口气说话,一件是在晚上站到我们的屋外”听动静“,她一出来泼水吓了一大跳。小芬说: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是啊,有事就进屋子问个明白不行吗?

    小芬向我提这搬走的问题,已经不是一次了。最少也有两三次。我知道大嫂的脾气。她的城府很浅,稍不顺心,脸色就会很难看。她的小毛病真的不少,这些我也深有体会。我理解小芬的心情。我也愿意搬出去住,这样,离炼油厂可以再近一些,我上下班时就方便多了,也有时间照顾小芬和爱女了。另外呢,等以后女儿长大点,小芬还可以在厂里找个工作呢!但,就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总是顾此失彼。我总不能把日常工作放下,经常到周边的村里去租房吧。今天,我答应了小芬。我说:可以,可以。明天我一定就去找房,租好后适当收拾一下,过三五天就搬到小陈庄去。小芬听了这话,不再哭了,放心地睡着了,从她的呼吸中可以得知,睡得很香很甜。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睡觉的大炕突然激烈地地抖动了起来!上下抖动的很是厉害!似乎要把人抛起来一样。吓人的震动,还有从没没见过的地光,再加上”隆隆“的很渗人的声音,我很快就醒了,小芬也醒了,远处传来的隆隆声,那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可怕的声音。大地在抖动,大炕在抖动,三下,五下,丝毫没有停止的征兆。这时,挂在墙上的大镜子”哗哗“地落到了地上,发出一阵阵破碎的声音。小芬声嘶力竭地高喊:孩子!孩子!孩子在她的右侧,我在她的左侧。我想翻身起来去抢救孩子,然而,此时已经力不从心了,土炕就像大海的浪涛一样翻滚着,它不给我站立的机会了。如同筛糠一样的抖动,似乎只有三五秒钟,土坯房就轰然一声坍塌了,房顶就落下来了,苇薄就落下来了,房檩和红瓦也跟着落下来了。这些沉重的罪孽突然间压到了我们身上。

    小芬很快就发不出声音来了,被压在泥土中的她很想说话,但已不可能了。她的嘴被废墟狠狠地无情地堵住了,只听见她在厚厚的泥土下,发出“呜呜--呜呜--”了几声,接着,两只腿在芦苇编制的炕席上“刷刷-刷-”狠狠地蹬踢了几下,很快就无声无息了。而我那心爱的闺女,只在人世上停留了半年的爱女,竟一声都没吭,可怜的闺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此时此刻,我心急如焚。但我毫无办法。我知道我的爱妻很可能已经蒙受了灾难,我知道我的爱女生死未卜,但我却只能坐以待毙。我的头被一根粗粗的檩条压得死死的,我的双腿被泥土和砖瓦埋得深深的,丝毫动弹不得。我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我拼命地撕扯头上的苇帘儿,但那用麻绳打成的苇薄结实的很,一动不动。我用尽了气力,一根苇子也撕不烂,一条绳子也拽不断。这时的我,万念俱灰了!浑身瘫软了。我想:完了,完了,今天就是我们一家的末日了。爱妻走了,爱女性命也不保了,我活着还有啥意义呢?我想,以前社会上发生了灾难,总是见到解放军前去救援,而

    我们这样的灾难,解放军会知道吗,这样的地震,会是多大的范围,多少人遇难呢,解放军管得了吗!

    我彻底绝望了。我也别活了,我们一家三口干脆一起走吧。我拼命地停止呼吸,我要在废墟下尽快窒息自己。我想和我心爱的人一起走。

    正在我狠下心来想自杀的时刻,没过两三分钟,废墟上就传来了大哥的声音,那是非常熟悉的声音,非常亲切的声音。啊!大哥没事,大哥还活着。

    “二叔,二叔,你在哪”?外面传来了大哥的呼喊声。只听他一边哭着,一边在急切地翻动着砖瓦土块。但是,这些都无济于事。因为他搬动的并不对地方。

    “二哥呢,二哥呢”?这是妹妹的声音。二十岁的小妹妹来了。她平时在邻居家睡觉。此时也被剧烈的地震惊醒了。她得知我已经被埋到了地下,“哇”的一声哭开了。一边哭一边到大街上呼喊:救人啊,快来救人啊!这一切,我在地下听得清清楚楚。我想哭,我也想大声地哭出来,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我已没有用哭声释放急迫心情的权利了。

    等到左邻右舍的叔叔大爷们赶到,已经很长时间过去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搬呀,刨呀,互相叮嘱着“小心点,小心点”!第一个把我用力地刨出来,大家这个拽胳膊,那个抬腿,我的身上并没有伤痕,大哥像个孩子一样,搂着我痛哭失声,连声说:房子没了,房子没了!

    小雨还在不停地下,大地还在不断地抖动。此时的天已蒙蒙亮了。小芬被众人抬出来,轻轻地放到了一块门板上,身上我给盖上了被子,她的呼吸早已停止了。之间她的双眼紧闭,面部已经毫无表情。她早已走了,走得很紧急,走得很不舍。远处,时而传来隆隆的地声。大地还在不时地抖动。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了,他给小芬做了几分钟人工呼吸,摇摇头走了,去抢救其他遇难者了。

    距离爱妻不远处,我姑娘躺在了废墟上,我两腿颤抖地走过去,轻轻地掀开盖在爱女身上的花布,她那张小脸还是那样白,还是那样嫩,那样圆。只是在她的两只鼻孔内,吸入了不少浓浓的灰尘。这可怜的小生命,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可怜地走了,这可恨的震魔夺走了她仅仅180天的生命。

    此时此刻,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我多想嚎啕大哭,但是我哭不出声音来,我多想用过眼泪表达我当时的悲痛,但是我欲哭无泪。此情此景,我情感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我已经傻了,我已经痴呆了,昨天还是幸福的一家,现在只剩我一人了,昨天,还是欢蹦乱跳的妻子和爱女,现在却天地两隔了!我在怒问苍天,你为啥这样无情,我想拷问上帝,你为啥与我过不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