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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席君对着良贵嫔和一众嫔妃一一见了礼道:“贵嫔娘娘说哪儿的话,妹妹素来身虚体弱、蒲柳之姿,又有何幸可以侍奉皇上。倒是娘娘体态安康、福寿延绵,那才是大贵之相,方可常伴君王左右。”
“常伴君王左右的恐怕是庄常在的那两位好妹妹吧?怎么?才这么几天功夫,就学会对本宫明嘲暗讽了,你倒是好大的胆儿啊?”这几日皇帝一直让孟、周二人陪伴,很久没临幸良贵嫔,显然今天她是找茬撒气来了。
沈席君轻笑道:“以才事君者久,以色事君者短。以娘娘的睿智聪颖又何须担忧呢?”
“本宫聪颖与否自己心里清楚,总好过有些人自诩才华横溢想要一鸣惊人,可惜啊,却没那个飞上枝头的命。”
“娘娘所言极是。这年头能勉强飞上枝头唧唧喳喳的麻雀多的是,若想踞梧桐而藐众生的,却只有凤凰一只罢了。”
“你说什么?”良贵嫔怒气冲冲地抓住沈席君道,“敢说本宫是唧唧喳喳的麻雀?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沈席君轻轻挣开良贵嫔的手,略一颔首道:“娘娘误会,麻雀自知命贱,不会整日妄想攀上高枝折了自己的福分。婢妾怎会将那贱物与娘娘相比?”
良贵嫔闻言大怒,一步跨近,抬起手臂,竟然对沈席君挥手便是一巴掌,恨恨道:“你个无品的常在什么东西,满嘴的胡言,信不信本宫立即可以废了你。”
沈席君被打得一个趔趄,待得站稳了身子,她轻吸一口气,对着良贵嫔跪下道,“请贵嫔娘娘自重!娘娘位列从二品宫妃,位比九卿,私下殴打宫嫔,不怕违了宫禁。”
良贵嫔捏起沈席君的下巴眯着眼道:“违不违宫禁还轮不到你来讲。别以为你有姓孟的那贱人撑腰便敢肆意妄为了,告诉你,皇上若不是为了拉拢她杭州织造府,才不会有今日荣宠。你看她还能得意几日。”
沈席君跪直了身子,缓缓抬起头道:“皇上就朝堂之事宠幸妃嫔,难道这样的例子,以往还少吗?”说罢浅笑抬眼,眸光流转间,影映着身旁池水摇曳的波光,闪闪亮亮,透出难以明言的气势,竟令良贵嫔顿时气弱。
她自知自己姐妹二人获宠数年也是因为父亲与户部尚书宫氏一族交好,皇帝才再三照顾以示恩宠,只怕哪天父亲失势之时,也是自己失宠之日。这般想着,心下更恨,看着沈席君脸上红肿未褪,她整整衣物,侧身在一石几旁坐下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沈席君轻叹道:“婢妾抱恙在身,得皇上之命由皇贵妃照顾,出了差池,怕是皇贵妃娘娘那儿不好交待。”
良贵嫔脸色一变,随即斜睨着她冷笑道:“你少拿皇贵妃出来压我。庄常在今日目无尊长,再三出言顶撞本宫,念其年幼又是初犯,本宫就不予追究。就在御花园跪三个时辰,好好反省。这样,总没什么问题吧?”她叫过身边的一个嬷嬷道:“这位嬷嬷是我储秀宫的老人了,为人最懂规矩,就让她留下好好教教庄常在。”众人纷纷说道娘娘慈悲。良贵嫔鄙薄一笑,便在宫女太监的搀扶下款款离去。
沈席君眼见一干宫人消失在御花园绿树丛中,默然咬了咬唇。她知道今日本不该贸然激怒良贵嫔,只是这般无端被迁怒,实在心有不甘。轻轻抚上火辣辣地燎烧一般的左颊,她长叹一口气,接着闭上眼睛,跪正了身子。
思言眼见着沈席君直挺挺地跪在鹅卵石铺就的凹凸地面上一动不动,上去拉那嬷嬷的手道:“嬷嬷您行行好吧,我家小主她身子弱,几个月病就没见好过,她经不起这折腾啊。求嬷嬷放了我家小主,思言给您跪下了。”说罢和红蕾一起下身便跪,不妨那嬷嬷却伸手拦住她俩道:“我知道你也是护主心切,但是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我就回去了,怎么向我家主子交待?主子交待的事儿,咱当奴才的也得奋力办好了不是?”
思言开口欲再劝,听到沈席君开口道:“思言,别难为嬷嬷了。今天是我自己出言不慎顶撞良贵嫔,这罚,该我的。”
思言扶住沈席君道:“三个时辰小主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不如奴婢去唤清婕妤和婉才人来救你。”
沈席君摇头道:“别去了,碰上这事她们也不好做。放心吧,今日过后,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失控至此。”思言知她平日谨言慎行,今日是触动了思乡之情又碰上良贵嫔如此侮辱,才会失了情绪。
沈席君抬起头,渐渐觉得力有不支。轻吸一口气,看着不远处那田田荷叶在清风吹动下层叠起伏,粉嫩的荷花骨朵亦是婀娜招摇,美不胜收,想那万里之外的西子湖畔断桥之下也是这般情形,嘴角荡起一抹浅笑,终于视线渐渐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了。
醒来时已近亥时,沈席君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头痛欲裂,除了思言和红蕾在旁伺候着,孟子清和周婉菁也在旁焦急地看着。见她醒转,两人皆是眉头一松,急忙道:“如何?感觉好些了吗?醒了就用些刚煎的药吧。”
沈席君看了看药道:“有御医来了么?何必这么劳师动众,小事罢了。”
孟子清道:“什么小事,良贵嫔如此对姐姐,摆明是冲着我俩来的。姐姐当时为何不让思言来找我们,不然也不会变成此刻这样?”
沈席君坐起了身子道:“犯不着为了我这么早和她动干戈,孰轻孰重姐姐有分寸。”
周婉菁叹气道:“御医说你是上次的病尚未痊愈,今日劳累了。那么我们还是不打搅了,姐姐你好好休息吧。”
沈席君虚弱地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见思言上来伺候,轻声问道:“究竟是谁给我请的御医?”
思言道:“今日主子昏过去后不久,碰巧德妃娘娘来了御花园。是她送主子回来并请的御医,安排好御医之后就离去了。对了,她还让奴婢别告诉其他主子这件事。”
沈席君疑惑道:“这新晋的德妃平日性喜安静、处事低调,与我素无来往,这突然示好不知是何用意。”
思言道:“依奴婢看,下午时这德主子像是碰巧路过,看不过主子受难才出手相救,又不想牵扯太多人,所以不让奴婢说出去,可能并无他意。”
沈席君接过思言递上的凉湿巾,轻轻敷着肿胀的左颊道:“无论如何,明日都该去谢谢她。”
第二天一早,沈席君便领着思言去了承乾宫。德妃身居承乾宫一宫主位,虽说已然封妃,却并不十分得宠。只因她父亲乃是当朝四大将之一的抚远大将军宣绍,又为皇帝育有第十一皇子,这才得皇帝青眼相加。这德妃平日生活清宁不喜喧闹,这在宫室内的简单素雅的装扮上便可看出。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丫鬟出来通报说:“劳常在小主久等,我家主子刚刚起身,妆点好了就出来。”
沈席君点头道:“不妨。”便转身欣赏起殿内的布置。德妃似乎喜欢浅绿,在这小小殿室之内到处都是浅绿色的装饰,浅绿的窗帘、流苏,浅绿的花瓶、果盆,种种用品配以其他各色饰物点缀其间,很是雅致。
正赞叹间,便听到德妃温润低沉的嗓音言道:“让妹妹久等了,姐姐一向倦懒,这么早起还真不习惯呢?”只见她款款从帷幔中走出,一身丝制镶边锦绣长裙席地,头上简单挽了一个时下流行的贴花小髻,两侧鬓发自然垂下,细眉狭目,面带倦容却很是清丽秀美。
沈席君忙起身作福道:“是席君打扰,扰了德妃娘娘休息,还请娘娘莫怪罪。”
德妃请沈席君坐下,浅笑道:“有什么打扰的,我这里素来冷清,难得妹妹肯过来陪我说话,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
沈席君轻轻一笑,郑重地向德妃福身道:“昨日席君在御花园遭难,多亏姐姐出手相救。此番恩德,没齿难忘,席君他日必当衔草结环相报以谢娘娘之恩。”
德妃上前扶起她,摇头道:“我只是刚好路过帮忙叫了御医罢了,算不得什么恩德,更不求妹妹报答。”她顿了一顿,清亮的眸子看向沈席君的眼眸,轻声道:“更何况,在这深宫,如妹妹这般避世隐居,守得自己一方清宁,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妹妹是有福之人,应当惜福。”
沈席君知她话里有话,态度发自肺腑,不禁有些动容,默然良久才道:“席君谢娘娘教诲。”
德妃知她言下并无妥协之意,轻轻摇头,随即笑道:“可惜妹妹今日来得不巧,靖翊上早课去了,不然这孩子那么好动,一定会拖着你带他出去玩。这小小年纪就这么嬉闹,将来可怎么办哪。”
沈席君轻笑道:“十一皇子天资聪颖,六岁时便能诵四书,这些事迹席君在宫外就听说过。他自小便得皇上宠爱,将来的成就必定无可限量,娘娘千万放心便是。”
德妃笑道:“皇上哪是宠他,那是怕他。这孩子吵闹起来,全天下只有他五哥才制得住。”一说起儿子,德妃笑得柔情绵绵,也不复刚才那淡然的模样。
沈席君也附和道:“五皇子雍王殿下交友遍布江湖,才名更是天下皆知。十一皇子与他交好,自是前程似锦。”
德妃摇头道:“我倒不要他前程似锦,困于这皇城之中有什么好的。若能似五皇子那样快意恩仇、潇洒人生,做方外之人,一生平安喜乐,我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