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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部力讥笑着向那小宫女望去,见她明眸皓齿,淡妆素服却甚是清秀。正是一直在后默不作声的沈席君。她落落大方地向皇帝跪拜之后走到周婉菁面前浅笑着略一点头,便向阿部力走来。阿部力不由得笑道:“你知道这宝玉的来历?这小丫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沈席君躬身道:“虽说回讫地杰人灵、盛产异宝,但到底我泱泱中土才是地大物博、蘖牙其间。夜郎自大的古训早已有之,太子高才,可莫要重蹈覆辙。”
阿部力笑道:“一个低等丫鬟有何资格教训本太子?好,我们打个赌,只要你说得出这宝玉的来历,我就将那另一箱稀世珍宝全部赠予你,并且亲口允诺你三个条件,皇上可以在此作证。”见皇帝沉默不语,只是一脸疑惑地盯着沈席君,阿部力又道:“若是你有答错一分一毫,那便是公然藐视我回讫国宝,我会要求皇上将你当场杖毙,你倒是敢不敢赌?”
沈席君也不多做言语,仔细端详了宝玉一会儿便道:“太子真是疏忽了。这宝玉的来历不是好端端地刻在玉碑之上了么?为什么还要我们再说明。”她低头一想,恍然道:“原来太子不识字啊?”
“你说什么,本太子会不识字?”阿部力勃然大怒,随即突然变色道:“你懂回讫文字?”
沈席君也不予回答,转身对皇帝躬身道:“奴婢启禀皇上,这宝玉正面用回讫文写明此玉乃产自回讫国墨尔台河上游的乌讫山脉河床之中,我朝天景九年被挖掘出土,原石重四十九斤,历时三十年的精工打磨,制成今日之石碑,重三十六斤三十六两,取六六之数,寓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沈席君躬身道了声“诺”,又昂首回身对阿部力道:“不过这玉碑之上只写了些大致情况,所以有些事可能连太子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通灵宝玉天景九年产自墨尔台河上游并不常产玉的乌讫山脉,当时是由一偶然进山的老玉匠发现河滩上的碎玉,才冒险下水一探究竟。不想河底滑腻暗流湍急,老人很快被冲入急流,后侥幸为人所救但是却全身瘫痪,再也不能行动。其子得知父亲经历,便带人重新入山,但是在那片水域遍寻数月不得所获。后幸而队伍中有一采玉人经验丰富,他在淌过某一河段时常觉脚底细滑温润,不像一般细沙。挖掘之数尺之下,只见露出的底石大放异彩,映衬得河床都通透变色,这才寻到了这稀世至宝。
此玉属和田玉中的最上品的‘子玉’,质地良好,经河水常年冲刷,后进入水底泥中浸润得大地之精华,是以吸饱喝足,温润无比。获得此整玉后,众人将它运抵县城,因其面积过大,但玉质极美,有些人提出将它击碎分发众人。千钧一发之际又是那老玉匠和儿子力排众议,将整玉献给了和田管事执事。而后秘密运至回讫大汗,也就是太子的祖父手中,大汗秘密悬赏重金,自全回讫乃至我大魏寻访高级匠人,最终历时三十年,才琢成今日这等模样。此等宝玉非机缘巧合不可形成,又得那玉匠父子二代人执着努力,方显现人间,其艰险不下于古代卞和寻和氏璧之苦。是以玉成之日,太子的汗父下令将故事刻于玉碑之上,以示纪念。”
沈席君缓了一口气,抬眼见那阿部力满脸疑惑道:“此等密事,我回讫百姓尚不得而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席君浅笑道:“这段访玉奇谈,只要稍通玉石之事之人无人不晓,奴婢幼时便耳熟能详,大概也只有太子爷将它当作什么不传之秘。”
“无人不晓?姑娘言过其实了吧。”阿部力心道这丫鬟必定是皇帝故意带在身边用以应对自己,是以熟知回讫之事,便试探道,“看来姑娘对我回讫知之甚详,讲玉而已、居然连回讫内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我倒要问一句,眼下女真强盛、大魏又雄踞在侧,我回讫该如何自处?”
沈席君斟酌一会道:“奴婢区区一低等丫鬟能知道什么内政,太子未免太高看了。不过连奴婢都知道,只要回讫守住西南,好好地背靠我大魏王朝,那又有何虑呢?”她顿了一顿,突然用回语对太子言道:“其实回讫区区弹丸之地,得以苟延残喘至今不过是仰仗了夹在大魏和女真之间左右逢源罢了。如今女真势弱,投靠大魏是回讫唯一的出路。相信大汗和太子也明白这点,不然也舍不得将此等稀世珍宝拱手相赠吧?”
见沈席君目光灼灼地盯住了自己,一派坦然之色。良久,阿部力终于叹息着笑道:“姑娘所言极是,那一箱的珍宝是你的了,就当本太子谢你的一席教诲。”
沈席君躬身道:“谢太子的赏,只是皇上面前,奴婢不敢私下收受。”
皇帝朗声大笑,将右手搭上了沈席君的右肩道:“太子赏你的,你收下便是。”
沈席君低头道:“谢皇上赏。”随即又用朗声对阿部力言道:“‘闻道百,以为莫己若’,昔日河伯尚不能自持[1],太子此番,也不用自惭。奴婢谢过太子重赏。”
阿部力笑道:“能见识到姑娘如此高才,阿部力此行也算不虚。那三条允诺阁下只管提出,阿部力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办到。”
沈席君道:“太子不必客气,至于允诺什么的,自然由皇上作主。”
皇帝笑道:“是太子和你的赌约,朕插什么手。你暂且留着,以后说不定有事,便可让太子去办。”
阿部力地下身对皇帝行了回礼道:“今日阿部力深受这位……姑娘教导,自取其辱、深感汗颜。回去之后,臣下会认真和汗父商讨应付女真以及岁贡之事。”
皇帝点头道:“朕也谢太子这一番重礼,这几日可好好领略一下我京都的繁华,三日后记得来参加朕和皇贵妃特地为你准备的晚宴。”说罢便摆手让阿部力退下了。
沈席君眼前那太子昂首离去,心道此人拿得起放得下,倒也不失风度。转头却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吓得急忙跪下道:“求皇上恕婢妾欺瞒妄上之罪。”
这时周婉菁也上前一并谢罪。皇帝笑着扶起两人,对沈席君道:“这会儿知道改口了?刚才一口一个奴婢的,叫的挺真的嘛。”沈席君二人不敢回言,听到皇帝继续道:“那玉碑的来历,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是如何得知?”
沈席君轻声道:“家父在杭州任上时常会结识一些走南闯北的商旅,婢妾天性好奇,因此也经常会央得他们讲一些塞外见闻。回讫宝玉的事儿还有回讫文都是得益于一位经营玉石的回讫商旅教导。”
皇帝满意地捋须道:“那个回讫商旅可帮了朕大忙,对了你刚才用回语对他说的是什么?”
沈席君一一具实以告,皇帝听罢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大胆呵。其实这些道理谁都知道,但是朝堂之上却无人敢言,生怕激怒了回讫反而影响两国邦交。在这样一个私下场合,用他家乡的语言循循告之,实在是最佳的选择了。朕的庄常在,总是令朕大吃一惊啊。”
沈席君低头道:“婢妾今日在皇上及国宾面前失仪,只觉得那回讫太子欺人太甚,全然不顾皇上脸面肆意挑衅,这才……”
话音没落,便听皇帝哈哈大笑道:“这叫什么失仪?你这丫头今日为我大魏立了大功,朕欢喜都来不及怎会怪罪。席君啊,你可知道阿部力这小子在朝堂上有多嚣张,弄得好几个朝臣都下不来台。你不仅帮朕出了口气,还彻底解决了回讫之事,朕真的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赏你才是。”
这时静贵妃笑着上前道:“庄常在进宫都小半年了吧,皇上那么喜欢她,怎么都不给她晋个位份呢?”
皇帝低头看着沈席君一脸无措的样子,轻声问:“席君的身子都养好了么?”
没等她开口,周婉菁便急忙言道:“皇上不知,姐姐的病早好了,只是皇贵妃娘娘一直没问,因此也没上绿头牌呢。”
皇帝了然地点头道:“既然如此,朕今日便给席君晋为正四品昭华,过段时间挑个好日子,咱们再看看能不能晋个位。高玉福,让记挡处马上准备庄昭华的绿头牌,过几日便准备侍寝。”
高玉福一脸堆笑地跪下道:“奴才尊旨。奴才恭喜庄昭华主子。奴才这就去准备。”
皇帝突然道:“等等,是婉才人领着席君来上书房的吧?”
周婉菁立即跪下道:“求皇上恕罪,婢妾是因为姐姐说想见识上书房,所以领着姐姐来看看,并无他意。”
皇帝笑着摆手道:“这是小事,今日多亏你领着席君来上书房,也算有功劳。这样吧,晋为从四品修仪,以后和席君一块儿,可不能负了婉才女的盛名啊。”
静贵妃笑道:“以后啊可不只一个婉才女了,还有一个堪比当朝大员的庄才女,臣妾恭喜皇上得此双姝,日后必定更是国运昌隆。”回首又对沈周二人道:“这两个傻孩子,还不快谢恩。”
沈席君和周婉菁相视一笑,齐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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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语出《庄子·秋水》,河伯在涨潮期看见自己河道宽阔,自诩集天下之美,但是见识北海的广阔后,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