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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凤阳府城里冲出了大队的官军,为首一将身穿明光铠,离着贺一龙老远便拱手施礼。
“在下凤阳总兵贺成,多谢将军解围!”
这一句谢让贺一龙顿时便如堕云中,别看此前张方严对他也礼让有加,但身穿明光铠的朝廷总兵执礼甚恭却是头一遭。这在被官军追着屁股打了十多年的流贼,恰似正中了兴奋之点,好半天才缓过了神来。
“惭愧,惭愧!张阁部帐下副将,贺一龙!”
贺一龙便将张方严临时授的副将身份抬了出来,只有一点,隐去了革左五营招安这关节,毕竟凤阳府遭了革左五营的围困与劫掠,别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那凤阳总兵贺成果然不疑有他,听说来人是张部堂帐下副将,便迟疑着问了一句。
“可是信任浙直总督张阁部?”
贺一龙赶忙答道:“正是,正是!”
凤阳总兵贺成这才兴奋的一拍大腿,“黑!总算熬了过来!”然后又转而与贺一龙套了句近乎!
“兄弟与在下原是本家,不知兄弟祖籍何处?”
何以龙眼见着这位官军的总兵竟然对自己毫无戒心,而且还极为热络的套上了近乎,不由得暗暗冒汗。心道,若再盘问下去,岂不是要露馅了?于是打了几个哈哈,便将话题差了开去。
总兵贺成这才言归正题,“不说闲话了,不知贺兄此番带兵几何?朱部堂邀兄弟进城一晤!”
贺成口中的朱部堂正是凤阳巡抚朱大典,自崇祯八年张献忠掘了凤阳皇陵之后,朱大典便奉旨就任这凤阳巡抚,几年来一直是战战兢兢,不成想还是差一点重蹈覆辙,好在眼下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难关。
朱大典在凤阳被围之初早就做好了身死殉国的打算,谁知道连日来峰回路转,城外的革左五营竟不战自溃。凤阳之围也顷刻而解,死志之心顿时便活络了起来,这等功劳请了上去,这头顶的乌纱定是得在进一步。不过,眼下他却是十分感谢自己在孤军中,提兵前来解围的官军,因此才有了贺成邀请贺一龙进城一晤的话头。
贺一龙本想婉拒了贺成的请求,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官军,怕从何来?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张方严亲授的副将印信,根本就不怕拆穿。不过,在见到朱大典的那一刻起,贺一龙忽然又改了主意。
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巡抚,怎么看都像一个赳赳武夫,一脸大胡子邋邋遢遢,显然是多日来未及整理。贺一龙一眼望之,顿觉与那些阴里阴气的文官不同,心里头竟然也奇怪的升起了一丝好感。
于是,贺一龙竟鬼使神差的将自己乃是张方严由革左五营招安的经历,一一向凤阳巡抚朱大典道来。这件事,迟早要被揭开,与其被动的承受,不如自己主动为之。这就是贺一龙心里头潜在的想法。
朱大典初闻之时,脸上果然似有惊讶,但紧接着便频频点着头,又时而摇头摆手,竟是被贺一龙的讲诉吸引了过去。贺一龙一看朱大典是这等表情,心知自己这一番表白果真是堵对了。
当然,他这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里,过滤掉了与李信做对的一节,并且将李信的很多军事行动都比较隐晦的都扣到了自己的头上。如此种种落到了朱大典的耳中,便产生了其妙的变化,于是在朱大典的印象中,贺一龙成了临淮一战的主角,而李信仅仅是个被围在临淮城中等候救援的小小绿叶而已。至于这吓退凤阳城外革左五营流贼大军的主角,自然也是面前的贺一龙。
朱大典并不在意贺一龙的招安身份,先前贺一龙部在城下的表现早就落入他的眼中,斩杀流贼无算,早就取得了他的信任。而且朱大典还对贺一龙赞不绝口:“张阁老果然是慧眼识人,贺将军智勇双全,竟连声威赫赫的镇虏侯都要贺将军施以援手,老夫定然会向圣上为将军请功!”
这一番话夸了两个人,贬了一个人。其中贺一龙与张方严属于前者,李信自然便是后者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贺一龙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然后他又猛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与其抱张方严的大腿,不如投靠眼前这个朱大典。张方严其人虽然看起来一副慈眉善目,总是笑呵呵的模样,但他却总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相反,这朱大典便正好与之相反,显然没甚城府,又好糊弄,自然是个再好不过的上官了!
朱大典仍旧不绝口的称赞着贺一龙,与此同时便一把攥住了贺一龙的手臂,与之一同把臂通行,这又是另番以示亲近了。时人武官品级不值钱,哪怕二品的武职在七品文官县令面前,仍旧不值一提。贺一龙对此并不了解,但人家乃是堂堂巡抚部堂,与自家并肩把臂,也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
面对如此种种礼遇,贺一龙心中初进城时的疑虑便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隐隐的得意之情。暗暗叫着侥幸,侥幸,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儿万想不到却印证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想起这一日一夜的经历,贺一龙自己都不由得唏嘘一阵,步步杀机,几至绝境,险些身死,然后这一切不过是虚幻泡影,为得不过是要衬托此刻的畅快!
贺一龙一路走一路看,城中靠近城墙的许多民房已经都被拆的秃了顶。他知道,这一定是城中滚木礌石用尽,拆了民房以砖石土木来抵御马守应的攻城。再看街上护送的官军军卒,也是一个个面有菜色,显然是多日未吃过饱饭了。一路看下去,贺一龙的流贼思维启动,忽而暗叹了一声。若是马守应再能坚持几日,只怕这凤阳府城也就陷落了吧!但随即他又冷笑,谁教这老杂碎与自己为敌,若是肯如眼前这糊涂巡抚一般,老杂碎如何能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贺将军,不知贵军下一步欲往何处?”
朱大典不知这贺一龙心中所想,还开口动问他下一步的去向,实际上实在试探口风,希望这万余大军能在凤阳多驻扎上几日,等到流贼彻底走远了,凤阳府彻底安全了,再走也不迟。但这等话又如何好说出口来,毕竟贺一龙是张方严的属下,自己也不好隔着下令。
贺一龙听糊涂巡抚有此一问,一时间不了解他的本意,也不好贸然回答。至于下一步去往何处,他自己也不甚清楚。思虑间,贺一龙陡然发觉了朱大典的目光里似乎充满了期望与欲言又止,于是心中一动,这糊涂巡抚莫不是希望自己留下来吧?如果是这样,可真是想瞌睡来枕头。于是,又打着哈哈回了一句:“回部堂,一龙还没接到张阁老的下一步指示,眼下既然凤阳之围已解,只好先原地待命……”
这一句正中朱大典下怀,他巴不得贺一龙留下来,高兴之下于是也投桃报李。
“老夫看贺将军麾下士卒很多人手里拿的还是棍棒锄头,如果是在战场上,岂不是让英雄多流血?凤阳虽不富裕,但府库里也还有些弓弩刀箭,明日责贺成给你送一些过去!”
贺一龙亦是被朱大典这一番近乎于巴结的表现弄的甚为得意,一时间更是轻视此人,心道难怪官军剿贼十多年,竟然越剿越多。看看天下的官员,如果都和眼前这蠢货一般,只求升官发财,胆小如鼠,没有一丁点的为官正气,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这只是贺一龙腹诽之言,那是断然不能表现在明面上。他不但不能表现出半点轻视之意,反而要显露出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表示,自己无功受禄,万万不能接受朱大典的好意。
贺一龙的这一番做作落在朱大典的眼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只觉此人能征善战,又谦逊有加,与那些有些尺寸之功便嚣张跋扈的武将比起来实在是难得。这其中,贺一龙粗鲁的外表亦是为此加分不少。
如果贺一龙得知朱大典在心里又赞了他一句,也许就忍不住笑露了马脚,还要骂上一句,见过蠢的,却没见过蠢到如此程度的,尤其还是个堂堂巡抚部堂。
朱大典在城中简单招待了贺一龙,由于围城多日,城中的好吃食没有多少,只是些简单的粗食淡饭。贺一龙吃的索然无味,与那朱大典简单应付了一阵,便想出城去看看麾下的士卒,毕竟经过一夜波折,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朱大典哪里肯让他半路离去,屡次劝说留客。正在贺一龙不知是否该咬牙离去时,便有亲兵来报。
“大头……将军,将军,你快回去看看吧!官军,官军,来接收咱们了!”亲兵差点习惯性的又叫出了大头领,好在见机的也快,转而又改了口。
贺一龙看着慌里慌张的亲兵,一时间竟没理解明白,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官军来接收咱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