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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刘病已有些魂不守舍。与彭祖一道下了学,也不太肯去许广汉家了,每每路过,彭祖要去寻俩小姑娘玩,总被病已三番四次找理由阻下。
彭祖心大,并未发觉病已心里面想个甚么。
病已却早早儿把平君看成不一样个人,每见平君,他总是想起张贺夫人说的“平君已许了人家”之事,总有一种错觉,恍似平君负了他似的。
这日下了学,彭祖见病已三推四阻不肯去许广汉家,便才觉得不对劲儿:“病已,咱们好久没去找平君、阿妍玩啦,你也不闷么?”
“不闷。”
“你最近怎样,发懵似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刘病已直想说“问你伯母去”,但依他的性子,这种话,他必是不肯开口说的。便噎住了,也不再说话。
再者……
这种事,问张夫人又有何用呢?
当是要问平君的。
这么大的事儿,平君怎么不告诉他呢?
许是……在平君眼里,他刘病已从来也不算个甚么,即便算啦,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无足轻重。平君又为何要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说与他听呢?
是啊,平君甚么也不知道。
刘病已叹了口气,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拖着彭祖就走。他也不顾彭祖了,只管自己抽身离开。
彭祖一时未反应,还没来得及喊呢,院里一个声音已经抢在他前头响了起来:“是彭祖、病已吗?哎,你们俩多久没来找平君玩儿啦?怎不来呢……也不知平君天天念叨你们呢!”
原来是平君的母亲正在院里喂鸡,才拿了个食盆子出来,忙干活吶,却瞥见院子外面两个孩子正说着话,也不进来,便招呼他们。
“来呢,来呢!婶子,我们可想平君!就是下学晚,温书磨时间,被我爹绑家里磨工夫呢!便耽误了来找平君玩儿的‘正事’!”彭祖嘻嘻笑着,便趁机招呼病已:“病已,快进来呢!咱找平君一块儿出去玩儿!”他好没皮没脸,不忘嘻嘻加一句:“还是‘正事’顶要紧!”
许母笑道:“娃儿混说呢,‘正事儿’?习学识礼才是正事儿!寻平君玩算个甚么正事呢……”说着便探头往里喊:“平君,你快出来罢,两个小祖宗来寻你玩儿啦!别没事往里闷着,也要闷出病来的。”
刘病已有些局促不安了,进也是错,退也不好,因说:“彭祖,我不进去了,你玩儿罢。”便要走。
张彭祖几步便追了上去,扯刘病已衣袖道:“病已,你怎么啦?瞧着脸色不大好……”
“可能染了风寒……”他一头扎进风里,闷声不再说话。
“病已……哎……你等等我……”
没一会儿,张彭祖只身折了回来,他被刘病已这一派反常举动弄得糊里糊涂,许平君接了她娘的活计,撒一把食粒子投给鸡吃,抽空问:“彭祖,我娘说病已来过啦?怎不见他人影儿呢,就你一个?”
“……谁知道病已犯的甚么傻劲儿呢,一个人晕沉沉的,这几日都是这样,喊他玩也不得劲儿,像病了似的。”
“莫不是真病了吧?”许平君有些紧张地问。
“哪能吶,看着也不像,他再怎样也是龙子龙脉,著过属籍的,他若有个甚么头疼脑热,今上不动,我伯父也必不能不动呀!肯定会请太医令来把脉,多少能知道动静的。我近日可没听说过伯父给皇曾孙请过太医令瞧病的……”
“那是为甚么呢……”许平君端着喂鸡的食盆子,若有所思。
“哦对啦,平君,听说你要嫁人啦?”张彭祖笑嘻嘻一揖,拿她打趣道:“恭喜——恭喜呀!”
许平君被他这么一弄,臊红了脸,别过身去:“不理你了!”
“别啊,平君——”张彭祖笑道:“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许平君停下脚步,转过来瞧彭祖:“被你嚼道,好事儿也变不好啦!”
那时她还年幼,是个被人言说一二便要羞红脸的少女,她对婚姻之事并无太多主见,父母说好便好,父母给她说了谁,便是谁了。
就像她觉得病已也好,彭祖也好,可父母并没有给病已和彭祖说亲搭线呀。
女孩儿家,终要嫁人的。她现下是还小,但说了人家,便不同啦,她从此便有了婆家,后半生也有了依靠。
往后嫁一人,生一群儿女,开开心心地过下半辈子。
这样的生活,也是很好的。
彭祖挠了挠头:“平君,你不觉得你还小么?我叔、婶子这便急着要把你嫁啦?”他总觉得,平君说了人家,便不再是小孩子了,往后他们四个一块儿再玩的日子,也是过一天少一天啦。
“并不是马上成亲的,”许平君面露赧色,说道,“现下是小……不过娘说,女孩儿家,不早早说了亲事,岁数往涨了,便少有人要来说媒了。还是早定了的好。”
“这也太早啦……”彭祖吐了吐舌头,不满道:“难怪病已要生气呢!”
许平君一惊:“病已……生气啦?”
“嗯!”这是个不会藏心思的主儿,听许平君这么问,他便将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他刚跑走了!我问他呢,他说你要成亲啦,不跟咱们玩了!这一问,从你口里得了话,我才知道病已说的不是假话!唉,平君,我婶子也未免太急了些,你还小呢,便要把你嫁了!”他“义愤填膺”:“难怪病已要生气!我也生气呢!”
“真……生气啦?”
值当么!许平君有些不解,女孩儿家嘛,总是要成亲说人家的呀!也不是她做主的,爹娘的愿望,她孤身之力能违背么?!
再说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如此的……
“当真生气啦!”张彭祖给她出主意道:“下回你见了他,好好赔个不是就成!病已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得啦……平君,你也别觉委屈,咱这四个人中,你是第一个说好婆家的罢?”
“嗯,是啊……”许平君点了点头。因说:“咱这四个人……那个……就我一人是说了人家的……阿妍没说人家……你和病已嘛,好像咋说也说不上婆家的……”
“……”彭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口误闹了笑话。因挠挠头,笑着:“那也是,我堂堂男子汉,也不稀罕‘说婆家’呀!嘻嘻……”
隔日阴雨绵绵,许平君坐庑廊下与阿妍裁鞋样子呢,忽听院子里木栅栏门有动静,两个姑娘便同时看了过去……
却见了两个落汤鸡似的人物站在那里,这雨点子极密,打得他们睁不开眼。
阿妍笑得合不拢嘴,因撑着腰说道:“怎回事呢,也不进来,雨下这么大,蓑衣也不穿的,被雨砸成落汤鸡,该的!”
许平君也站了起来,朝院子栅栏门喊:“快进来吧!站外面做甚么呢,冷成这个样子!进来了我和阿妍给你们煨汤喝……”
张彭祖艰难地抹开了一脸的雨水:“平君,那你得先给咱们开门哇……”
“……”
刘病已呆呆地站在那里。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淌过两颊,落进嘴里……
他的头发、两鬓,甚至眼睫,都在淌水,他此刻就是一个雨人,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全身都在淌雨水……
“咋啦,彭祖病已你们……”许平君无奈地回身进屋去拿毛巾……
两厢里虽是接过了毛巾,可病已仍是呆立着,也不擦,待彭祖拾掇干净了他还立着,彭祖一声吼:“刘病已!你要病呢!且病得不轻!”因抢了毛巾来,胡乱地给他往脸上抹开:“擦干净……冻死你得啦!”
刘病已转了转眼珠子,看看他,不说话。
“咱们往屋里坐。”张彭祖说道。
许平君不肯:“鞋样子还没裁描好呢!今儿得空,自然不能歇的!”
艾小妍喜爱雨天,庑廊下搬一个椅子坐着,舒舒服服的,手里头能做事,心里头也能想事,她自然也是不肯搬的:“正做着活呢,你少废话,张彭祖,你尽会吃,甚么也不做的,别阻我和平君做正经事!”
张彭祖努了努嘴,刚想辩驳呢,却又不干啦,甘心吃个哑巴亏:“算啦算啦,说的咱哥俩跟个废物似的,会描裁鞋样子了不得?”
“是了不得呢!”艾小妍立着叉腰道:“你会么,会么会么?巴巴儿只会靠着旁人吃饭!”
张彭祖偷瞥了一眼刘病已,便决定自个儿吃个亏,将这犟脾气的丫头引开再说,便道:“旁的不说,你依仗气势欺人呢!不然咱俩往里头说说理儿去?”
“为何要去里头说理呢?是有理的,哪儿说不清?”便明指了这地方:“咱们便在这儿说!”
张彭祖懵了,这丫头怎这样不会看人眼色呢?因连拉带扯将艾小妍推了里屋去。
庑廊下,便只剩了许平君与刘病已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