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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疼,疼,疼……

    脑子里除了这一个字,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身体仿佛被拆分成了无数碎片,分明是散落了开来,但却相互牵连着,让她依旧能在那破碎的疼痛中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似乎在无尽的黑暗里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那穿心的疼痛已经渐渐麻木。

    直到有一天,有一股力量隐隐包围了她,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重新黏合在了一起……

    意识渐渐苏醒的过程里,仿佛有一双手将她向上托起,像是突然卸去了所有的重力,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心跳一滞,她蓦地睁开眼。

    熟悉的房梁,熟悉的素白床帐,屋内熟悉的陈设,熟悉的落玉轩……

    而唯一不熟悉的,便是她近乎透明、而且不受控制的躯体。

    更加可怕的却是,不远处那不断散发着寒意的冰床之上,正躺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苏凉震惊的盯着那面色苍白却容颜依旧的自己,记忆瞬间回到了绝情崖巅,当胸贯穿的那一剑……

    眉心微蹙,那钻心的剧痛又一次席卷而来,让她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向后飘了飘。

    等等。

    飘?

    又是浑身一震,苏凉垂眼,难以置信盯着自己悬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的裙摆。

    她……成了鬼魂?

    是了,在绝情崖的那一天,她为了救百里卿言而被承影剑穿心而过,又怎么还有生还的可能?

    所以到了最后,还是没有逃脱宿命啊……

    苏凉愣愣的坐在房梁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具属于自己的冰冷尸体,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哪。

    “吱呀——”

    房门骤然被人从外推开。

    乍一听到动静,刚刚恢复意识的苏凉依旧没有一个鬼魂的自觉,立刻下意识的朝房梁的阴影中藏了藏。

    伴着那微熹的晨光,一熟悉而又陌生的玄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那冷峻的面容在阴影中更显得深重明晰。当他终于走近床帐时,苏凉才发现他的面色很白,很白,衬着那双透不出一丝光亮的黑眸,更是白得惊人。

    下颚变得更加削薄,两颊深深的陷了进去,憔悴不堪。眉眼间也褪去了从前的锋芒,透着散不尽的惨败之色。

    依旧是金冠束发,绣金的发带与长发纠缠在一起。只是,那如墨的发丝中却偏偏有一抹银白,在额边散落,衬在一片墨色中尤显突兀。

    苏凉一愣,眸底几乎被那抹银色狠狠的刺了一下。

    这是……百里卿言?!

    他怎么会……

    沧桑,颓然,憔悴。从前这些与他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的名词,此刻却成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心口仿佛遭受到了重击,她的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不过几步路的工夫,百里卿言却走得极为迟缓。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那寒意森森的寒冰床边,他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床上已经没有丝毫气息的女人,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不知为何,方才靠近寒冰床都没有察觉到冷意的苏凉,此刻仅仅是看着百里卿言僵直的背影,却开始四肢发凉起来。

    “阿凉。”百里卿言轻声唤道,嗓音不似往日的冷沉,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三年了,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三年!

    苏凉蓦地瞪大了眼,看向百里卿言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骇。

    她竟然已经死了三年?而百里卿言竟然……竟然将她的尸体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三年??

    “阿凉,我今天带你去见两个人,好不好?”口吻依旧温柔。

    说着,百里卿言微微俯身,动作轻柔的扶起那具“沉睡”的尸体,为她披上了外衣,又拿起床头的一把桃木梳,仔仔细细的为她绾起了发。

    动作流畅的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而那自然温柔的神色,甚至让苏凉自己都有种错觉,觉得他怀中的那个自己真的不过是在沉睡而已……

    但,那也仅仅是错觉罢了。

    苏凉清清楚楚的知道,百里卿言正搂在怀中的,是一具尸体,是属于她的尸体。然而,那一人一尸相拥的画面,却未曾给她丝毫不适的冲击。

    此时此刻,她竟能从百里卿言的一举一动中,真切的感受到那压抑在平和之下,濒临绝境的窒息与疯狂……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感同身受,苏凉的心才不可抑制的疼了起来,甚至比当初被一剑穿心的疼痛更加深切。

    正怔忪间,百里卿言已经将那没有一丝生机的尸体打横抱出了屋子。

    苏凉只愣了片刻,便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飘飘荡荡的追了出去。

    ===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马车颠簸着在枝叶掩映中疾速驶过。

    马车内,一盛满了冰块的容器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冷意。

    角落里,苏凉抱着膝靠在榻下,视线落在正怀抱着“尸体”的百里卿言面上,眸光有些复杂。

    “少主,到了。”

    颠簸终于停了下来,车外,吟风低声提醒道。

    只见百里卿言垂眼,为那尸体理了理衣襟和鬓发后,才抱着她弯腰出了马车。

    至于苏凉……

    则是自己灰溜溜的从帘角钻了出去。

    讲真,她现在都有点嫉妒自己的尸体了。

    总感觉,自己活着的时候,百里卿言这厮对自己都没有这么温柔过。

    玛德。

    暗自在心里骂了几声,苏凉抬了抬眼,这才瞧见了不远处树荫下等候已久的两个人。

    在看清那一男一女的容貌时,她眸光急缩,下一刻,便扬手揉了揉眼,认认真真的朝那两人看去……

    一身戴青色衣衫的妇人,一袭白衣的男人。

    莫愁和……俞林?!

    真的是他们……

    他们没有死!他们还活着!!

    心头有某个紧揪的地方瞬间松了开来,让她差点忍不住喜极而泣……

    他们还活着……活着……

    然而,对比起苏凉的欣喜若狂,那“死而复生”的两人却在看见百里卿言怀中的尸体时,如置冰窖。

    “姑娘……”莫愁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几乎是踉跄着便冲到了百里卿言身边,伸手想要触碰女子苍白的面颊……

    百里卿言眸色沉沉,侧身避开了莫愁的手,向后连退了几步,再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时,眸色又变得温柔起来,“阿凉,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话还未说完,他的颈间却突然横上了一柄长剑。

    脸色铁青的俞林执剑而立,死死盯着那面容安详的女子,话却是对百里卿言说的,“百里卿言……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吗?!”吼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出乎意料的,百里卿言只是垂头,轻抚着女子的长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俞林的质问,也没有察觉到再深一寸便能取他性命的剑锋。

    “她把自己交给了你,你却对她做了什么?!你亲手杀了她!”

    “……”百里卿言依旧没有应声,只是环在女子腿弯下的手却蓦地收紧,薄唇微微颤抖了起来,那双幽邃的黑眸中浮起丝丝血色,恍如三年前承影剑自女子心口穿过,漫天的殷红之色……

    “我要杀了你……为阿凉偿命!”俞林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起来,长剑的剑锋即将没入百里卿言的颈项。

    “不要!”苏凉一惊,猛的伸手,想要握住剑尖,却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它,只能穿透而已。

    “文掌门……”正当苏凉一颗心悬到了喉咙处时,莫愁沙哑的声音传来,硬生生止住了俞林的动作,“三年前姑娘原是为了救他才落得如今的下场,你若是此刻对他出手,岂不是辜负了姑娘当初的用心……”

    当初的用心……

    百里卿言眸色一恸,蓦地想起了三年前那些最黑暗最绝望最悔恨的日子。

    他亲手杀了阿凉,对随心门的围剿不了了之,孟远率凤麟阁诸人向云水山庄发难,揭露阿凉的身份。

    岌岌可危之时,随心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替身作为魔教圣女出现,狠狠打了凤麟阁的脸,再加上陆壬矣夫妇不愿出面指认,凤麟阁的证据不足只能干瞪眼。

    而他循着线索一路追查,也终于查到了孟远当初的阴谋,更从孟清伶那里知晓了阿凉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阿凉没有回随心门,她是为了自己,才阻止他对漠引出手……

    是他,没有听完她的解释。

    是他,不信任她。

    是他,亲手将承影剑插|入她的心口……

    是他的不可一世、傲慢嚣张,让孟远动了杀机,是他的大意,才让一切阴谋有机可乘,是他……害死了阿凉。

    一切,都是他的错。

    百里卿言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颤抖,甚至已经没有了力气,但却依旧固执的紧紧抱着怀中没有丝毫气息的女子,头顶上横斜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婆娑的阴影,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血色尽失的薄唇,还有死死绷紧的下颚……

    俞林执着长剑的手又一次收紧,眸中掠过丝丝恨意,几乎要不顾莫愁的阻挡,便要掌下聚力。

    就在这时,那布满阴影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两行晶亮的痕迹……

    一滴,两滴,泪珠无声的滴落在怀中女子的面颊之上,仿佛是自她眼角沁出的一般。

    俞林怔住,看着那个泪如雨下、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男人,执剑的手突然便没了丝毫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