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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突然间在温州、台州两地开花肆虐,紧接着郑家水师又宣布往这两府外海参与清剿倭寇,其目的不言自明。这也在三卫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与之应对的也形成了两种立场鲜明的论调。
一种是以三卫军步卒老军,牛金松等人为代表,希望以强力手段应对挑战。还有一种则是杭州本地的官员,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并不希望与郑家开战,所以都希望镇虏侯能够尽快与之达成协议,而罢兵言和。
说穿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次温州与台州沿海遭遇倭寇突袭的事件,一定与郑家脱离不开关系。而且,在萧山一战中,郑家便已经有过前科,这次再故技重施,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尽管两种声音都在酝酿发酵之中,可李信却迟迟没有表态。以至于,各方都拿不准李信的主意,尤其是杭州本地的官员们,浙江市舶司提举高振辅以及杭州知府范有明,这两个人已经隐隐成了杭州城中文武百官的代表人物,而这两个人也乐得万众瞩目,于是他们一拍即合,决定对镇虏侯施加影响,以期能达到大伙都希望的结果。
高振辅认为李信之所以迟迟不表态,无外乎是对是否出兵游移不定,说白了就是对平蕃舰队没有必胜的把握和决心。而平蕃舰队一旦失利,或者全军覆没,那么对三卫军的打击将是不可挽回的。
这其中原因大致有这么几点,一是如果三卫军的平蕃舰队被郑家水师打败,那么他们将彻底失去对浙江沿海乃至是南直隶沿海的控制,此后无论倭寇、海盗或者是郑家水师都能长驱直入,无所顾忌。其二,一旦海战大败,对三卫军的士气打击也是不可避免的,其攻略福建的意图显而易见,也将因此而不得不搁浅。毕竟南直隶与浙江两省绝大多数的繁华地带不是沿江就是沿海,而这些地方则处处都暴露在郑家水师或者是海寇、倭寇的打击范围之内。一旦失去了平蕃舰队的保护,三卫军自保尚且捉襟见肘,又哪里有多余的兵力去攻打福建呢?
对于高振辅的意见和看法,范有明竖起大拇指,大为赞赏。
“高提举不愧是镇虏侯面前第一红人,分析起当下形势来头头是道,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之至!”
范有明的夸赞高振辅照单全收, 面色洋洋得意,口中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受镇虏侯提携,敢不殚精竭虑?”
但解下来范有明的话又让他不禁一阵头疼。
“可理是这个理,咱们怎么和镇虏侯说啊?总不能直接说平蕃舰队不行,咱们打不过他们。”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直言就是,反正该处的银子用不上三卫军一分一厘,这钱也到不了你我的腰包里一两。咱们都是出于公心,谁又能说些什么?就算说了,咱们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高振辅的一番剖拍大义凛然,事实上,他这些日子以来也的确是如此,在李信的手下干活,不得不放弃了以往一味捞钱的初衷。毕竟现在是保住项上头颅和官位的最关键时刻,所以无论是办事,还是建言他都直言敢谏,因为自身没有了利益牵绊,做起事情来竟也快意果决。
隐隐然,高振辅竟头一次尝到了做清官能吏的快感。
曾有几次,高振辅在私下里感慨,世人都说做清关难,而做贪官容易,这其实是一句屁话。想做清官和贪官根本就不是个人意志所决定的,实在是时事诱导而来,正所谓上有所好,而下有所效。
久而久之,这些因贪好所逐渐形成的于大明官制之外的一种规则就成了大明官场中的跗骨之蛆,所谓的贪墨腐败也自然就屡禁而不绝,甚至愈演愈烈了。今日镇虏侯好能吏,自己初逢大祸之下,自然不得已用命直至。而那杭州知府范有明在此前也是出了名的小人与贪财鬼,到现在如何?不也清廉的恨不得分文不取,就连老百姓当街拦轿喊冤都不再向从前一样,打一顿撵走了事,而是事必躬亲的倾听问题,解决问题。
一个多月下来,这位曾经狗一样围在赵秉谦屁股后面摇头摆尾的范有明,范知府,竟摇身一变成了爱民如子的好官,清官,更有百姓感激涕零要给他建祠立牌坊呢。
而这位范知府似乎也极为享受这种百姓的吹捧,毕竟他前半辈子拼命的捞钱,对民脂民膏敲骨吸髓,听够了骂名。这几日得到了清官美誉,便如久吃黄鱼之人突然之间吃了一口牛肉,觉得这才是人间美味一般。
恍然以为此前的半辈子竟然是白活了,于是范有明摇身一变,又成了爱民如子的好官,清官。
高振辅与范有明不同,他是有苦衷的,在赵秉谦时代,为了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一方面他与赵秉谦虚与委蛇,另一方面他又和郑家多有勾结。郑鸿魁在钱塘江口的作为,他参与其中,倭寇对萧山的进犯,他一样也曾通风报信。如果严格追究起来,定他一个汉奸的罪名,里通倭寇是妥妥的,跑不了。但是不知何故,镇虏侯在明知他有通敌嫌疑的情况下仍旧明言,不问他此前所做何事,只看今后所作所为,只要他一心为了朝廷和百姓,便可不会计较前嫌,一力重用有能之人。
经过了最初的忐忑不安和患得患失之后,高振辅也终于发现了镇虏侯之前那些话都并非虚言,人家说不追究就不追究,而且还放手让他施以所长,并论功行赏。由此,大有重新做人之感的高振辅对镇虏侯乃至三卫军赏下都战战兢兢,不敢稍越雷池一步。
就连高振辅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贪婪无度,只认得权和钱的人,但这些日子以来,他曾不止一次从钱和权以外的角度看待问题和处置问题。虽然不至于向范有明那样高调为百姓们辩冤翻案的做作,但总是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正如,这一次倭寇袭扰温州、台州两地沿海,郑家水师兵进浙江。如果按照以往他的处事准则,在这种事情上,明哲保身,不发一言才是为官之道。为甚?此事倘若成了,也会被千夫所指,假若失败了便是罪魁祸首!
事实上也果如高振辅所料,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当众说出的时候,有几个向来粗豪的三卫军参将跳着脚就要过来动手,还是牛金松厉声喝止,才不至于当众颜面扫地。
“高提举的建议,诸位以为如何?”
李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仅仅是扫视了一眼群情激奋的众位,淡淡的问了一句。
很快,便有人高呼,郑家宵小不足惧,三卫军自成军以来未尝一败,绝不能做这等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沦为天下人笑柄。
“赔款求和,这与卖主求荣有什么区别?老子早听说你姓高的与郑家人眉来眼去,今日看来并非虚言。”
李信忽然目光一凛,身旁牛金松突然指着那情绪激动的参将斥道:“镇虏侯早有军令,杭州各级官吏前事不咎,你现在如果拿不出高提举通敌的证据来,现在就是公然违背军令,诬陷惑众。”
那参将被牛金松吼了一嗓子,顿时便蔫了,但还是小声嘀咕着:“大家,大家伙都,都这么说,又不是俺一个人……”
这让牛金松也无名火起,都到了什么时候,这些兔崽子还在想着互相攻讦,难道非要等到人家打到家门口才知道后悔吗?别人不知道,他牛金松是知道的,镇虏侯现在殚精竭虑,饮食骤减还不是因为三卫军实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牛金松也是不解,明明大好的发展势头,怎么一旦遇阻受挫就有铺排不开的趋势呢?邵武一带,张石头如果不能绝地反击,整个江西的兵力都将被牵制住不得动弹,而跟随李信南下的一部三卫军毕竟绝大多数是到了南京以后才组建新军,人数也不过才万人。控制要地已经捉襟见肘,再别论集中兵力决战了。
还是像镇虏侯所言,三卫军现在的症结所在是一口想吃成个胖子,鲸吞之下,消化不良也是难以避免的。如果肉食中再有几块骨头横加阻挡,自然会产生问题。
牛金松指着那副将,咄咄逼人:“都谁说了,你给老子指出来!看看老子敢不敢将你们都军法处置了?”他一贯最痛恨那些敢于公然违抗军法的人,现在竟然有三卫军老人出面倚老卖老,他如何能不怒?
那参将也恼羞成怒,跳了起来,反唇相讥:“牛蛋,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追随镇虏侯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在流民堆里刨屎坷垃呢!”
这话的确戳中了牛金松的软肋,比起军中的一些参将其资格的确不如他们老,因此也曾遭遇过挑战,不过凡是严重者都被他以严法处置,不足以军法处置的则一笑置之。
只是现在,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