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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沈席君每次步入庆和宫的心情总是带着些许悒郁,与往事无关,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那儿压抑的气氛,却不知颜棠在这儿的一日复一日,是怎么熬的。
在庆和宫内监的引领下进入庆和正殿,似乎到得早了些。殿内只是零散地坐着几位低位的宫嫔,见到沈席君入内纷纷起身行礼。沈席君照例得体地浅笑着回礼,做至自己的席位。低头之间,能瞥见几人之间似带戏谑的眼色往来,不知何故。
沈席君权当不知,只是静坐,等不多会儿,便见静贵妃领着一众数人蜂拥而至,气势甚是引人侧目。
才见到沈席君,静贵妃便神色一凛,也不待沈席君与其余宫嫔上前行礼,便冷然道:“庄嫔来得倒是早,等不及要看子清的洋相了?”
“娘娘言重。”沈席君上前福了福身子,站定道,“清嫔她无视宫规,目无尊上,竟敢擅自命令侍卫营的人夜闯坤宁宫。坤宁宫是历代皇后寝宫,何其尊贵。臣妾虽然懵懂,却也知晓其中利害。受皇贵妃娘娘所邀前来,不过是为了看皇贵妃如何给皇上和众姐妹一个交待,若然静贵妃娘娘您来是为看清嫔的出丑,恕臣妾不敢苟同。”
“庄嫔所言甚是。”
沈席君陡然一惊,转身见皇贵妃、淑贵妃二人结伴自内殿行至殿中,皇贵妃目光灼灼地盯住静贵妃道:“清嫔不仅私自夜半出后宫,还敢号令指挥营的侍卫闯入坤宁宫内院,甚至惊扰圣驾,这么大的事儿,本宫量她一个小姑娘可不敢干……”
静贵妃面色铁青,沉声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清嫔她堂堂一宫主位还能受了旁人的支使不成?”此番孟子清事发,所带指挥营外营房副都统马其泰正是静贵妃的人,故而稍后的审问怎么也和静贵妃脱不了干系。
可以想知,皇贵妃会利用这层关系大做文章,而这也正是静贵妃最为担心的。果不其然,皇贵妃冷冷一笑,在庆和宫正殿主位安坐道:“马大人的供词刑部那边一会儿就送到,妹妹不用心急,有没有人支使,咱们马上就能知道。”
静贵妃轻哼一声,率众各自列席而坐,沈席君退至一边,抬眼向上,望见皇贵妃正座右翼的淑贵妃向她投来一个宽解的笑容。
又过半晌,各宫主位齐集,只有德妃称病告假。这等烦心之事,德妃素来避之不及,皇贵妃也不作追究。一挥手,便见孟子清随一宫女入殿,见这满屋围坐的阵势,显然是一愣,踯躅半晌之后才不甘地伏地行跪礼。
皇贵妃见她依旧神色倨傲,略一皱眉,轻咳道:“清嫔在暴室睡了一夜,想必也受了累了,起身回话吧。”
孟子清低低地谢了恩,起身站定,斜眼看见沈席君端坐一旁,目中炽光大盛恨恨地瞪住她不放。沈席君权当不知,只是饮茶。
皇贵妃将一切瞧在眼里,暗自浅笑,抬目道:“自个儿说吧,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孟子清低头斟酌半晌,昂首道:“臣妾前日得到消息,庄嫔与太医院御医顾瞻有私,并相约昨夜丑时会于坤宁宫内院。臣妾顾及坤宁宫此等庄严宝地怎可由污秽之事玷污,故而领人前去捉拿,却不知皇上会在坤宁宫内院就寝,惊扰圣驾,实非本意。”
皇贵妃失笑道:“且不说庄嫔夜间无权私入坤宁宫,便是她欲与顾大人相会直接遣人传至景仁宫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话,怕是难叫人信服。”
孟子清咬牙道:“庄嫔连皇上御案上的各部奏章都敢翻阅,何况只是出入坤宁宫,她怕是和顾瞻有甚不可告人之处,不可在宫中明目张胆……”
“殿堂之上,平白无据莫要信口雌黄。”淑贵妃轻轻皱眉,喝了一口茶以饰不满。
静贵妃下首的祺昭容轻哼一声,道:“贵妃娘娘,清嫔的话也不无道理。”话音一落,引至无数窃窃私语。诚然,沈席君在皇帝的默许下誊抄朱批,已有涉政之嫌,连朝堂大臣都有人上奏抗议此事,偏偏皇帝置若罔闻,偏宠袒护之意早已遭至后宫众妃嫉恨。
孟子清此言显然也已击中皇贵妃痛处,她沉默一会,又道:“你说庄嫔与太医院顾大人有私,可有证据。”
孟子清略一皱眉,终究还是言道:“此事由景仁宫的侍女红蕾告知,娘娘可询问于她。”
皇贵妃一抬手让侍卫带入红蕾,沈席君抬眼向她望去,但见神色平静,无甚异常。今日审问,关键就在于红蕾的供词。虽说早间已对她晓明利害,但是如若她被带至庆和宫后又出了什么差池致使其心思陡变,那也会有不小的麻烦。沈席君心绪稍动,抬眸,却见皇贵妃将眼光扫向了自己。
“奴婢红蕾见过皇贵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声音不重,却很是沉稳,当是没有变故。
皇贵妃待她行礼已毕,问道:“清嫔说是你告诉她庄嫔与顾瞻有私,可有此事?”
红蕾对着皇贵妃叩首道:“娘娘明鉴,我家主子与顾大人之间清白可鉴,怎会有清嫔娘娘所说的龌龊之事。奴婢实在不知此事从何说起。”
“你说什么!”孟子清一时大失仪态,怒道,“当着我的面你还敢如此颠倒黑白。”
红蕾只是伏身不起,低声道:“奴婢句句属实,不敢对皇贵妃娘娘有所欺瞒。”
孟子清上前两步,扳过红蕾的身子,见她眼色躲闪不明,沉声咬牙冷哼,起身直指沈席君道:“果然如此,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是你存心害我!沈席君,你这贱人……”
“够了没有!”皇贵妃一声呵斥打断了孟子清的失态,“清嫔,现在是我和淑贵妃在审你,容不得你在这儿撒野。”
淑贵妃见状轻抚皇贵妃的臂膀以示宽慰,缓缓对红蕾问道:“据本宫所知,有人见到你昨天下午先去了太医院,后又转道去了清嫔的咸福宫且逗留许久,可有此事?”
红蕾点头道:“主子的身体一直由顾大人打理,奴婢奉命问方取药是常事。去咸福宫,不过是为了找咸福殿的香若姐姐要些新近的胭脂。何况,昨夜皇上点了主子侍寝,主子怎能与别人相会,清嫔娘娘这话编排的甚是荒谬。”言罢又是深深叩首,声音稍带些颤抖,终究还是怕了。
淑贵妃转头对皇贵妃道:“说得也是在理,那便请顾大人和那位香若过来问问吧。”
皇贵妃瞥了一眼尤自愤恨的孟子清,道:“香若是清嫔房里的人,就不必问了。至于顾大人……”
话音未落,一旁侍奉的宫璇即刻答道:“太医院方才来话,顾大人昨天下午就被丰泰郡王招去府上为小郡主医治风寒,至今未归。”
“一夜未归?那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皇贵妃眼底含笑,凝视孟子清道,“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孟子清显然惊慌已极,急道:“娘娘明鉴,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是庄嫔她存心陷害于我,红蕾和顾瞻都是她事先串通好的,她才是罪魁祸首!”抬眼见沈席君敛目不语,孟子清上前掐着她肩膀怒斥:“沈席君你少在哪儿装无辜,人人都道我在宫里翻云覆雨,其实真正藏在人后一手遮天的是你。”
“清嫔,你失言了。”沈席君缓缓抬眸,清亮如故的眸子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在宫里能一手遮天的,只有皇上。”
孟子清恍然惊觉,放开了沈席君一时语塞,闻得皇贵妃冷声道:“清嫔,你是凭什么能够号令指挥营副都统和他麾下人马的,最好一五一十地说,不然这忤逆犯上的罪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受的了。”
孟子清陡然回头,这才醒悟她昨夜最大的罪责不在于私闯坤宁宫,而是能在宫中号令这指挥营的军马且直接犯禁。而昨夜皇帝却正就寝于她带领人马包围的坤宁宫里,这样的行径与谋逆无异,罪及九族。
思及至此,孟子清终于惶恐万分地伏倒在地高声道:“臣妾决不敢有忤逆犯上之举,马大人他、他……”声音低沉了下去一会,又扬起继续道,“是臣妾以厚禄相逼,迫他领人前去坤宁宫。”在这紧要关头,孟子清也知道不能再将静贵妃牵扯进来,否则自己就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难以保住。
皇贵妃轻哼一声道:“你一个个区区从二品嫔,能用使唤得动他?清嫔,你最好想清楚了,这么大的罪责想一个人担了,我怕你承担不起啊。”
只听静贵妃冷冷一笑,出言道:“娘娘这话似乎有诱供之嫌,二位姐姐奉皇上之命公审此事,若要以公谋私,可别怪妹妹不顾及姐姐们的面子,要请皇上亲自来一趟了。”
“本宫处事素来恪守礼法,不然皇上也不会多年来只让本宫执掌后宫。”皇贵妃头也不抬,道,“有人若是心中有鬼,想把这事唬弄过去,怕是不行。”
“娘娘。”孟子清打断皇贵妃,决然道,“昨夜之事,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决计与他人无关。”
皇贵妃瞪视孟子清片刻,道:“好吧,那么清嫔是认定所有事端都是你一人之故?”
孟子清低头沉声道:“不错,就是在皇上面前,我还是那句话。”
皇贵妃浅笑点头道:“很好。”随即起身道,“今日情况如何,诸位也都看在眼里,最后对于清嫔如何裁定,本宫与淑贵妃还会请皇上裁夺。”
下首诸妃皆是默然不语,有两位庆和宫侍卫将孟子清领下,皇贵妃看了一眼依旧伏身的红蕾,对沈席君道:“这丫头还是请庄嫔带回去吧,倒让妹妹劳心了。却不知为何清嫔总是针对于妹妹,所谓无风不起浪,看来妹妹也该洁身自好才是。”
沈席君闻她来意不善,起身笑道:“娘娘多虑,席君行事但问无愧于心,无端遭至他人猜忌实非所愿。席君相信,人性本善,若是宫中人人都如娘娘一般端庄自守,自是天下太平。”
“好一句端庄自守、天下太平。”静贵妃娇笑出声,转身对身边同宫的祺昭容道,“都学着点,庄嫔娘娘如今是咱这儿最得皇上心意的人儿,她说的话可不会错。”
祺昭容随即应道:“娘娘说的极是,只不过婢妾倒也好奇,都说皇上宠爱庄嫔,怎的昨儿晚上倒在坤宁宫过的夜,而未在乾清宫与庄嫔同寝,叫人好生奇怪。”
此话一出,竟令全殿众人一片哗然,齐齐将目光对准了沈席君。想来此事众人也是思之已久,惟独这祺昭容敢将话说了出来,令沈席君顿感赧然,不知如何相对。幸而淑贵妃出言道:“皇上的起居行程,岂是你可以妄加猜度的。”
祺昭容不以为意地瞥了瞥嘴,不敢回语。沈席君长长吐息,掩下心口袭上的不安,暗自抬眼,没有错过皇贵妃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