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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满脸郁色的胡二,易郎中轻叹口气,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胡二嚅嚅地开口,“我祖母腿疾又犯了……”
“把上衣脱下来我瞧瞧。”
面对易郎中平静的面容,胡二突然有种说不出口的压迫感,解开束腰的带子,褪下裋褐。
伤口果然好了,结痂均已脱落,只是从左肩到腰身有条不深不浅的疤痕。
“我给你些药膏,每天涂一点,等两三个月,疤痕就淡了。不过,完全褪去怕是不容易。”易郎中无奈地摇头。
胡二大大咧咧地说:“我一个男人,身上有点疤不算什么。”
易郎中笑笑,取了药膏递给胡二,“先用着,用完了再来取。”
“我祖母的腿疾?”胡二可怜巴巴地看着易郎中。
易郎中面色一沉,片刻才道:“你祖母的腿疾已无大碍,如果疼痛的话,还是按照老办法,多按压那几处穴位。”
“刚才我爹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腿筋断了……能不能请您过去看看。”
“若是腿筋断了,我也无能为力。这边还有一堆事等着,抽不开身。”易郎中淡淡地回答,转身找出戥子准备称药材。
顾琛很有眼色,忙把药炉搬过来,顺势将胡二挤到一旁,“让让,没事别在这杵着。”
胡二低下头,右手狠狠地攥成一团,很快又松开。
荣盛担忧地对易郎中道:“先生,胡家兄弟多,个个都不是善茬,这样做是不是得罪了他们,不如我陪先生过去看看?”
不等易郎中开口,顾琛已经开口,“他们胡家一向欺行霸市,仗势欺人,早晚有人收拾他们。你怕得罪他们,我可不怕,横竖有官府衙役。难不成被人欺负了,还得乖乖听人使唤?哪有这样的理儿?”
易郎中笑着将称好的药材递给他,“先洗一洗,泡上半个时辰,大火煎,沸开后换小火煎一个时辰,小心守着别糊了。”少顷,又道,“咱们不惹事,可也不必怕事。抛开这几日的事情不谈,我也没有人家一叫就出诊的规矩。”
顾琛恭敬地回答:“弟子谢先生教诲。”他明白,自己要跟易郎中学的,不单是读书认字,也不单是识药问诊,更有为人处事的道理与原则。
易郎中看着一本正经的顾琛暗暗点头,原来他只想教他认几个字,在医馆打杂也就够了,并没真的打算收徒。
可顾琛很机灵,每每以弟子自居,言必称先生,而且行事方面有时候比荣盛来得大度坦荡。
再观察几年,若真的本性好,即便把全身的医术教给他也不无可能。
反正,他也不打算带到棺材里,谁有本事学到手,谁就继承他的衣钵。
济世堂这边风平浪静,胡家那边又炸开了锅。
胡屠户忙活一通好容易喘口气,想起先前带回的女子来,就问婆娘将女子安置到何处。
胡婆娘没好气地说:“看着不是个安生的,让我赶了。”
胡屠户扼腕顿足,“我花了四十两银子买来伺候我的,怎么说赶就赶?”
胡婆娘吃了一惊,她光顾着赶人,根本没想到还有银子这回事,顿时肉疼之极,气得骂道:“这贱人就是个祸害,刚进门就勾引老三老四,时候久了,还不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你是猪油糊了心,竟然花四十两银子买这么个玩意儿,要买小丫头得买四五个。”
胡屠户也心疼,他不是疼银子,毕竟只给了四十两,原本应允的六十两银票还没送出去,他是心疼那么娇娇嫩嫩的花骨朵般的女子没了,加上适才一番折腾,火气也上来,吼道:“你这个泼妇,看看自己那德行,腰比水桶还粗,搂着你还不如搂头母猪。你这是嫉妒,犯了七出之罪。”
一来二去,在屋里争吵起来。
两人嗓门就大,就传到胡祖母的耳朵里。
胡祖母生气啊,自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想喝口热茶喝不到,儿子心里就想着美貌女人,儿媳妇尽顾着沾酸吃醋,没一个惦记着自己的。
胡祖母气急,捶床板捶得手疼也没人搭理。索性抓起床边早就空了的茶壶,朝着门外扔了出去。
只听“咚”一声,像是砸了什么东西。接着是瓷器落地的当啷声,夹着幼儿的嚎啕大哭。
定然是砸着孙女胡娇了,胡祖母心里发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下了地,只是不等迈步就倒了下去。
胡屠户屋里吵得更加热闹,不单是两口子,还加上了胡三跟胡四。这两人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被闲汉们揍的时候没想起女子来,这空档闲着了,过来打听消息,想知道胡婆娘到底将女子弄到哪里去了。
胡婆娘一听,不单是老子如此,儿子也都是这个德行,气急败坏地说:“老娘怎么知道,老娘忙着帮你们打架,哪还顾得上那个狐狸精。”
胡三胡四跺着脚说出花了一百两银子的事。
胡家人傻了眼,合着他们共花了一百四十两银子,什么也没捞着。
也不能这么说,胡三跟胡四好歹亲了摸了,就连胡屠户也搂了细腰,摸了小手,不算是打水漂。
四人完全没心思理会外面的事,胡婆娘倒是听见了胡娇的哭声,以为是不小心摔倒了,只觉得哭声烦,根本没往心里去。
胡二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胡娇满脸是血地坐在祖母门外哭,忙带她洗了脸,擦干净一看,是鼻子流的血,眼角也青了一大块,万幸没伤着眼。
安顿好侄女再去祖母屋里,发现祖母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胡二吓傻了,摸了摸祖母的脸,是热的,鼻子还有似有若无的气息,稍稍放下心,将祖母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胡屠户屋里,四人仍在争吵不休,胡屠户拍着桌子骂婆娘嫉妒,骂儿子败家。胡婆娘也拍着桌子骂胡屠户花心骂儿子浪荡。
两个儿子没人骂,心里也有怨气,怨爹有了好的只顾着自己不考虑儿子,怨娘不赶紧给自己娶房媳妇。
胡二在门外听到吵闹声,“哐当”一脚把门踹开,杀气凛凛地盯着四人,稍后将桌上的茶壶茶盅猛掼在地上。
屋里的四人都惊呆了。
胡婆娘发出声凄厉的惨叫,“杀千刀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
杏花胡同南面是晓望街,晓望街再往南,隔着三条街,有条坛子胡同。
坛子胡同尽西头有座不甚起眼的青灰色小楼,楼门口檐角挂着块牌匾,写了“知恩楼”三个古朴拙致的大字。
知恩楼只是京都成千上万个青楼楚馆中的一个,算不上出名,可圈内人都知道,知恩楼的姑娘可是真正的知情识趣,善解人意。
无他,因为知恩楼的老鸨是有名的会调~教人。
此时已近黄昏,知恩楼二楼厢房的窗纱被风轻轻掀起,一双细嫩的手挑着竹竿,将窗纱合拢,掩住了满屋秀色。
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穿着湖水绿绣百蝶戏花的褙子,肤胜雪霜白,眉似远山长,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虽然穿着素淡的衣衫,却掩不住秾艳如春花的气度。
她面前躬身站着另一位少女。少女年纪很轻,不过十六七岁,一双美目水波盈盈,楚楚动人。赫然就是早先卖身还债的女子。此时她已脱掉那身缟素,穿了件茜桃色的褙子,粉嫩的颜色衬着她的娇娇柔柔,更添几分风情。
少女柔柔开口,“……坐着驴车,先到正阳门去成衣铺买了衣衫换上,走了一条街叫了辆马车坐到口袋胡同,在面馆吃了碗面,最后叫了顶轿子才来到此处,管保没人瞧见。”
女子微微点头。
“妈妈,这是胡家给的,连银票带元宝,统共一百四十两。”少女恭敬地将东西碰到女子面前。
女子,应该说是知恩楼的老鸨,淡淡地说:“既是给你,你就收着。你且记着,今日的事从没发生过,你没卖过身,没见过胡屠户,若是被人认出来……”声音娇媚慵懒,却又有不容忽视的凌厉。
“女儿万死不辞!”少女坚定地说。
老鸨挥手让少女退下,静默地站了会,点了蜡烛,来到拔步床边的穿衣镜前。
镜中的女子肌肤依然紧致,胸脯依然挺翘,时间仿佛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揉揉眼,透过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长眉斜飞入鬓,眼眸迷离娇媚,天生带着三分风情。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