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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文书一旦签字画押,那就是卖国,就算平安回到盛京,多尔衮也不会饶了他。但范文程又一转念,心思又坦然了不少,不过是签字画押而已,暂且虚与委蛇,只要脱险以后矢口否认,这些一根筋的明军武将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范文程竟然暗笑了两下,向程铭九讨来了笔墨和印泥,龙凤凤舞的签下大名,盖好印鉴,又按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将军请看,不知这样可好?”
范文程如此问的时候,内心是带着忐忑的,生怕面前的明军将领识破了他的心思。程铭九却像浑然不觉一般,只草草看了两眼,便笑道:“如此说来,范先生是认同这份国书上所提的条件了?”
范文程赶紧躬身行礼,“将军言重,有所命,但请吩咐就是,范某无不从命!”
反正空口白牙,范文程对这等言不由衷之语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既然范先生不反对,那就好。但本将还是担心哪……”
程铭九的音调拉长,范文程的心也哆嗦了一下,他就怕程铭九在节外生枝,因此极力的解释道:“摄政王对范某言听计从,想来不会反对!”
范文程看似不经意的抬手擦了擦脸上、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这种话他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心虚的,多尔衮怎么可能对他言听计从?与之相反,他在多尔衮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程铭九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如此甚好!本将立刻安排范先生返乡!”
听到程铭九松口,范文程只觉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连忙躬身道:“悉听将军安排就是!”
“不过走之前,本将还想让范先生看一样东西!”
“范某无不从命!”
程铭九的一个“不过”又让他紧张了起来,难不成这厮还有后手?
“来人!”仆役应声而入,“军门有何吩咐?”
“带范先生下去,换上件体面的衣服,上好的酒肉都伺候上。范先生可是本将的贵客,不得怠慢了……”
程铭九也不说破究竟让范文程看什么东西,反而好酒好肉的招待上。这让他一头雾水,又多了几分担忧。
身上的汉家衣裳他穿着已经很不习惯了,穿管了满人的长袍马褂,总觉得这衣袖袍服有些别扭。好在脑后的一根金钱鼠尾发辫没被这些人强逼着剃了去,回去以后衣服随时换过来就是,可头发一旦被剃了,再长出来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满满一桌子的各式酒肉散发着阵阵香气,范文程却没有半分馋意,他只在绞尽脑汁的想着,程铭九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好在程铭九没让范文程等得太久,过了午时以后,便有军中士卒来传信。
“请范先生准备准备,即刻动身,程军门等着呢!”
范文程颤巍巍的想探一探程铭九的口风,但那传信的军卒口风却极严,不论如何问只一句话回应,“范先生去了便知!”
好在这军卒态度还客气的很,范文程心下稍稍安定了几分。
出了黜陟使府,范文程就被送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颠簸在城中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疾驰起来,将他颠的七荤八素。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早有军卒候在外面,等他下车。
范文程只觉眼前一片开阔,原来竟是到了汉江边上,耳中则是成百上千人齐声呼喝的号子声。这是军队在训练吗?双脚踩在地面上以后,他放眼望去,果见江滩上排着齐整整的军队,规模可达数千人上下。这些明军清一色的大红色军装,上衣下裤,没有袍子也没有护甲,一人动千人动,一人静而千人静。
随着节奏感极强的鼓点,整齐的方阵一排排前进,没有一丝混乱,没有一丝喧嚣。更令范文程啧啧称奇的是,每一排有上百人,走起路来竟有千人同腿的错觉,整齐划一到已经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范文程随即又暗自腹诽,“练的再好看不也是花架子么?到了战阵上,这等玩意能顶的什么事?还不是要看弓马齐射么?”
有了这等念头,他最初的震撼之意也渐渐消退,只猎奇一样的看着明军是如何操练的。
“范先生觉得本将麾下的士卒如何啊?”
程铭九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范文程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来,驾轻就熟的拍着马屁。
“将军麾下将士令行禁止,士气高昂,实在是难得一见,以在下之见,就算多尔衮手下的两白旗也没有这等雄壮威武的气势啊!”
言不由衷的话在范文程嘴里字字句句吐了出来,程铭九似乎听得很受用,哈哈笑了起来。
“本将就喜欢范先生这种爱说实话的人……”
说罢,他扭头对身后的传令兵冷冷的说了一句:“开始吧!”
传令兵解下腰间的号角,呜呜的吹了起来。
战场上的鼓点声顿时为之一变,喊杀声大起,霍霍前进的宽大方阵陡然一变,倏忽间犹如变戏法一样就分成了数路狭长的纵队,快速向前突击,尤为难得是阵形并没有因为快速推进而散乱。
这时,范文程才注意到,在更远处的江滩上数着成百上千一人多高的木板,就像一支截断了明军去路的军队一般。
范文程有些糊涂了,不明白明军这般操演有什么用,那些死死钉在江滩上的木板怎么可能和灵活的人相比呢?
轰轰轰!
炮声骤然炸响,将范文程吓的一缩脖子,光溜溜的脑袋上扣着的六合一统帽差点滑落下来。
一轮炮声过后,范文程刚想询问几句,第二轮炮火又紧随而至,如此反反复复,竟一连炮击了小半个时辰。范文程试图在江滩上寻找着明军火炮的踪迹,但抻着脖子左顾右盼了许久也没发现,明军的大炮究竟藏在何处。
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江滩上密密麻麻的木板阵时,不禁大惊失色,但见木板竟又半数被轰得七零八落,余者也是里倒歪斜不成样子。如果把木板换成了活生生的人,那会是什么结果?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但这仅仅才是开始,只见明军快速前进穿插,已经分由正面和左翼对木板阵渐成包抄之势。数路纵队摇身一变,突的又成了绵长的横队,沿着江滩一字排开,缓缓向前推进着。
随着鼓点节奏变幻,但听噼啪几声之后,数千火枪齐射,霎时间浓烈的白色硝烟弥漫了整个江滩……
数千明军花样迭出,看的范文程眼花缭乱,但他心中却再也生不出,这是花架子的蔑视心里。那些连续不断传来的火枪齐射声,让他阵阵心悸,惊骇不已。
如果在战阵之上,如此连续不断的火枪齐射,那形成的战斗力又将多么的恐怖和难以想象!他那日被明军生俘之时,战场上不正是笼罩着这种浓烈的硝烟吗?最初他还以为浓烟是明军的障眼法,而今看来竟是火枪频频齐射后产生的硝烟。
在范文程的意识里,火枪的形制还仅止于鸟铳和明军火铳的水平,而三卫军自从装备了线膛燧发枪与刺刀后,战斗力早就今非昔比。
程铭九也不忘了向范文程炫耀,三卫军最新装备队的“崇祯十四式”火枪。
随着战阵演练进入尾声,程铭九从刚才参加演练的军卒中随机挑选了十名火枪兵。
然后又令这十名火枪兵以手中的新式火枪,对百五十步开外的人形木板进行射击。
见到程铭九让军卒以火枪射击百步开外的人形标靶,范文程大为惊讶,他见过明军的火枪,虽然射击时甚为省力,但准头奇差,十几步内向目标射击,十发十不中也是常有的事。而今程铭九让麾下的士卒射击百步开外的人形目标,这怎么可能打得中?
射击口令自队官口中喊出,十名火枪兵扣动扳机,百步开外的木靶应声而倒,竟是十发而八中。一连反复进行了十几次齐射,每次命中率竟都在五成以上。面对此情此景,范文程彻底沉默了,如果明军用这种射程极远,准头奇高的火枪,射击八旗铁骑,其下场可想而知。
当天晚上,程铭九就派了人护送范文程渡过鸭绿江,返回辽东。范文程试图要回他的部众,但是却被程铭九一口回绝。回到辽东新安府,后续的汉军旗步卒才堪堪赶到,听说钦差在朝鲜国境内遇险,一个个群情激奋,欲打过鸭绿江去。
范文程回来的正当其时,严令所有军民不得擅自越过鸭绿江,违令者立斩不赦。而后,他又顾不得休息,轻装简从,赶回盛京。
平安道之行,彻底颠覆了范文程对朝鲜国国中形势的判断,之所以急吼吼的赶回盛京,就是为了劝阻摄政王多尔衮起兵伐明。现今大清国的当务之忧已经不在南方,而在东方。
这个向来被满人所鄙视的朝鲜国,而今已经成了一个可怖的怪物,虎视眈眈的盯着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