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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饮的酒乃是上品莲花白,并不会让人宿醉后不适,简雁容沉沉地了一觉,翌日起床,梳洗了一番,束发高挽在头顶,蓝色绸带长长垂下飘飞脸侧,白色深衣蓝色衮边,广袖飘摇,腰间束着蓝色细腰带,出得房,晨风吹来,袖滚裾飞,姿态洒脱,风采更胜之前。
许庭芳也恰好出房,神情惯有的人前的漠然清冷,两人相视一眼便掠开视线,拱手问好,互道了声“许兄(严兄弟)”早,进西侧膳厅用膳。
一瞥而过,简雁容看到许庭芳眼底的红血丝,心头又恼又羞又恨又怨又疼。
刺猬受惊会遇敌,感到危险时,就会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竖起浑身棘刺,以保护自身,简雁容恰便是一只刺猬,见许庭芳对已正颜端色,当即竖起一身刺,暗暗告戒自己,君既无心我便心,端了十二分泰然自若的容色出来。
韩紫烟在膳桌前候着,见两人进来,殷勤地迎上前,替简雁容拉开椅子,盛饭布菜,体贴入微,温柔细致。
简雁容笑眯眯受了,不时还回头看韩紫烟一眼,恰便是一夜燕好后,郎情妾意。
许庭芳绷着脸,精致的早膳吃起来像嚼野菜药草,竭力控制着,才不让一双箸子成暗器飞向韩紫烟。
料得到此时这般情势,他就是自己学做饭烧给严容吃也不带那女人。
两人不曾交谈,很快吃完了饭,许庭芳嗽了口,率先站了起来,对书砚道:“今日我和赵大人商量事情,你不用跟来服侍。”
斜了韩紫烟一眼,道:“你也不用跟。”
“是。”韩紫烟恭恭敬敬领命,目送简雁容和许庭芳并肩走远,回到房中,悄悄给程秀之写信。
“简雁容和许庭芳似是生了嫌隙,何故尚未明,遇袭一事,两人似无意再追究。”
简雁容昨晚醉了未曾仔细观察居所,此时一路漫步,左右睃视一番后,暗赞赵颂明办事伶俐,竟能在短短几天内,便安排好这么一处所在作河督府。
宅子坐北向南,单檐硬山式建筑,抱檐高翘,梁架奇巧,园内—泓池水,明静清澈,假山玲珑,树木青葱,奇花异草,争芳斗艳,厅堂明亮宽敞,大气疏朗,恰是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处理公务的恰好。
赵颂明带着冯允在厅前站着,远远看到许庭芳和简雁容结伴而来,一人意态风流,一人端方严谨,珠联璧合,不觉暗暗着急。
冯允也有些沉不住气,小声道:“许庭芳刚直不阿,跟那严容看来又是情笃意深,咱们无法用美色打动他,若是河道正好在那些地上经过,他不留情面要征用,可如何是好?”
“见机行事罢,是人就会有弱点,美色不行用财帛,不必惊慌,实在不行,咱们上头不是还有延国公么?”赵颂明悄悄摆手,略一迟疑,小声道:“你是济阳第一美男子,亦不必妄自菲薄。”
这是让自己勾引许庭芳么?冯允呆滞。
两下拱手厮见毕,赵颂明笑吟吟后退了一步。
冯允纠结了些时便放开了,上前拍马屁,长揖弯腰,赞叹道:“大人丰姿骄骄,公服穿在身上亦与众不同,勃发如悬崖山巅劲松,风采令人倾倒。”
今日要与府衙上下人等谈公事,许庭芳便穿了大领方补子公服,头上戴小翅乌纱帽,脚下着黑靴,靴子便罢了,那帽子像箍圈紧箍着,忒不自在,衣服也不衬心,平常穿的多是箭袖紧身袍,再不似这时穿着宽袖松裾的衣裳,何况还是绯色,他最不喜的颜色,方才心中想着,不知严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难看,冯允这么一说,许庭芳唇角牵起一抹笑意,眼角睨向简雁容,要听他说好看还是不好看。
昨晚上菜敬酒的是清秀小哥儿,南风馆里找来的,这会儿这个优雅文士,府衙师爷,竟然用儒慕的眼神看许庭芳,虽还端着身份没有大放秋波,打的什么主意却不难察知,简雁容恶心得想吐,许庭芳视线斜来,亦不发火,展眉一笑,道:“金陵双璧又岂是浪得虚名,冯师爷没听说过么?”
语藏机锋,暗讽冯允见识浅薄耳塞眼闭。
冯允在济阳城广负才名,又兼姿容出众,有济阳第一美男之誉,未曾被这般言语直刺过同,闻言脸色一红,施即回击:“尚不知严公子任何职?不知怎么称呼?”
简雁容淡淡一笑,抿了抿唇,才想说词反击,许庭芳侧头看她,道:“昨晚你喝多了睡得早,陈擎统领命人快马送来你爹娘的书信,晚上回来再拿给你。”
陈擎不可能特特地命人帮简老爹送信给自己。
他在抬高自己身份维护自己,无声地扇倪清风耳光,心口有什么炸开了,血液热烘烘的把心烤得酥-软,甜丝丝像喝了蜜汁,表白是女儿身后被轻忽漠视的熊熊燃烧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火星子成了千回百转的悲伤,一波三折,最后成了无奈。
简雁容睑下眼睫,片刻后抬头,微微一笑,道:“有劳许兄了。”
这个严容竟然和陈擎那么要好!
陈擎那可是御前第一人,皇帝最信任的人。有道是宰相家奴七品官,与御前的人有交情的,哪怕瓜藤接了树根搭上钩的,亦不容小觑。
难怪乘坐马车,难怪在许庭芳面前那样骄狂,居然和女人勾搭亲热!
冯允绷直的腰背当即弯了,在简雁容面前不敢装腔作势。
赵颂明亦当即敛起锋芒,小心翼翼未敢骄狂。
这一天的日程安排是许庭芳与济阳府大大小小的官员见面交流。
看似简单的会面,其实就是遴选引水开渠工程协同辅助的官员,或是由这些官员举荐人才。
贪财的想借工程捞一笔,盼着仕途飞黄腾达的想在兴修过程大展身手,得以高升,真心为百姓着想的,想尽绵薄之力,都想得到许庭芳的青睐,一大早,济阳府下属各县官员,远的近的,接到消息的都来了,在大门外等候。
许庭芳在大厅中坐下,那些人便鱼贯而入,一齐行礼。
简雁容默数了一下,发现少了汤山县的官员。
许庭芳也发现了,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不问不查,在赵颂明微有愤慨地指责时还截住话头,说起其他事儿来。
不来面见,面上看不尊重许庭芳,深究扣大帽子,则是藐视天威,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皇帝亲自任命的河督到来,竟然不来晋见。
汤山县令一个小小七品官,没那个胆对抗天威,不来必定另有原因。
简雁容悄悄站起来,出了大厅往内院而去,绕游廊过花园,从后角门出了河督府直奔济阳府衙。
厅中茶饮五盎后,简雁容回来了,悄悄告诉许庭芳汤山县官员没有前来的原因。
汤山县起民变暴动,百姓聚集县衙门前,抗议侯门仕族侵占土地,令耕者只能租种,交了田租后,饥不果腹。
会谈继续进行,赵颂明再次提起汤山县令张显,斥他目无上司时,许庭芳淡淡道:“民情如火,过来见我不在一时,赵大人赶紧把汤山暴动一事具本呈报皇上吧。”
“呈报圣听?大人,不过几十个暴民生事,用不着大题小作吧?”赵颂民惊叫。
“小题大作?大人以为民变是小事吗?民,国之根本……”许庭芳凛然变色,侃侃而谈。
本来想借着张显怠慢上司一事让许庭芳治他的罪,不料却弄出这么一个结果来,赵颂明灰头土脸,散会后,咬牙切齿,问冯允:“依你看,此事报不报?”
“不报肯定不行的,大人不报,许庭芳也会上报,到时就被动了。”冯允摇头晃脑,“奇怪,张显的急报昨晚深夜才送达的,府衙里只有几个人知道,许庭芳初来乍到,从何得知?”
许庭芳跟冯允一样不解,赵颂明很显然想把汤山县有民变的事压下,简雁容出去一刻钟不到工夫,怎么打听得那么清楚。
“诈出来的,张显再是不识相脑袋缺根筋亦不可能无故缺席,缺席原因必已上报,赵颂明不说,定是不喜欢他,想借你的手治他。”
“令张显来不了的急事想必是突发事件,时间长,他已解决启程来了济阳府,只有时间特别短,来不及处理,按脚程计算,他的急报应该是昨晚送到济阳府的,而且是宴席散后。”
简雁容嘿嘿一笑,“我去了府衙,说我是汤山县张大人派来的,张大人命我拿昨晚送来的急报的批复,衙役说,赵颂明和师爷到河督府了,他们不清楚批没批复,让我等,我就说先把急报拿给我看看。”
“就这样就骗到了?”许庭芳莞尔。
“当然还说了点别的话,软硬兼施,下面这些人怕担当责任,还有办不成的事么?不仅拿给我看了,回头来,赵颂明去查问时,想起来没问我名姓,还不敢说有人看过呢。”简雁容得意地笑了笑,转而问道:“来的这四县官员和赵颂明,你看着是不是都不堪重用?”
“各有派别,盘根错节,看来只有皇上挑出来的那位张显大人可以重用了。”许庭芳叹息。
两人相偕着出大厅,许庭芳不想回内院又看到简雁容和韩紫烟亲密,不往内院走,反往大门而去,“严兄弟,中午我们出去吃,你请我吃济阳地方小吃可好?”
府衙里不得自在,简雁容自是不反对,笑着应下,带头往外走。
许庭芳一把拉住她:“你在这等我,我去把衣服换了。”
穿着公服在街上行走忒不便了。
忘了这茬了,简雁容斜了许庭芳一眼,想起早上他问询的眼光,这会儿心情好,乐得说了,眨了眨眼,道:“许兄高挑挺拔玉树临风,穿公服也别具一番气势,冯允那话倒没有夸夸其辞。”
很好看么!许庭芳眼神一闪,羞涩低头,脸庞如燃火枫林,霞彩纷呈。
简雁容看得痴了。
程秀之固是绝色,许庭芳与之相比,不独半点不差,只怕有过而无不及。
这好色的毛病得改了,不然,早晚栽在上头,简雁容暗暗自抽。
当日初遇程秀之,若不是好色,也不至于入侍郎府为奴,弄出许多事端,这边事毕回京,也不知能安然脱身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