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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李明朗的床边,看着他睡觉。
齐荠爱星辰,我爱黑夜,虽然是同一片天空,可我们喜欢的东西截然不同,只这一次,我倒是觉得她的品味似乎也还不错。
爱情啊,唉,防不胜防。
可是我是我们的保护者。
她们都以为我无所畏忌,只有我知道,我才是我们之中有最多恐惧的人,我恐惧世界将我淹没,而我只能束手就擒、听之任之。
我不能让齐荠和庄尘在一起,可我也不能让她的灵魂沾染一丝一毫的阴霾,因为齐荠是survivor,如果我们的世界行将毁灭,她便是我们的诺亚,带着最后的希望的火苗,等待洪水褪去,再重生。
我想李明朗兴许可以帮我解决掉我那个阴沉又血腥的危机,只要我稍稍加一点助力就够了。他和那个人旗鼓相当,他比李明珊谦逊,李明珊还是太过傲慢,她在那间小屋子里呆了十年,根本不曾看过好好看过世界便傲慢地臆想世界如她所愿。而李明朗不同,他理性,他善良,他曾是无限光明的,但我知道,阳光越灿烂的地方阴影就越明显。
月光照在李明朗苍白的脸庞上,他似乎还是从前那个病怏怏的大男孩,恶魔的种子已经埋下,只要稍加灌溉,给一点黑暗的滋养,它便会长出獠牙来。
我其实更爱那纯白无暇的他,那个命悬一线还想着要奉献自己的他,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想要把握这个世界,把握我身边的人和事,所以我只能忍受这孤寂。
爱情这种东西,我与齐荠都不需要,爱情是奢侈品,自由才是我们的必需品。
“李明朗。”
我叫醒了李明朗。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是我,皱了皱眉,疑惑地问:“李黎?”
你瞧,真的只有他有一眼辨认我们的能力,这样洞察的人,叫我们如何不喜欢?
“你好啊,危险分子。”我微笑着看着他。
李明朗坐起身来,他没有穿上衣,在清白的月光下他腹部的纹理诱人犯罪,可胸口狰狞的伤疤却像是一条丑陋的红色蜈蚣。
不完美、被损坏、毁灭重生,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你为什么会来我的房间,还是这个时间?”李明朗问我。
“来看看你啊。”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我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看得清彼此的轮廓,这样就很好。“我听说,你最近不大好?”
李明朗的神情似乎很疲惫,无奈地笑了笑道:“李黎,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吧……”
“我是来关心你的,毕竟你现在无时无刻不在受折磨,恐怕也只有睡觉的时候能有片刻的平静吧?”
“所以你就专程来打扰我睡觉?”李明朗笑了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好奇地问李明朗,“那个时候你打那个人,是怎么做到停止的?我还以为你会把他打死呢?”
“你好像很希望我把他打死?”
“你觉得呢?”我笑眯眯地问。
李明朗也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双桃花眼的缘故,我觉得他看人的时候,神情总是很柔和。“我觉得你是,因为你是个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
我走到李明朗的床边,做到了他的地毯上,轻轻地靠在他的床边,抬起头看着他,说:“这样你就觉得我恐怖了吗?如果你跟我恋爱,你才会知道什么叫□□情里的恐怖分子。”
李明朗眯着眼看我,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了……”
“你当然知道……”我的手悄悄地放在了李明朗的手上,“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可是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却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齐荠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心眼,就不会活得这么兵荒马乱了。”
我收回手,矫情地瞪李明朗一眼,撒娇似的地跟他抱怨道:“为什么要提她?你不怕我吃醋吗?”
“你可不会吃醋。你要是还有吃醋的天真,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了。”
我哈哈地笑起来,终于忍不住停止了惺惺作态。
“你真是没意思,想跟你好好地调个情而已,你偏要说些扫兴的大实话。”
李明朗的眼神忽然严肃起来。
“李黎,你们原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可以告诉我。“
我斜着眼打量着李明朗,语气不善地问:“怎么,忽然想做我的知心哥哥了?”
“我关心你们。”
“那你爱我们吗?”
“当然。”
“真奇怪,你不跟齐荠说爱,却老是跟我口口声声地说着爱,为什么?”
“因为我对齐荠说什么她都会相信,所以我只告诉她确切的事实,如果有一天我跟她说爱,那便是海誓山盟。但你不一样,无论我怎么说爱,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是不会相信的,所以说说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在骗我?”
“并不是骗你。”
“可你并不确定你真的爱我们。”
“至少我真的关心你们。”
“我明白了。”我嘲笑着说:“你对我们的爱,是人间大爱,李明朗,你是不是有什么英雄情结,总想拯救别人?”
“因为我相信人心本善,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有宽容,有同情,有爱。”
这一回我是真的惊讶了。
“从前你相信人心本善我还可以理解,可现在你还敢说人心本善?如果人心本善,你心里的怪兽是这么回事?不要忘了,医院里的重症病房里,可还有一个被你打得半死的人。李明朗,你太虚伪了!”
“你为什么要生气?”李明朗笑着问我:“是很失望我还相信这世上有美好是不是?李黎,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堕落,对不对?”
哼……
是啊,跟我一起堕落不好吗?
“伪善……李明朗,你现在变成了跟你妹妹一样的人,你再怎么否认也于事无补。”
李明朗无奈地叹息道:“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难道你不愤怒吗?你不想一把火把世界都烧掉吗?看着周围这群反智的猪猡,你不厌恶恶心吗?”我刻薄地说:“李明朗,你的心底已经被人种下一个魔鬼,我倒是想知道,你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跟我谈什么爱。”
“因为我不会放任自己变成珊珊,我不会放任自己去伤害别人,因为我还拥有理智。”
“你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我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嘲讽地说:“你非要这样,就只能日日夜夜被煎熬,除非你愿意打开那扇门,放出那只怪物,任它施放它的毁灭欲去摧毁这个世界。要不然它一定会由内到外地把你撕碎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不去毁灭别人,就只能毁灭自己。而你的理智,终有一天,会被腐蚀、瓦解,我非常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没关系,我愿意试一试,就算有一天我要毁灭自己。是彻底发狂,还是吊死自己,都没有关系。至少,我尽我所能,没有让*暴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的是不理解李明朗,这个人是圣父吗?
李明朗看着我的目光非常温柔,道:“是你教我这样做的。”
“我?”
李明朗点点头说:“你兴许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你就是这么做的,不,是你们。正因为你们没有迁怒这个世界,却又无法负担那么多的痛苦,才会被由内瓦解,所以才会有齐荠,才会有你,才会有小女孩。”
这个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么说,我还是好人咯?”
“你当然是好女孩儿,你从来不是怪物,你只是你的一面,你受伤的那一面。
夜色里,我看不清李明朗的神情,却能看到他一双亮亮的眼睛。
李明朗温柔地叹息了一声道:“李黎,你一定很疼,也一定很寂寞吧。”
“哈?”我冷笑道:“李明朗,你不是要跟我来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的这一套吧?”
李明朗却很严肃。“李黎,你寂寞,所以才那么希望有人能陪你一起堕落。才希望我能变成一个怪物。”李明朗直勾勾地看着我,根本不让我闪避,“其实许多受过虐待、伤害的人,最终反而又变成了虐待和加害他人的人。即便他们知道被伤害有多痛,即便他们知道那些被他们伤害的人是无辜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恨。”
“不,是因为孤独,因为这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你好痛,可我不知道你的痛,我嘴上说着我懂得,可刀子没有砍在我身上,我便不是真的痛,我只是以为我懂。所以你也要砍我一刀,这样,我就跟你一样痛苦了,我们一起痛,你便不是孤身一人了。”李明朗神色柔和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他在路边遇到的某个无助的流浪儿,“李黎,摆脱孤独的方法并不只有让别人受苦这一种。”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李明朗这个男人,总是那么善于找到别人的软肋。
“哦,那还有什么好的方法吗?”
“爱啊,你瞧不起的爱。”李明朗微笑着说:“爱情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们冲破人与人的高墙而结合。爱情让我们克服孤寂和与世隔绝感,又让我们保持对自己的忠诚。等你遇到了,你便知道了。”
“爱情?”我嘲讽地看着李明朗,问:“你以为你真的爱过吗?”
“我不需要爱过也可以知道。就像你不需要去死也会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踏入坟墓一般。可那并不影响我们知道啊。我知道爱的力量,所以我寻找,我努力地剥开迷雾,找到爱的真相。等我找到了,不就懂得了吗?”
“现在的你,还能说爱吗?”我冷笑着说:“你蠢蠢欲动的毁灭欲,还能让你肆无忌惮地去谈爱情?”
就像我心里的恨和愤怒,让我与爱隔绝了一般。
“为什么不可以?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在抗争着自我。你看过西西弗斯的神话吗?神惩罚西西弗斯,要他把一块巨石推到山顶,可是每日就在他到山顶的时候,那巨石就会重新滚下去,于是西西弗斯只能永生永世地推着那块巨石。如果我心底有一个怪物要破门而出,我便守在门外,哪怕一直到死我都会用尽全力抵着门,不让它出来。因为这就是人,人是明知道有一天会死,还要努力生活、用力呼吸、去创造美和艺术的生物,所以我不会因为我心底有一个怪物,便不去爱了。我当然要去爱,因为我活着。”
我的灵魂在叹息,不是因为这样的话感动了我,而是因为这样的话让我想到一个人。
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住在我们的心底,从未消失过。
李明朗跟她真的很像。
“唉……李明朗,你真的不懂爱。”我忍不住伸出手,放在了他那张被上帝雕刻过的美丽面庞上,“你听过情深不寿这个词吗?”
李明朗点点头。
“你是个敏感,多情,高贵的人。你如果有爱,那爱一定是一流的爱,可一流的爱都是生死攸关的,不是把人毁灭,就是把爱毁灭。不三不四的爱跟死亡无关,他们的忧伤很渺小,他们的痛苦很渺小,他们的激情很渺小,他们的忧郁很渺小,所以他们的爱寿命才可以长久。所有伟大的爱都毁灭于过于炙热、丰盛。”
李明朗按住我的手,问我:“你看过《牡丹亭》吗?”
“什么意思?”
“汤显祖写的全是一见钟情,见一面就要死要活,为了个梦里的人就能相思到死。玉茗堂四梦都是这样,像你说得那样,爱得生死攸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我笑了起来。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我说。
“看来你知道。”李明朗也对我笑了起来,神色明朗地说:“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愿意一试。”
“唉……那我就只能祝你早日找到真爱咯,不过……”我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并不觉得你可以在程梦泽身上找到爱,你们可是完全不同的人。”
李明朗沉默着,并不接话,他倒是个绅士,不愿意说未婚妻的坏话。
“你和齐荠都觉得,理智和*发生冲突的时候,应该去相信理智,可是我的经验却是*往往都是对的。身体总比你的脑子清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这世上,最不能听信理智的便是爱情了。”
我走上前去坐到了李明朗的身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只刚刚到大腿根的丝绸睡衣,用有些喑哑的声音问:“李黎,你今天晚上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现在跟程梦泽订婚了,齐荠呢跟庄尘好着呢,可是我这个人偏偏不喜欢和美,就喜欢混乱,所以我要把这一池水搅乱一点才是。”我凑到李明朗耳边,轻语道:“你不是还在寻找真相吗?你说齐荠要是知道我们上床了,会有什么反应?”
……
我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今天这床尤其舒服,比平时还要软,我什么时候换了床垫吗?就是这枕头不够软,硬硬的……
不对,好像不是枕头,是一个胳膊。
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却感到一双手把我紧了紧,按在了怀里。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都竖起来了,一瞬间睡意全无,我背后有人!
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光溜溜的。
再看看搭在我身上的手臂……
男人的!
李黎到底又给我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我缓慢地转过身去,身后的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收了一下手臂把我按在了他的胸口。
完了,一定就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心如死灰地抬起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李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