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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席君与高玉福二人沉默了许久,半晌过后还是高玉福先开了口:“其实,皇上至少还是缓过来了,变化更大的是雍王殿下。”
见沈席君回过神,又满目好奇地望向自己,高玉福继续道:“殿下自那次大病痊愈之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话也不多了,人也不爱闹腾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皇上担心殿下成日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于是为他请了翰林院最有学问的大学士做课读先生,强制他搬离了坤宁宫去了南书房。可是,殿下的性子执拗,不知道有多少次,咱们这些坤宁宫的奴才们在晨起当值时,都可以看到小殿下偷偷溜回来在皇后娘娘的寝宫前蜷缩一夜,那种情形,真是想起来就让人心疼。”
“后来次数多了,皇上实在是拿小殿下没办法,只得狠心下令封了坤宁宫,不仅遣散了坤宁宫的全宫下人,还不准任何人出入。只是希望这样日子久了,殿下的悲伤也就慢慢淡了。可是谁知道……唉!”
高玉福摇头叹气,引得沈席君好奇地问道:“雍王殿下他,后来出了什么事吗?”
高玉福苦笑了一声,道:“也不能算是出事,只是若不是当年皇上的一念之差,殿下他也不会如今日这般了吧。当初皇上不准殿下去坤宁宫,也是怕他触景生情,是为了殿下好,可是殿下虽然懂事,心里究竟是有些抵触。
大概这样又过了一年多,殿下虽然表面上逐渐恢复成以往那样专心课业,御前问对也是滴水不漏、依旧为翰林学士所称颂。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下的心思早就不在学业上了。他那时候便开始私底下与侍卫营的人来往,时常偷溜出宫去,有时还几天不回来。皇上念其年少是该增长些见识,也就不加干涉。只是到了后来,殿下甚至结交江湖人物,参与那些武林之事了。皇上担心他误入歧途,便让与熟悉江湖事务的霍大人去看着,可惜,后来的殿下已经不是霍大人可以看管得了的了。”
见沈席君面露不解,高玉福解释道:“皇家子弟是从小便要练习武艺的,雍王殿下自小出类拔萃,又从师于天下最好的功夫教头,武功底子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只是皇子们学习武艺都是些防身的技巧,谈不上有多高深。而殿下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世外高人,看中殿下天赋异禀,愿意收其为徒。本来殿下游历江湖,皇上只是想让他多了解些百姓疾苦,可拜入他人师门就等于说是要涉足武林、做江湖人了,皇上怎么都不答应。殿下在上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见皇上执意不肯,竟然当下在殿外拜别皇上,就此扬长而去。”
沈席君惊愕得瞪圆了眼睛,奇怪道:“如此大逆不道,竟没有人拦着?”
高玉福叹道:“当时已值深夜,事出突然,谁知道殿下他会有此一招。再说,如此抛下一切强行离宫,殿下已然决意自毁前程,谁又能料到他竟会如此绝决、不计后果。”
沈席君摇头道:“我倒觉得雍王殿下洒脱不羁,不拘泥于世俗之见,古来成大事者莫不如此,公公不该这么说。”
高玉福愣了一愣,不由得笑道:“确是很少有人像庄主子您这么想。如若雍王殿下知道,该是把主子您引为知音了。”
见沈席君不以为意地哂然一笑,高玉福继续道:“自此之后,殿下他便每年新年以及皇后诞辰才回来,每次也不多做逗留,偶尔在宫中留住,也只是与皇上秉烛夜谈几晚,然后又翩然离去。奴才每次见着殿下,也只能知道他人是越来越俊朗、武功是越来越高,心思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沈席君道:“心思捉摸不透,这该怎么说?”
“殿下每次回宫,都会与皇上密谈很久。奴才虽然不知道他们爷儿俩聊些什么,但也可以从皇上的情绪和言谈中窥探些究竟。雍王殿下虽说远离庙堂,却很关心百姓民生。每有天灾人祸或是人间不平之事,雍王殿下总是不远万里奔赴救百姓于危难,‘侠王’之名便是那时传开。而殿下回来之后根据其所见民间疾苦因地制宜,为皇上的施政出谋划策,其真知灼见每每被皇上及各部臣子称道。其实,殿下既然有这份为国出力的心思,就不该再游荡于江湖之中,主子您说是吗?”
沈席君道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便道:“既然如此,皇上又岂会放任自流?”
高玉福叹了一声,道:“皇上怎么没有管,可是劝也劝了,关了关了,就是没人能说得动雍王殿下。早两年还能让人看着他,可是到了后来,殿下的武功越来越高,谁能看得住他。五年前殿下弱冠之年,霍大人好容易才把他给逮回来,总算是在太庙行了加冠之礼,满朝文武都出席了的。皇上借此机会为他封王,并开牙建府,就是想让他收收心,可这雍王府还没落成,雍王殿下本尊又溜得不知所踪,气得皇上差点没立马削了他的爵。”
沈席君不由得失笑,轻拢嘴角言道:“这雍王的性子,倒是有趣。”
“不过殿下他这次逃跑,却有另外一个原因。”高玉福顿了一顿,见沈席君也是神色一凝,于是问道,“庄主子,容奴才冒死多嘴一句,在您看来,皇上久久不立太子,是为何事?”
沈席君见他神色肃穆,心下一片澄明,缓缓道:“公公何须明知故问,无论立嫡还是立贤,雍王都是不二人选。久久不立储君,自然也是雍王无心朝堂之故。我想,皇上应当是还对雍王殿下存有希望,在等他最后的表态吧。”
高玉福闻她这一句出口,竟似放下什么重担一般长吁一声,道:“谢主子对奴才的信任,能有主子这句话,真是没白费奴才这一番口舌了。”
沈席君声色不动,轻笑道:“公公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又岂会是没有分寸之人。席君就是再笨,也该明白公公这一番冒死相助、以及不吝赐教的缘由。”见高玉福闻言神色一凛,沈席君迟疑片刻,才缓缓道:“皇上……可是有什么话要公公交待席君?”
高玉福眼见这话已说开,倒也不再顾虑,神色轻松地摇摇头道:“主子且安心,皇上没有任何交待,只是让奴才把这些往事告知主子便行。皇上说,以主子的机敏,日后自然会明白他的用意。”
沈席君抬眸探视高玉福半晌,却见其已然略染风霜的面上无一丝异动,才了然地敛眉一笑,轻轻道:“席君记下了。”
高玉福躬身道:“庄主子天资聪颖,奴才叹服。”
沈席君微微摇头,不愿再继续,便扯开话题道:“雍王五年前逃跑是为何事,公公还未说明。”
高玉福恍然一拍脑袋,接着笑道:“还不是为了殿下的婚事。殿下这些年在外游荡,皇上鞭长莫及自然管他不着,可是这眼看着已是弱冠之龄却还未婚配,做父亲的怎能不急?难道要让殿下去娶一个江湖女子不成。那时候皇贵妃已经开始执中宫笺奏代行皇后职,她为雍王殿下选了好几位名门女子供其挑选,始终不得殿下的心意。”
沈席君心中好奇,道:“难道雍王府邸之中至今尚无一个两个侍妾宠婢?”
高玉福摇头道:“雍王府中那是的确没有,至于苏州府中是否有,奴才就不知道了。”
“苏州府?雍王还有王府别院?”
“倒不是别院,是殿下的私人住所。一直以来,殿下在江湖之中都没有显露真实身份,似乎是以另一个身份扬名于武林,苏州那处便是殿下平日居住以及和江湖人士来往结交的处所。但是不管怎么说,雍王殿下的年纪终归是到了,想当初代王殿下在他这个年纪,都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可雍王却一直未有动静,怎能不令人着急。”
沈席君秀眉微耸,思量一会儿道:“雍王,该是有什么心结未解吧?”
高玉福惊愕地一抬头,道:“主子您真是料事如神。”旋即神色一敛,又道,“雍王曾道,他亲眼目睹母后在坤宁宫中孤枕独眠、夜夜悲啼的凄楚,也见过无数妃嫔为了那一人的恩宠年华耗尽而终不可得的悲凉。他不要他结发的妻子受这份苦。为人君者,有着太多的无奈,殿下知道皇上和皇后明明相恋挚深,却偏偏要为了那所谓的均衡后宫、收拢人心而生生地分离、不得不与外人分享他们的婚姻。所以……雍王说他此生决不为帝。”
“决不为帝?”沈席君闻言仰首,却是满目的愕然。
“是的。”高玉福轻声应答,言语中难言低落,“皇上曾在殿下封王之时许以太子之位,却被殿下断然拒绝。殿下说,此生唯愿得一心爱女子、浪迹山水之间足矣。父母那相知而不得相守的覆辙,他是不愿重蹈了……”
高玉福的声音愈言愈熄,到了最后,竟似几声低低的叹息。沈席君被他的低语所感,心下微动,长久方道:“雍王乃至情至性之人,是为我大魏之福。却不知来日谁家女子得以适之,何其幸哉。”
高玉福无奈地低笑,道:“今日的雍王殿下淡薄名利、醉心山水,自然与江山无妨,可是未来的太子若耽于儿女之事、为情所困,就绝非大魏之福了。”
沈席君闻言一愣,皱眉道:“难道皇上……竟是此意已决?”
高玉福恍若未闻,朝外瞧一眼日晷时刻,便躬身道:“奴才言尽于此,这便告退了。”
沈席君低头沉思,浑然未决高玉福的悄声离去,直到有值守的内监入内提醒回宫的步辇已然备置妥当,才从纷繁的思绪中惊醒,随即跟上了内监的脚步。
雍王带有传奇色彩的成长历程、皇帝执意立其为储的决心、还有皇帝授意高玉福将此等朝堂秘事告知自己的缘由。谜团接踵而至,令沈席君竟生猝不及防之感。
步辇延宫墙前行,沿途不断有宫女太监停步致礼,沈席君望向那一副副诚惶诚恐的面容,陡然惊觉:有些事情,自己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夏末盛阳焦灼,沈席君却觉得,心里的寒意却在慢慢扩散,直至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