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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言不知她此言何意,正要再劝,却被莽撞闯入的锦秀打断道:“主子起身了没?刚才庆和宫来话,说是要各宫主子晨省时早些到,皇贵妃有要事宣布。”
“要事?”思言皱眉道,“不外乎是对于清嫔娘娘的宣判,还能有什么。主子昨个儿侍寝,今天就算迟会儿也没人敢说话。”
沈席君回过神道:“皇宫大内,最忌讳的便是恃宠而骄,还是早些去吧。毕竟此事与我有关,不宜太过招摇。”
思言点头道:“无论怎样,总算是有个交待了。只是不知道清嫔那边又会怎样闹腾,皇贵妃难道就不等等?指不定杭州那边会有什么动静。”
沈席君沉吟道:“皇上办事素来雷厉风行,何况有了这次的契机,皇上怕是等不及要压一下孟子清后面的势力了。”
“主子的意思,是清嫔今日会受重罚?”
“重罚倒不至于,皇上意在提点,并不想断其后路。杭州织造府掌控着整个江南的商务贸易,可不是轻易能动的。”沈席君缓缓转身对镜整装,冷声道,“何况,孟子清的背后,还有一个静贵妃。”
事情果然如沈席君所料,当日的晨省问礼中皇贵妃只是匆匆数语便结了案。清嫔孟子清私自煽动侍卫集结、无视宫规擅闯禁宫、惊扰圣驾,故撤其嫔位及咸福宫主位,贬为婕妤,责其禁闭于咸福宫内半年,撤记档处绿头牌,酌情复议。
孟子清也没有如众人所料想的那般失态,只是在听闻被撤绿头牌后略带诧异地凝视皇贵妃半晌,复又低头不语,最终,还是奉还封嫔的金册金印后,跟着引领的内监离去。
沈席君闭上眼,不愿去看此刻的孟子清、略带萧索的背影。她知道孟子清能这么听话认命,该是有什么把柄在皇贵妃手里,或者是有静贵妃参与其中,让她投鼠忌器。这其间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沈席君实在不愿多想。只是皇贵妃撤了她的绿头牌,该是经过皇帝的同意的,这等于绝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内复起的念头,往后若再想翻身,怕是难了吧。
沈席君侧过脸,不意外地看到皇贵妃看向孟子清的眼神中,透着刻骨的漠然。孟子清甫一入宫便投靠静贵妃,隐隐便是皇六子齐王靖文的拥趸,而孟家若然起势,对于当今朝廷第一外戚宫家的威胁更是不言而喻。这一点,皇贵妃看得比谁都清楚。到底是宫中沉浮多年的人,皇贵妃再一次隐身事后,干净漂亮地消除了孟子清对自己的威胁。
沈席君自嘲地一叹,知道自己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沦为了皇贵妃的棋子,那么在这盘棋局之中,自己这个冲锋陷阵的小兵被用完之后,又该如何处置?却不知皇贵妃可有想过。
身侧德妃的轻推将沈席君从沉思中惊醒,抬眼却见满殿妃嫔都盯着自己,不知是谁将话锋转到了自己身上,只得环顾四周、赧然一笑。
静贵妃讥诮道:“庄嫔妹妹怕是这几夜侍奉皇上累着了。妹妹,姐姐也劝你一句,别仗着年轻便不爱惜身子,否则等上了年纪可就悔之莫及了。”
沈席君脸上发烫,低低地“嗯”了一声,却闻淑贵妃轻轻一笑,对皇贵妃道:“庄嫔妹妹冰雪聪明,又是这般懂事,惹皇上怜爱也不足为奇。娘娘还不快些宣读皇上的旨意。”淑贵妃寥寥数语,却是满座愕然,众妃均道今日前来只为听对孟子清的处置,却不想果真是另有“要事”。
皇贵妃轻咳一声,示意庆和宫的首领内监捧出一卷明黄卷轴,待下首众人纷纷下跪垂首,便摊开宣读:“诏曰:庄嫔沈氏,赋性柔嘉,秉性淑慎,着晋正二品贵嫔位,赐之册宝。尔其恪遵宫训,恭谨职守,勿负朕期望!钦此!”
沈席君口呼万岁,举手过顶接过圣旨,想起皇帝昨夜曾言自己今天会辛苦,竟然指的是晋封这件事。才起身,就有不少妃嫔上前恭贺,虚情还是假意,沈席君已懒得去分辨。
自当今圣上登基四十年来,从未有过一位妃嫔在进宫两年不到的时间之内获封正二品贵嫔。即便是十年前的媛贵嫔,也熬了将近三年,且因怀有龙诞才得晋封。而半年之前沈席君与孟子清的晋封嫔位时同样惊得满朝震动,那如今已然背负狐媚惑主之骂名的自己获封贵嫔,沈席君已可以想见今日的朝堂之上,大臣们的愤懑之色。
得万千宠爱,亦是集万千怨尤。当初劝孟子清的话,居然这么快便印证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是彼时她圣宠正隆,而自己却养病于深宫之中,处处示弱。时随势易,在这一个早晨的时间之内,命运玩笑般地将两人的情势逆转,所谓人生如戏,当真不虚。
只是,这一句话,睿智如皇帝岂会不知?若是真有怜惜,就不该将自己置于这风口浪尖的尴尬位置,更不该在放任皇贵妃处置了孟子清后将自己捧成众矢之的。这份异乎寻常的宠爱不该是皇帝的本意,这一切太过刻意,太过刻意……
沈席君被围堵在一张张笑脸和一声声道贺中,猛然意识到,皇帝所做的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故意做给谁看的戏?
新晋贵嫔,由于事出突然,册礼仪式要在几日之后才能准备好,倒也不急。皇贵妃留沈席君在庆和宫用了午膳,席间淑贵妃作陪,气氛尚算融洽。只是,这看似静若止水的台面下暗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却是不知何人知晓了。
待得沈席君脱身回景仁宫时天色已暗,宫中上下自然又好一番欢腾。所幸有思言的打点,众人还算是忙中有序,准备起几日后的晋封事宜。晚膳过后,沈席君遣离了所有下人,只留思言一人候着。
品茗着思言递上的新茶,沈席君默然沉思许久,道:“皇上下午没召我去上书房,看来朝臣们对于我晋封这件事,还是多有抵触。”
思言道:“毕竟时机敏感,这段日子的折子,免不了会有不少关于主子晋封的事儿的。若然这些折子再被主子瞧了去,那些大臣们不知会闹成怎样,皇上既是避嫌,也是为主子考虑。”
沈席君赞同地点点头,问道:“皇上今夜在哪儿就寝?”
“在乾清宫,不过召了庆和宫的棠修媛小主侍寝。”
“棠修媛?”沈席君轻轻一笑,道,“倒是好些日子没这位小主的声息。对了,咸福宫那边情况如何?”
思言轻叹道:“主子想也知道,咸福宫的那位主子哪是个善欺的主。起先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听说午膳后延禧宫去了几个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这会儿已经哭闹一下午了。打静贵妃的人走后就没消停过,直嚷着与主子你誓不两立呢。”
沈席君失笑道:“没等到皇贵妃动手,她们自己倒是先闹起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做戏给皇贵妃看。”
思言慨然一叹,道:“主子还是早些歇息吧,这几日劳心的事接二连三,主子太过操劳了。”
沈席君摆手,抬眸看向思言,却是怅然一笑,道:“不忙,还有一件事情。”说罢起身至内厢换装,边吩咐思言道:“替我准备些供品,待会我要去趟钦安殿。”
“钦安殿?”思言微微锁眉,目光透出一抹忧色:“主子现在腹背受敌,皇贵妃和静贵妃都把您当作了眼中钉,您深夜前去钦安殿,怕是不妥。”
沈席君换上一身暗色宫服,装扮成寻常宫女模样,浅笑回眸、目光坚定:“思言,或许你说的没错,只是有时候总有些事,是无关利益目的,却还不得不做的。”
沈席君扮做低等宫女,行走在宫阶之间,没有发现有甚异常。不一会儿便穿过御花园,到了坤宁宫之北的钦安殿。佛堂深夜无人把守,骨色的两柄白烛赫然立于贡案两侧,烛光昏暗,映衬得殿中一片灰暗惨淡,连慈悲敛目的佛像都因这摇曳的光影浮动,显得狰狞起来。
沈席君轻抚胸口,闪身进了右侧内堂。这里供奉着周婉菁的灵位,断七之祭尚未结束,所以只能供奉于此。灵位两侧的细小白烛几乎燃尽,看来也是无人照看。沈席君轻叹一声,到案前取下烛案,又换上了两只新烛点燃,狭小的房间顿时明亮不少。
灵位显然是移过来有些日子,竟积起一层薄薄的浅灰,轻轻将灰尘抹尽,又将烛台、供品安置妥当,沈席君凝视那刻着“才人周氏之位”的灵位许久,方才闭目、合十低语:“婉菁,姐姐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只愿你了无牵挂,来生莫再错过……”
灵台无语,只有那两柄细烛闪动着莫名的光影,明瞑恍惚。
只记得她梨涡浅笑,她的墨香环绕,她用清澈的嗓音脆生生地说着:“姐姐来日的成就,可能远在我和子清之上……”
“姐姐,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若有来生,莫嫁帝王家……”
满目萧索,终究还是散作了迷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