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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沈席君还没等到孟子清送上的那份大礼,皇贵妃的庆和宫中便传来一个消息:宜嫔在月初例行定省拜会皇贵妃时,当着众妃嫔的面自承曾受安贵嫔和良贵嫔的支使陷害庄昭华,所幸皇贵妃娘娘洞若观火即使揭穿良贵嫔假孕阴谋,才制止了后来的冤情发生。宜嫔自称听从了两位贵嫔的命令后寝室难安,是以决定把事情原委告知皇贵妃以求心安。
皇贵妃当即审问了庄昭华怡然轩的原杂役太监李连升,可在听过小升子的供词之后斥责宜嫔无事生非,只是将小升子贬至兵仗局劳作永不擢升、并罚宜嫔闭门思过了事。
听完了皇贵妃的庆和宫总管太监的连番叙述,沈席君只是点点头便让他回去了。这让一旁的红蕾十分不解:“主子,怎么说小升子都是咱房里的人,这样不经过您就处置了,似乎不妥吧。”
“主子既然把他给了宜嫔,那摆明人是任他们处置了。只是……”思言从针线活中抬起眼看了一下沈席君,继续道:“宜嫔怎会突然有此举动?”
沈席君在书桌旁低眉习字,深秋午后的日光洒在身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挺起身捻起长幅的宣纸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沈席君这才悠悠道:“估计这就是子清送我的大礼吧。看来是放了些话给宜嫔,吓着她了。唉,本来就是为求自保才不得已听命于获宠的嫔妃,惊不起吓。”
思言继续着手中的活道:“皇贵妃先前对良贵嫔赶尽杀绝,现在却又对安贵嫔大加包庇,按理说她不会不知道安贵嫔对她恨之入骨,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沈席君将手中宣纸重新放平,用镇纸仔细压好,又道:“这段日子陕甘那块的官员调度已让朝中局势十分微妙,各派势力蠢蠢欲动。吏部更是处在这风尖浪口上,吏部侍郎陈岂暂且还动不得。皇上应该是知会过皇贵妃,让她保着安贵嫔了。”
“看来这段日子主子又能清闲了?”红蕾摆放着窗台上的盆栽野菊,漫不经心地说着。
“清闲倒未必,安贵嫔可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主。”沈席君终于停墨,双手举起宣纸左右检看着刚完成的字幅,随口问思言道:“那几个下人中该清的都清了吧?”
思言起身点头道:“都处置了。主子那日布的局虽说是为揪出下药之人,可心里有鬼的也不免露出马脚。只是怕那些藏得深的……”
“无妨,我这么做只是敲山震虎,让那些主子们知道庄昭华不是任谁都能捏的软柿子。”沈席君轻轻一叹,起身着装出门。
靠窗的书桌上,没被压实的宣纸一角随风翻动。却是沈席君刚作的字:
山头斜照却相迎,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二日一早,沈席君和周婉菁在一块儿研读佛经,便听景仁正殿后的静心阁人声鼎沸、喧闹不断。叫来在外值勤的太监一问,竟是宜嫔要搬离景仁宫。
见沈席君面露不解之色,周婉菁笑着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昨日里宜嫔再次觐见皇贵妃时自请降了位份,还说什么无颜面对姐姐你,要搬离景仁宫。皇贵妃竟然准了,这不,收拾东西呢。”
沈席君轻轻叹道:“看来她是真以为得罪了我这个皇上、皇贵妃面前的‘红人’了。”
“可不是嘛,怪只怪她看不清楚,跟错了人。”周婉菁略带不屑地笑道,“这样也好,景仁宫里就我和姐姐住,清净。”
沈席君略瞥她一眼,道:“那妹妹觉得跟了谁才对啊?”
“跟姐姐你啊。”周婉菁圆亮的眸子炯炯地盯住了沈席君道:“这大半年下来,妹妹也看明白了。在这宫里,谁都不可信,只有像姐姐这般韬光养晦才是正道。我也不求闻达,似姐姐这般就好。”
“我?”沈席君有些惊愕地看着周婉菁,许久才道,“你可曾想过,我现在这副模样也可能是装的。”
周婉菁笑着点头,一派明媚清朗:“我知道,但是我更能确信,姐姐不会害我。”
今年秋收的收成较之去年为好,这让一直烦心于陕甘官员调度的皇帝略感宽慰,只是户部这两年越来越不安分,私下勾结吏部侍郎制约吏部尚书不说,现在连兵部的事情都开始涉足,意图掌控朝廷的野心昭然若揭。看着户部几人联名递上推举陕甘总督的折子,上书房内的天景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已经俨然成了御前女官的沈席君随侍在侧,斟了一盏桂子菊花递上,劝解道:“皇上已经批了一个多时辰的折子了,歇息会,莫要累坏身子。”
皇帝接过茶盏细细品茗,任漫溢的清冽沁脾,才落盏笑道:“席君总是这么贴心。”
沈席君但笑不语,接过茶盏送到伺候着的宫女手里,便又回到右侧的小书桌旁研读佛经。皇帝凝视了她一会,开口道:“还在读《华严经》?这些天尽看你读这个了。”
沈席君点头道:“前些天帮婉菁整理些经书,重又品读,只觉得其中奥妙智慧,实是回味无穷。人皆道‘一切法门,都是华严眷属’,故而想从这《大方广佛华严经》开始重温一遍。”
“小小年纪编能如此潜心修佛,席君的功力朕都自叹弗如啊。”
“皇上莫要取笑臣妾。”沈席君抿嘴浅笑道,“谁不知道皇上学贯古今,若不是要应对治理朝政这件大麻烦事儿,说不定皇上就会是个堪比孔孟的大学者呢。”
皇帝被逗得大笑,摇头道:“拍马匹,当朕是三岁小儿吗?”随即又怅惘地一叹道:“连你都知道治理朝政是一件大麻烦事儿啊,可惜有些人怎么还巴不得帮朕接手了呢。”
沈席君默然片刻,才道:“容臣妾多嘴,皇上可是指户部尚书一党?”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宫家不知好歹,再这样下去,连朕都保不了。”皇帝将手中的奏折重重甩在书桌上,激起的震声充盈了整个上书房。
“可皇上毕竟宽厚,念及故去的惠荣皇太后和如今的皇贵妃。”沈席君缓声劝解着,话里听不出情绪。
皇帝冷声道:“朕就是看在抚养朕长大的惠荣太后的份上,才保她娘家人有了如今的地位。不然朕何以容忍宫家到今日?”
“千乘之邦,盛极而亡,何况区区的一个宫家。”沈席君歪过头看向皇帝道:“恕臣妾斗胆推测,皇上也该对宫家早有安置吧。”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道:“朕只是在想,人的贪念要到什么时候才有个满足。”
“世人贪欲,生而有之。为贪念所困,想必也是痛苦异常,不然何以有那么多人在晚年皈依,以求超脱。”沈席君微微一叹,又拿起手中的佛经。
皇帝闻言微怔,接着愉快地轻笑起来,以左肘支额头,侧过脸盯着沈席君道:“那朕的庄昭华究竟贪恋的是什么呢?你在朕身边这么久,为什么朕一点都瞧不出来。有的人贪求朕的恩宠,你近水楼台却无非分之举。有的人为家人贪求功名,可你呢,连一次家事都没和朕提过。也有的人贪求荣华富贵,朕看你似乎也无进取之心,甚至连个额外补贴都没向内务府要过。你让朕看不透啊。”
“皇上言重了。”沈席君杏眼微敛不露半点波纹,“席君是惜福之人,但求岁月安好,平心静气地怡然度日。强求命里无缘的东西,是在折福。”
皇帝了然颔首,离座走近沈席君道:“在这宫中,只怕卿之所盼,只是妄求。眼下安贵嫔和清婕妤势同水火,朕不能偏袒于哪一方,只是你既是良贵嫔之事源起又与子清交好,难免会受牵连啊。”
沈席君起身作福道:“谢皇上挂念,臣妾会有分寸。”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道:“多事之秋,也要珍重自己。”沉吟片刻,皇帝突然抚上沈席君的耳侧落下的鬓发,深邃莫测的眸子让沈席君心下微颤:“保护好自己,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沈席君惊得后退一步,略一平静了呼吸,才低头道:“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帝疏离地一笑,回到书桌旁道:“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不过席君啊,你这病,朕是不是等不到痊愈那日了?”
沈席君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复又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