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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注在身上的视线太过明显,白十二勉强把自己黏在烤鱼上的视线抬起。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光在所有人身上笼了层橘色。胖七在专心致志的烤着鱼,他的动作熟练,看上去是团队里的厨师担当;殷绝架着腿靠在在角落里,视线偏向桥洞外寒冷冰冷的夜空,篝火的暖色火光烘的他侧脸轮廓分明,但偏偏看上去像一具难以被融化的冰雕。白十二鼓着腮帮将嘴里的鱼肉慢吞吞的咀嚼着,视线刚偏上另一边,就恰巧撞上了老三朝向他看来的笑意。
被喊做“三哥”的高大少年明显是这个小团队的头头。和其他人都不同,他已经完全发育了,无论是身高、凸起的喉结,还是冒出的胡茬都和其他还算孩子的少年完全不同。现在这只成年鹌鹑走了过来,代替银六的位置和他说了些话;大致是问如何被人贩子绑架的,之前做什么营生来养活自己,有没有同伴之类的。白十二低着头盯着保暖的小皮靴一言不发,他根本就没有之前的记忆,老实说,他缺乏现状真实性的感悟。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老三面上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满。他和蔼的吩咐道:“你和十一住一起,以后也和十一组队行动。该教的十一也会教给你。”
银六不满了:“为什么他不是跟我一起?我可以教他。”
老三:“因为他的银头发?”
银六说:“我在奔原城长这么大,还没遇到一个发色跟我一样的人。要不是这次中了招,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另外的同族。”
烤完最后两条归属自己的鱼的胖七抬了抬眼,尖酸的说:“得了吧,谁不知道银发是只能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两条肮脏的老鼠混在一起只会被猫叼了去的。”
银六瞪他,胖七嘻嘻的笑起来。
老三将手按在银六肩上,制止了他要冲上去的行为,他声调平稳的说:“老十死后十一就没搭档了,你照例和雀四一队。”
银六皱皱眉:“我不想和那个胆小鬼一起。上次他害我差点被别人发现。”
雀四蜷缩在阴影里背对着他们,即使遭到同伴的谴责也一声不吭。白十二注意到他的脚边放了一副吃的干干净净连接完整的鱼骨。
胖七嘿嘿一笑:“别什么都推脱到雀四身上。我看是你自己没啥用。”
老三说:“那就和胖七。你单独行动再出这次的漏子怎么办?”
银六不吭声了。篝火旁小心翼翼的挑拣着骨头,竭力保持学来淑女姿态的妹九忍不住开口了:“我可以和十一一起呀。”
银六的眼神亮了亮企盼的看向老三,结果依旧被一口回绝了:“不行。”这次老三连理由都没给。妹九瘪瘪嘴,眼睛扑闪两下就要哭,泪水都氤氲到眼眶中了,但是她抬头一看,老三半个眼神都没给她,只得默默把眼泪憋回去,继续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鱼肉。
这帮少年偷盗团的住所并不是桥洞。想来也是,银六话唠归话唠,倒是也不至于见面没多久就把人往真正的老巢领。在把吃完鱼的残渣往火里一扔,叉鱼的木棍收拾起来扔桥洞角落,再将水扑灭篝火,他们一队人踩着星光往回走。
现在还未到宵禁的时辰,街上人迹稀少,但零零落落的还是有晚归者。他们行至一处偏僻的岔路口,老三扬扬下巴示意白十二跟着殷绝,分道时银六小声叮嘱:“明天是时光领主的安息日,教会会给平民开放。早上教会见,一定要来。”
白十二跟在殷绝身后,夜色寂静。砖墙和雪地在月色下反射出一种安静的银白色,路上并无灯火,白十二只跟着殷绝黑色的背影在静谧的巷道中行走,只觉得心底一片宁和的熟悉和踏实;就像他曾经和同样的人穿行过夜色一般。
沿外城区边界的一片就是由木板和油毡布搭成的贫民区,即使在寒冷的冬季,这里也并未点燃一点火星,成片的浸在黑暗中。窝棚间的空隙很窄,积雪早就化成水和泥土混成烂泥地了。他们从小道穿行过的时候甚至还能够听到窝棚内不加掩饰的*碰撞声和呻吟。殷绝领着他拐进一间位置偏僻的窄小隔间,屋顶上积了雪,难以称得上是房屋的居所看起来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殷绝让白十二在屋里坐着,自己出去轻巧的跃到屋顶上扫雪去了。
但窄小的房间难以找到能够称得上的是座椅的地方,角落铺了稻草,一层亚麻布铺在上面,大概那就是所谓的床。雪天稻草和布料都发潮了,被褥摸上去也是湿冷无比。白十二在角落中发现了一盏油灯,但油已经用尽了。
殷绝很快就回来了。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往床榻上一坐,双腿交叠,撑着下巴看向白十二;在白天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沉默和低存在感荡然无存,就像一条盘踞在自己领土上的毒蛇。白十二惊觉在白昼时关注了他甚久,竟一点也未发现这个少年人周身危险气息。
他不由后退了一步。殷绝微微一笑,问道:“你从哪里来?”
白十二不知如何回答,但这次不能沉默下去了。他谨慎的摇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就像早已知晓白十二的一无所知,殷绝没有讶异,继续说道:“奔流城镇中只有银六一个冰龙遗族,你大抵是从下面的村庄中被找出来的。他们为什么向人贩子要求五个银发少年?”
白十二问:“你怎么知道是五个?”
“我是怎么知道的啊——”他面前的少年挑了挑眉,面容在一片漆黑中模糊不清。白十二没由来的觉得他就像一根生在黑暗中的刺,殷绝忽然站起来,他来不及后退,就被对面黑色的少年按住了侧颈。他的呼吸一滞,就听到对方含着笑意,似是威胁又带着一丝慵懒的调子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从何处来?”
他问的不是白十二的来处。
他僵在原处,对方的手已经撤开。温热的气流亲密的呼在敏感的脖颈上,但只此一息,殷绝黑色的头就远了开来。他重新靠在了稻草床上,道:“冰龙遗族——前任王族后裔,改朝换代后快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当初多尊贵现在就多卑贱。行了,不早了,睡吧。”
白十二没有动。
“怎么,嫌挤?”殷绝道,“也就是这个晚上,明天就不用回来了。”
明天就不用回来了?
他满腹疑虑,但却缄口不言,老老实实的弯身爬上床。睡姿好的话这处简陋的地方还是可以安睡两个人的。身旁就是他人的温度,在冬季这无疑是个避免过于寒冷的好选择。随着温暖游离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停了一停,问道:“为什么我们和其他人是分开来住的?”
殷绝道:“你知道老十是怎么死的吗?”
白十二没说话。他和新同伴相识未有多久,这个人的死就已经反复被提及了几遍。
“贫民区嘛,底层人住的地方。那次活动,被自佣兵发现了;他们理所当然追往的是贫民区,然后——”殷绝在黑暗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不是分开居住的话,死的就不止老十一个人了。”
白十二想起岔路口刚熟识的同伴分开而行的方向,只有他们两个是往贫民区的方向而去的。消化完这个事实,他低声说:“你和我会是他们当中最先死的。”
在呼吸都要被冻住的漆黑中,殷绝低声的笑了笑。他半撑起身子,按住了白十二的心脏处,道:“不,只会是你。”
老三的心思明摆在那,大概是觉得狡兔尚且三窟,他们这些鸡蛋当然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最晚加入这个少年偷盗团的新人自然被当做了挡枪消难的炮灰,毕竟小偷绝对不是什么干净的正当职业,做坏事也迟早得到惩罚。夜色逐渐安静下来,连续两个命门被扣住,虽然接触时间短暂但白十二还是有些愤恼。他偏过头,注视着身旁呼吸渐缓少年的侧脸轮廓,伸手就去要扣他的脖颈,但手只来得及伸到对方面前,就被尚还闭着眼的殷绝势如闪电的擒住了。
“速度太慢。”殷绝懒洋洋的阖着眼,“拿这种速度去做贼,会被人剁了手。”
握住腕关节的手掌温热。白十二挣了挣,没挣脱。他忍住一口咬过去的想法,道:“你放开。”
殷绝睁开眼来。他们靠的本来就近,殷绝忽然的睁眼吓了他一跳,在黑夜中对方黑色的瞳仁被该融在环境中的,但偏生白十二将那双璨如星子却又暗如夜空的眸子看的一清二楚。殷绝看向的并非是白十二的脸,而是方才他触过的那一块侧颈。几个呼吸后,殷绝失去兴趣般的松了手,道:“真厌恶白十二这个名字。”
白十二首次没有将自己关在沉默里。他在心底预备好了一场战役,于是他没好气的将话语如同劈下来的刀剑一般吐出:“我对你的名字也没好感,什么‘殷绝’,难怪他们全都只喊你十一呢。”
殷绝倒不像预料中的那样被惹怒了。半天没得到反击的白十二悄悄探起了身,对方像是已经睡去。预备着战一场的白十二觉得自己又吃了一个暗亏,却只得暗暗的吞回去。他根本就摸不太透殷绝,最开始觉得该冷淡不近人情,但私下里也倒说了话;乍一眼看上去觉得危险,但熟悉感却并未消弭。他刚合上眼,脑袋里却冒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梦里原来是可以睡眠的吗?
在漆黑中时间逐渐流逝去了,白十二的呼吸趋于和缓。殷绝悄无声息的翻身坐起,探了探白十二的脉搏,指尖咻的燃起一团细小的火光,光照下白银发色的少年面容清晰柔和。殷绝安静的看了会儿,并指凝出薄薄的冰刃,俯身贴近少年人陷在被褥中白皙纤弱的脖颈,他的呼吸和锐利的刃锋一起贴近动脉,停了片刻。半晌之后,殷绝无声的碾碎了抵在动脉上只消前进一刻就可以染上鲜血的冰刃,融化的水滴自指尖滴上熟睡的少年脖颈。
白十二不安的皱了皱眉。
殷绝直起身,闲适的将手上冰冷的水抖去。灭了火光,挑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侧身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