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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纨小小孩童装模作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郑氏听了李纨兄妹俩孩子气的话,也是一边忍痛一边笑了出来。
她本就是个刚强乐观之人,又见李纨垂髫年纪,明明还需长辈照顾,却如大人般安慰自己。且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将一切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比其他人家的小姐强了不知多少。不禁心中安慰,便更是鼓起劲来,扶着钱铎家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见李守中一脸担心,反对李守中安慰道:“夫君放心,妾身定然无事的。”
李守中与郑氏伉俪情深,见爱妻宽慰自己,便郑重点头,殷殷道:“夫人,我便在房外!”
郑氏又是一笑,扶着钱铎家的手蹒跚步履进房生产。
家中既有李守中坐镇,府内事物又开始井然有序。
因着古时医疗条件简陋,故女人生子,实实是面临生死大关。况郑氏又是早产,未免凶险万分,自是一番呼痛挣扎。李守中父子三人守在门外听着郑氏呼痛之声,心惊胆战。
李守中站在当地,便若拉磨一般团团乱转。李纨倒是强自镇定,拿眼紧盯着房门片刻不离。李睿死死地抓着李纨的手,浑身如僵硬了一般,似连气也不会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稳婆掀了帘子出来,满面喜气,对着李守中福身道:“恭喜李老爷,添了个小哥儿!”
李守中听了虽有一丝喜色,却仍是担忧,又问道:“夫人呢?可还好?”李睿和李纨忙屏住呼吸细听。
钱铎家的媳妇儿上前一步答道:“太太有些脱力,得知小哥儿平安,便睡下了。”
李守中听说郑氏母子平安,顿时身子发软,瘫在椅上半晌方回过神来,笑道:“赏!重赏!”
钱铎家的听了先是谢过李守中,而后便有些为难,欲待细问如何打赏,却见李守中早已起身进了房门,探望郑氏与才出生的婴孩了。
李睿听说母亲无事,还给自己添了个小弟弟,心中高兴,自然也随着父亲进了屋子。
李纨本也想跟着进去,见钱铎家的一脸难色,便回身站定,思忖片刻,对钱铎家的缓缓道:“钱家嫂子,你且站着不要走,我一会有话说。”
钱铎家的本也未离开,便垂手站定。李纨又想了想道:“钱家嫂子,你随我来。”
李纨扶着自己贴身丫头快步走到房中,见郑氏躺在内室,李守中坐在外厢房,怀中正抱着新生婴儿百看不厌,李睿也在一旁守着。
李纨看了看新生的小弟弟,笑嘻嘻地对李守中道:“老爷,小弟弟可长得像母亲呢。”转头又问李睿道:“哥哥觉得呢?”
那李睿摇头道:“我却看不出来,倒像一只皱皱巴巴的小猴子。”
李守中也不以为忤,笑着瞪了李睿一眼,又对李纨道:“像你母亲才好。”李纨见李守中眉梢眼角俱是喜气,心中也高兴,遂道:“老爷,家中内宅这几日无人主事,才刚老爷吩咐赏人,钱家嫂子却是有些为难,也不知赏多少才好......”
李守中目光微凝,看了李纨片刻,忽的一笑道:“我儿意下如何?”
李纨笑道:“自然尊老爷吩咐。”想了想,又道:“若老爷有至交好友,也可以请他家太太上门帮衬几日。”
李守中摇摇头道:“纨儿不必藏拙,你日日黏在你母亲身边,应是学了不少东西。何不趁此机会练练手,即便有不能决断之事,还有我和你太太呢。”李纨垂手恭听了。
李守中又笑道:“我见你杀伐决断倒也颇有些巾帼英豪的模样,想来是不错的。”
李纨见李守中笑话自己,便又缠着他撒了一会娇。
李守中笑道:“纨儿现下是姐姐了,怎的还跟为父撒娇痴赖。被人瞧见了,可是要笑话呢!”
李纨站直身形,笑道:“女儿还小呢。有谁笑我。”
转眼却瞧见李睿对着自己扮鬼脸,便假装恼怒道:“哥哥自己还不是一样,经常在母亲面前......”
李睿大惊,未等说完,便上前捂住李纨的嘴,求饶道:“谁敢笑话妹妹,我定不饶他。”
李守中大笑,地上丫头仆妇们也都低声笑了起来。
钱铎家的随李纨进屋,一直垂手不语,状似恭谨。
李纨瞥了她一眼,整了整衣衫,对着钱铎家的媳妇儿笑道:“钱家嫂子也听见了,母亲先下不能理事,父亲为朝廷命官,哪里能管内院诸事。此时我便尊父命,替母亲当上几日家。待母亲醒过来,便向她请罪。不知钱家嫂子愿不愿助我呢?”
那钱铎家的跟着郑氏这么久,甚么事情没经历过。见李纨扶着小丫头,双目迥然地等着自己回复,心中虽是纳罕非常,却也不敢十分慢待了,忙回道:“姑娘说哪里话,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姑娘看重奴才,奴才不能不分好歹。自当尽心竭力。”
李纨听了便是一笑,暗道:“这人果然是个人精,先是自称‘我’,便是告诉我自己的才能不错,后又自称‘奴才’,便是叫我放心,自己明白主仆尊卑。”。想罢,对着钱铎家的福身一礼道:“多谢钱家嫂子,待母亲将养过来,嫂子便是大功臣。”
钱铎家的忙躲开,连道不敢。
那李纨道:“老爷既吩咐了赏人,这个月家中上下的月钱,便给双份。”
钱铎家的并不多话,只低头应是。
李纨想了想,又问道:“今日中秋,家中赏钱可发下了?”那钱铎家的听了,更不敢怠慢,忙赶着应道:“回姑娘的话,已经发下去了,若姑娘想再加恩,想必也是可以的。”
李纨听了倒笑了,对着钱铎家的道:“钱家嫂子这是甚么话,母亲最是公正。才刚吃酒时还说要给我准备嫁妆呢,想必不会一辈子留我在家......”说到这里,忽的停了下来。李纨心知这话说得不对,自己年纪仅仅七岁,怎能明白争权夺利之事,况且又扯出来那嫁娶之事,面上不禁一红,又咳了声,转头见李守中忍笑的模样,遂又问道:“除开多加一个月的月钱,老爷说还要不要加赏钱?”
李守中一向在儿女面前慈爱有加,见女儿说话宛若小大人一般,不禁好笑,也知道这钱铎家的不过是想在主子面前讨好罢了,遂道:“我儿说得甚是,双倍月钱便好。”
钱铎家的方应了下来,李纨又问道:“稳婆与大夫俱是从外面请来的,比着别家赏钱,再添了今日中秋时,咱家管事与管事娘子的赏钱例打发罢!”思忖了片刻,怕不稳妥,又问李守中道:“老爷觉得如何?”
李守中含笑点头,尚未说话,内室郑氏已醒了过来,因说话用不得大力,遂叫随身服侍的小丫头传话道:“太太说了,再加些各色干果点心,与他们带回去。派人好生护送。”
钱铎家的忙忙地应了,躬身退下。
李守中听见爱妻醒了,忙起身便要往里走,却被郑氏的随身丫头拦住,道:“老爷,太太说产房有血光,怕老爷冲撞了。”
李守中便隔着门帘问道:“夫人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爽?”
郑氏遣那小丫头来回传话,只道:“老爷放心,妾身好着呢。”
李纨与李睿二人也隔着门帘问安,郑氏遂道:“纨儿如今也出息了,明日便来这里处理家事,有甚么不明白的,便说与我听。”
李纨垂手应了。郑氏又道:“睿儿这几日很是松快了,明日起便还是跟先生读书要紧,功课且不能耽误了。”
李睿登时愁眉苦脸,嘟囔道:“妹妹一向和我一起读书......”
众人皆不理他,李睿想了一想,又道:“也罢,到时候我便来教妹妹罢。”说罢,想到自己将为人师,复又觉得开心起来。
一家人虽是隔着房门说话,却也是和乐融融。李守中见时辰不早,遂道:“睿儿,纨儿,你们去歇息罢。”
李纨二人方行礼告退,各自回房不提。
待二人出了房门,李守中道:“将这门帘掀开,我与夫人说说话,你们退下罢。”
家中下人谁敢违背自家主子,自然遵从。将屋内收拾妥帖,各自退下。
李守中对郑氏道:“夫人,纨儿......”
郑氏笑道:“老爷何必多心,纨儿从来稳重伶俐。况且一直看着妾身处理家事,学到些手段才是正常。”
李守中点点头,思忖片刻,又道:“如今看来,那癞头和尚说的‘纨儿有些来历’之事,许是真的。你看她这么小年纪,便理事如此老辣。”
郑氏发愁道:“若那和尚说得是真的,我纨儿岂不是要青春守寡?”
夫妻二人各自神伤。半晌,那李守中方道:“好在纨儿尚小......结亲之前,咱们便打听男方身体如何,若是太差,拒了便是。我再出去寻个好大夫来教授纨儿......唉,女儿家总是命苦些,咱们做父母的尽力罢。”
郑氏初听还没甚么,待到李守中说起‘女儿家命苦’之话,却忍不住掉了泪来,道:“何尝不是呢,妾身还未嫁老爷时......”顿了顿,又哽咽道:“嫁给老爷,却是妾身之幸。”
李守中点点头,半晌方道:“夫人也很好,能与夫人白发到老,方是我之大幸。”
郑氏听了怔忪片刻,闭了闭眼,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