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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你彻底疯了!你怎么可以……”
卢天华就在这时推开了大门。他不知道父亲下一句想说的是什么,也猜不到,更何况他压根也没去猜。4岁的年纪,心思净若琉璃,听到很多话其实都不会去想,没有想法,自然也就没有延续的猜想。
但是4岁也是对人类所有情感接收最敏感的年纪。他虽然没有想法,也很懵懂,但那些对话中一些最起码的喜恶他都感受到了。不,不只是喜恶,其实是爱与恨这种更强烈的感受。
他茫然地觉出了二娘对母亲的恨,连带着对自己的恨,对父亲则是爱恨交织的纠缠。
但是当他推开门,出现在父亲与二娘的面前。二娘在怔愣过后,看着他的眼里却只有全然的爱恋,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发自内心无法割舍的爱恋。前一刻他懵懂觉出的恨瞬间消失无踪。这一刻他只感受得到二娘对他的爱,所以他紧紧回抱住了二娘。
但是他看向父亲,他感觉不到爱。他感受到的只有……在父亲看到自己与母亲紧密相拥后,父亲叹了口气,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父亲眼中有着些许自责,但却只是好像放弃了,无力去挽回。他放弃了对二娘的爱,或者说是出于责任的留恋。他放弃了自己,反正他一直以来也没有把他当做一个儿子来爱过,他只当自己是他未来的继承人。
卢天华有一瞬间的心慌。他懵懂地还觉出了父亲似乎做下了一个决定。而那个决定,让父亲松了口气。那是将自己的罪推卸给别人去赎后。虽然不能全然心安理得,却自私地只感到自己肩膀顿然轻松了不少的松气。
4岁的卢天华,经历过一年前在自己眼前上演的活生生的噩梦。经历过母亲黯然消逝的洗礼,耳闻目见过旁人的窃窃私语与复杂表情。在他对人性最最好学也学得最快的幼儿时期,他吸收了太多,早熟得过分了。
他猛然间连贯了整个故事的脉络。
一年前,二娘上门哭闹。母亲痛下杀手。二娘无助,无力反抗,恨了母亲。恨了父亲,更恨自己的软弱无力,恨得丧失了心智。母亲无助。却要抗下残忍无情的罪名,恨过不忠的丈夫,恨过这个突然出现也许可怜但也可恨的女人,更恨自己让年幼的儿子亲眼目睹了这一血腥的过程。恨得……她更怕。怕自己洗再多遍依然侵蚀了她全心的血腥,怕儿子受到影响,怕得香消玉殒。
卢天华记得母亲临终前最后看向他的一眼。那眼里夹杂着太多的情感,太多太多,他当时分辨不出全部,也还不懂得全部。但他却知道,母亲,舍不得他。
这一年间。母亲日渐憔悴,二娘则从最深的地狱重新爬了出来。她真的疯过。但选择性地遗忘了。也许自欺欺人,但她好了许多。
当她看到卢天华,她却又疯了。她疯狂地把她全部的爱,对她已成型却无缘看一眼这天地间景色女儿的爱,全部移驾到了卢天华的身上。没人能说她的爱是假的,但却也没那么真。
也许今天她说出了真相。其实在她心底里,她是知道真相的。但她故意让自己疯着,是报复,也是对她自己唯一的救赎。
卢天华无法谴责二娘什么。谴责?他还不知道这个词汇,却已经懂得了这个情感,他谴责父亲。
卢语乔,这个罪魁祸首。他伤害了两个对他付出了全部爱的女人,却好像没有受到波及。他依然身心健全,他依然在外面风风火火。是,他负责了。好歹他在母亲最后的一日路面了,没让她独自面对死亡。他好歹照顾了二娘,给了她最好的医疗康复。但他却也是极不负责的。这两个女人,要的,不过是他更多的陪伴和一句哪怕残忍却真实的解释。
不,解释都是多余的。其实,她们要的,是他一句发自肺腑的道歉。然后,她们也好有个台阶去原谅他,才能放过自己。
他却混蛋至极地选择了逃避一切情感上的责任。他残忍,虽然他也有他的烦恼,他的不愿面对。但当初他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事后需要承担的一切呢?
在外,他是一方枭雄,顶天立地。但其实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懦夫,一个将自己所有家人伤害得透彻的懦夫。
现在居然连他唯一的儿子,他都在这个瞬间选择了逃避而去放弃。
卢天华看懂了父亲的眼神。他将自己彻底送给了二娘。他要自己去承担他的罪,他要自己去承担他对二娘的责任。
卢天华没有放过卢语乔眼中瞬间的一抹狡猾。儿子?继承人?他以为他还可以有更多?!虎毒不食子,但他,卢语乔,却自以为自己还有资本去有更多,而轻易地送出了自己!送出了自己这个他以为他可以轻松拥有更多的替代品。
卢天华紧紧地盯着卢语乔,目光渐渐冰冷。而卢语乔盯着卢天华的目光也渐渐多了一丝压迫。
“你是我儿子,是我给了你生命,所以,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刻了。”
“好。”
卢天华最后看了卢语乔一眼,目光中不自知地露出了一丝鄙弃。
卢语乔愣住了,但是当他再想仔细去辨识卢天华的眼神,卢天华却已经将视线移开了。
卢天华盯着二娘的侧脸,双手下意识地下滑到了睡衣的裙摆上,握紧,紧握得双手颤抖。他不懂,这一刻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一身的女装是多么让自己厌恶。但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选择麻木自己刚刚觉醒的对女装的厌恶。
第二天卢语乔就离开了,并且再也没有回过大宅。卢天华不知道。也不在乎卢语乔在外面是否开始了用他的资本给他自己获取更多替代品。反正自己已经被他替换掉了。而自己也很庆幸自己被替换掉了。
大宅只剩下了卢天华和二娘,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卢语乔没回来之前的那样。二娘甚至好像不记得卢语乔回来过。她只还是一心地爱着卢天华,爱着他。给他她能想到所有她以为对他最好的。
但是卢天华却再也无法对着镜中瓷娃娃般可爱的自己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他是自愿的,自愿还是这么打扮,但他再也不觉得这么打扮的自己看起来美好。
相反,卢天华开始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脏。
他的皮肤那么白,身上穿的也永远是香喷喷整洁的裙子。大宅中依然留有的众多仆人当面都对他赞赏有加。偶尔外出,公园里或商场里普通人家的父母和小孩子也都对他很是惊艳。他确实很可爱。很美。但只要那些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男孩子,他们瞬间眼里的……让他觉得自己很脏!
怀疑?鄙视?诧异?同情?……最后却都只是像在看一个怪物。
二娘或许在某些方面痴傻,但她也没疯到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了。最起码。她敏感地感受到了卢天华的不对劲。她越来越少带卢天华出街。大宅子里一些最会阴奉阳违或喜欢嚼舌根的面孔也渐渐消失了。
卢天华不在意自己很少有机会出去玩了。虽然这个年纪是最好玩的,但他已经厌烦了。他厌烦那些无知看着自己好看就喜欢自己的同龄孩子。他们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
卢天华也不在乎大宅子里越来越少了人声,安静得有些阴森。他会说话前记不得了,他会说话后也因为严格的礼教除了吩咐很少跟下人说话。好吧。他其实还没被严格地教导过这些。他只是看着母亲对待下人的方式。有样学样,亲切,却主动划分出了隔阂的界限。
他从来也不是个调皮吵闹的孩子。他越来越安静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能也真的没人留意到他越来越安静吧?
他在二娘面前越来越懂得伪装自己。他对着二娘笑,对着二娘撒娇,都是那么天真烂漫,好像他真的欢喜。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已经可以伪装得这么彻底,没有一丝破绽。
直到他遇到卢浩然。不知怎的。他居然自己卸下了自己全部的伪装。连带的,他对着卢天阳都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他在卢浩然面前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了自己对女装的厌恶。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懂得肆无忌惮地发泄。他对卢浩然毫不客气,根本不用假装微笑,他也不想。他甚至可以大方地让卢浩然看着他,看着他怎样在二娘面前伪装,看着他怎么在别人面前虚伪。
他知道,卢浩然不傻,一定看懂了。
可是他居然好像全不在意。他怎么能全不在意?他怎么能?!
两年没见,他居然全然欣喜地欢迎他的再次到来。明明上次离开的时候,自己故意不跟他告别,故意不带走任何一件其实自己很喜欢的他送给他的东西,甚至自己故意亲自换回了女装。他在窗口看着自己离开的,他看到了。明明自己在他面前显露过自己有多厌恶女装,但自己又虚伪地穿上了自己最厌恶的女装。被厌恶的,不是应该是自己吗?
他居然没有厌恶自己。他居然真的喜欢自己。他喜欢的还是真的自己!
卢天华很激动。他不是窃喜,也不是讨厌,他只是……不懂得该如何面对卢浩然,如何面对卢浩然对自己的喜欢。这是第一次,有个人,知道他是男孩子,知道他穿女装,甚至知道了他内心的阴暗,却居然喜欢这个真实的自己。
卢天华以为自己不知如何面对,但其实他已经下意识地选择了在卢浩然的面前暴露更多的自己。暴露得越多,越能肯定卢浩然喜欢的是真的自己。可是,暴露得太多,越肯定,却越懂得了怕。他怕失去这份……太多的形容词,例如得来不易,或者如获珍宝,或者……不用形容词了,没有形容词能够衡量这份被喜爱的重量。
他好纠结,整理行李的同时就开始纠结。然后看着一箱子二娘特意给他打包的全部他最美“最喜欢”的裙子,他对那些衣服的厌恶瞬间爆炸了。他之前根本没想过要剪碎这些裙子,甚至连直接丢掉都没想过。但这一刻,他却满足于不了通过剪刀破坏掉这些脏东西。他要亲手将它们撕得粉碎!
卢浩然突然推开他房门的一刻,他愣住了,因为他慌了,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卢浩然。他的样子很疯狂吧?他疯狂的样子也暴露在卢浩然面前了……
不!这不是他!他冷淡,他漠然,他虚伪,他……但他从来都不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不!
他好怕,他好怕这个陌生的自己终于要让卢浩然厌恶了。他好怕,原来他这么怕……卢天华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居然这么在乎卢浩然!
原来,他其实很贪恋卢浩然对真正自己的这份喜欢。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在卢浩然面前做回了真正的自己。这份战战兢兢却放肆任性的暴露,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当渴望成为现实,依然被包容,他怎能不感动,怎能不欢喜?可是……
“……来,我帮你撕。你看你手都撕红了,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什么?
“撕拉!”
卢天华愣愣地看着那已经裂成了两片的裙子,完全惊呆了。
卢浩然你是有多开朗?居然少根筋到这种程度?!
卢天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对那些女装极端的厌恶暴露在卢浩然的面前,他从来就没隐藏过。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卢浩然居然对这么歇斯底里疯狂的自己一点怀疑都没有。不但没怀疑,甚至还傻呵呵地跑过来亲自帮他消灭那些可恨的裙子。
卢天华猛然觉得自己心脏一窒,一股强烈的暖意瞬间侵袭了自己的鼻腔,然后袭向了自己原本干涩的双眼。他只有尽力瞪大自己的双眼,必须盯住一个地方不乱看才能勉强压制住双眼泪腺的涌动。他下意识地盯住了卢浩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