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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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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一)

    晓光将破时分,一骑马不管不顾地驰入了掖庭宫。

    几个内官从芳林门一直追到西门,才终于追得他停下来,连忙三两个上去抓住他的辔头不放:“殿下,才刚开门呐,殿下莫要……”

    “叫赵亨来见我。”段云琅冷冷地道。

    小内官一愣:“赵公公还没来……”

    段云琅静住。俄而他翻身下马,将马缰往内官身上一抛,道:“别跟着我。”

    那几个内官就傻傻地站住了。

    段云琅走到内侍省,一看果然还没开门,他兜了几个圈子,好容易甩掉了身后盯梢的人,才摸去了殷染的院子。

    那房门却落锁了。

    他走到卧房的窗外,贴着窗纸低声喊:“阿染?”

    却没有人应他。

    阿染从来不睡懒觉。他很疑惑,来来回回又走了好几遭,里头却连鹦鹉叫也没听见一声。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你是来找阿染的么?”

    段云琅倏地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宫女,彼站在月洞门边,揉了揉眼睛,突然看清了他,惊呼着行礼:“五殿下!”

    段云琅眸中掠过一丝冷光,但他的脚步还很沉定。他朝她一步步走了过来,“你是谁?”

    “我是阿染隔壁的绫儿。”那宫女说,“阿染被周公公带进宫了,她让我帮她保管着一张纸条,说如果有人来找她,就……”她掏出来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段云琅——原来她一直将它放在最贴身的地方藏着。

    段云琅看了她一眼,冷静地接过,打开,立刻就认出了阿染的字迹。

    瘦峭有风骨,凌凌如山下竹。

    她只写了三个字——

    “京兆尹”。

    ***

    日头渐而高升,八月里秋高气爽,一片怡然天气。圣人来了兴致,要去西内苑观毬,昨日傍晚方下的旨意,让神策中尉挑出两支队伍来,其他一概轻车简从。圣驾到了西内苑,毬场上已列开两队,鲜衣怒马威风凛凛,都是护跸天子的神策军,特给圣人表演来看。

    黄罗大伞撑开来拦住了日光,圣人登上了含光殿前的高台,身边是宣徽使周镜和宰相李绍。稍远一些立着高仲甫和孙元继,后者正跟前者咬着耳朵:“怎么李相公会在这里?”

    高仲甫冷冷道:“他不是一向钻营得厉害?”

    孙元继又狐疑地看了那边一眼。圣人游冶,他们几个护跸的神策自然逃不掉,但宗室王侯、命妇公主却都不见一个。这也就算了,可李绍究竟怎么会出现的?这又不是在上朝。

    但听得锣鼓震天价响,马蹄声躁动地踏破了秋日晨光,东西两面大旗在风中哗啦抖开——

    比赛开场了。

    两队人马俱是身手矫健,在东西二道毬门之间左萦右拂,盘旋宛转,马蹄奔逸,汗水挥洒,耀目的阳光下神威赫赫。圣人眯眼看了一会儿,神色平淡,好像并不感兴趣,额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场上欢呼雷动,也不知是哪一方得了分,段臻将身子微微往后靠去,淡淡地发问:“崔慎呢?”

    “路上。”李绍也看着前方。

    “杨增荣呢?”

    “路上。”

    “及时?”

    “及时。”

    段臻低下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那便如此办吧。”

    ***

    李绍起身,过来道:“高公公、孙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是当朝新贵,但不同于崔慎是个舞文弄墨的出身,李绍那张方脸看起来更市井、更俗侩,给人一种踏实沉闷的感觉。高仲甫和孙元继也还未摸清过他的底细,孙元继抬脚就要跟过去,高仲甫没有拦,只落后了几步跟随。

    李绍当先往殿内走去。在含光殿的高台与高阁之间,有一道高高的门槛。孙元继正要跨过那门槛时,忽而一阵风来,阁内四周帷幕微微飘起一角,旋复落下。

    孙元继全身僵硬了一瞬。

    他看见……他看见那帷幕底下……那是铁靴?靴上是甲胄?

    “怎的了?”高仲甫在他身后发问。

    孙元继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突然,回头就往高台左侧的台阶跑去!高仲甫只愣了一刹那,立刻明白过来,往右侧台阶而去,便见台阶底下,竟已堵着几个陌生面孔的兵士!

    李绍未料到他们没有跟进阁中来,当即大叫:“堵住他们!”

    高台之下的神策军士并不知道台上发生的事情,还在竭尽全力地冲杀表演。毬场边缘却突然涌出数十名披坚执锐的甲士,毫不犹豫地奔跑冲杀上前,手中刀剑挥出,场上的马匹全都狂嘶起来——

    十八匹马,马腿皆断,一片哀鸣!

    马上的神策军士一时慌了神,有的纵身跳马,更多的却被马儿摔在地上起不来,被那些陌生甲士毫不留情地一刀一个解决掉。不过片刻之间,十八名神策军士已全部丧生!

    太阳映在那飞旋的毬上,又猛然砸落下来——

    鲜血环绕着含元殿的高台,高台之上,乌泱泱百名甲士将高仲甫、孙元继团团围在了中心!

    ***

    今日的阳光,未免太过猛烈了些。

    京兆府在皇城西南光德坊,路途不远不近,但同大明宫是两个方向。段云琅心中其实想直接去大明宫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阿染要写这样三个字,但他相信阿染不会诳他,她说京兆尹,那就京兆尹好了。

    谁知京兆府大门敞开,几进院落数间科房,却全是空的。

    段云琅心头疑云密布,偏生太阳还照得朗朗乾坤一片澄净。他身为亲藩,也不该与京官多作亲近,正要离开之际,里头忽然跑出来一个人。

    冠带凌乱,满面惊惶,怀中还抱着老大一个包袱,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院来,推开他就要往外奔。

    “——杨增荣?!”段云琅叫出了他的名字。

    杨增荣转过身,呆愣愣地看他半晌,突然脚下一软,竟瘫跪了下去,“五殿下!”

    段云琅皱眉,声音冷定:“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你们京兆府竟如此旷职?”

    “五殿下!”杨增荣却好像全身都是软的,不停地发着抖,官服与地面摩擦,在白昼里发出令人恐惧的窸窣声,“崔慎……我……我不敢去啊五殿下!”

    “去哪里?”段云琅隐隐感到了什么。

    杨增荣却全是一副癫狂错乱的样子,“崔慎带兵……带兵……我怎么也想不到,李绍会改时间啊!我们约好了的——五殿下,”他眼睛突然一亮,“还有救的五殿下!您还有羽林,您还有羽林啊!”

    段云琅的手掌渐渐在袖底握成了拳,秋阳照耀之下,汗水渗入了后领。心头的疑惑与恐惧却渐渐聚积成压顶的乌云,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崔慎、李绍,这是要造反吗?!

    可是,可是他们就算造反——与阿染何干?阿染为什么会牵扯进来?

    是——是父皇……是父皇命人带走了阿染的!

    他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

    自己曾那么用心地将阿染隔绝在朝堂争斗之外,三番五次同父皇强调阿染只是个不相干的女人,可如今看来,全是笑话!

    ——他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去哪里?”段云琅终于哑声发问,他的眼神暗沉沉的,好像无底的深渊。

    “西内苑……西内苑!”杨增荣突然哀叫一声,“殿下——要亡国了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