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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皇帝所言,安贵嫔和静贵妃、孟子清的不合已日渐搬上台面,安贵嫔自良贵嫔的事后性情大变,竟数次与宫中嫔妃公然翻脸。宫人皆道是她思妹心切,这才失了方寸,只有沈席君知道,吏部侍郎陈岂因陕甘人事调换之事已与户部尚书宫云纬一党心生间隙,为削弱宫家势力,皇上已开始对陈岂收网,安贵嫔是在绝望地做最后一次挣扎。
人心惶惶中,沈席君在景仁宫中听到了最担心的消息。十日一次的妃嫔晨间定省问安中,延禧宫为孟子清领取冬季内务物事超过了婕妤规定份额,被其余几位世妇联名向皇贵妃告了一状。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获宠的嫔妃恃宠逾越规格的事情常有,皇贵妃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只是这次参奏的几位世妇并不都是往日与安贵嫔亲近的那几人,想来不是安贵嫔对付清婕妤那么简单。孟子清出身高贵、家境殷实,自入宫后便倍受隆宠,又有静贵妃保着,在宫中风头无量。平日里为人处世,虽不似过去的良贵嫔那般跋扈,却也确是少有收敛。此番被人联名上告,看来已是犯了众怒。
逾矩犯上,本是不小的罪名,皇贵妃据此罚了她一个月的奉享。可谁知孟子清在辩解时一来二去的竟与安贵嫔吵上了,皇贵妃一怒之下让她在庆和宫外罚跪两个时辰。
庆和宫外罚跪两个时辰,不是很重的处罚,皇贵妃执中宫笺奏对宫妃作出判罚,静贵妃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对心高气傲的孟子清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这吓坏了孟子清的随身侍女,是以当侍女之一流影来到沈席君面前禀明一切时,还尤自惊魂未定。
由于告病在身,皇贵妃早就免了沈席君的晨间问安,是以晨间那一番应该很激烈的唇枪舌战沈席君只能从流影的描述中了解一二。她耐心地等流影带着哭腔说完,才缓缓道:“去请了皇上没?”
“已经让环佩去了,只是皇上最烦处理朝政之时被后宫琐事打搅,所以环佩去了也只能看情况而定。庄主子,今儿的日头这么晒,让我家主子在那儿跪一中午,那还不得去了半条命。只有您能就她了呀!”说罢便伏身不住磕头。
沈席君轻叹一声,示意思言扶起流影,柔声道:“自家姐妹出了事,我能不着急吗?你先别哭,说清楚怎么回事。按理说你家主子言谈处事并不是没有分寸,怎会那样惹恼皇贵妃?”
流影抽泣着起身道:“奴婢也不清楚,开始只是主子想解释逾矩违律的事儿,但是安贵嫔却出言指责,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几位皇妃和皇子的事儿上。然后皇贵妃说主子当堂妄议朝政,犯了后宫大忌,这才从重处罚,让她好好思过。”
“妄议朝政?”沈席君冷冷一笑道,“解释一下违反宫规的小事怎么也扯不到皇子的事儿吧。眼下说皇子之争可犯了皇贵妃的忌讳,子清会不知道?”
流影略一思索便道:“言谈之间,似乎的确是安贵嫔刻意引导。”
沈席君点头道:“这就是了。安贵嫔就是故意引起皇贵妃和子清的矛盾,既然谈及皇子,她本意可能还想将静贵妃牵扯进去。好一招借刀杀人。”沈席君沉吟片刻便带上思言和红蕾,前往庆和宫。
进了庆和宫的院子,孟子清正直挺挺地跪着,一旁有两位庆和殿里的太监嬷嬷监视着。沈席君走近她身边,迎上她欣喜的笑容,只是略一点头,轻拍她的肩胛以示安慰,便进了庆和殿的正门。
屋内皇贵妃和安贵嫔正在侍女的伺候下饮茶,各自敛眉低眸其、却不言语,偌大的房屋只有茶盏轻碰的声响,甚是清脆悦耳。
沈席君轻轻咳了一声,便入屋福身问安。安贵嫔只是饮茶不语,皇贵妃轻笑一声道:“庄昭华抱恙在身,不是免了晨省了吗?怎么这个点儿还归来。”
沈席君颔首道:“是席君不懂事,仗着皇上允许就没了规矩。其实这点小病,过来问安还是能勉力支撑,求娘娘原谅。”
皇贵妃轻哼一声没多言语,一旁的安贵妃却出声言道:“何必兜圈子呢,为你那好姐妹过来求情就直说嘛。”
沈席君向着安贵嫔福身道:“贵嫔娘娘明鉴,席君只是区区昭华,人微言轻有什么资格说情。只是席君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就一定要问个明白,望娘娘莫怪。”
皇贵妃抬眼浅笑,悠悠道:“哦?博学多才的庄昭华还有不知道的事儿,本宫都有些好奇了,不如说来听听。”
沈席君知她怒气未消,瞥了一眼屋外跪着的孟子清,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席君听清婕妤身边的丫鬟说什么她在皇贵妃这儿公然议论朝政,子清这丫头笨得很,她能知道什么朝廷大事,故而好奇便过来看看热闹。”
安贵嫔冷笑道:“说清婕妤笨,也只有天赋异秉的庄昭华您才能下此结论了,我等愚钝,可万万不敢出此言。”
“娘娘言重。”沈席君从容福身告罪,话音未落,便闻皇贵妃言道:“算了,庄昭华身子不好,也别和本宫打哑迷了。本宫统领后宫这么多年,谁该赏谁该罚自有章法。今日清婕妤当着众人公然议政,本宫让她跪两个时辰算是轻的了。”
“那席君请问娘娘,既然是‘妄议朝政’,便该有人一块儿‘议’吧?子清虽说莽撞,却也不会不知道后宫不得私下论政的道理。席君斗胆问一句,能论到朝政之事,莫非有人刻意为之。”
安贵嫔略有动怒,沉声道:“怎么,庄昭华又想来一招血口喷人?”
沈席君浅笑凝眸,直视安贵嫔:“席君素来深居简出,别说血口喷人,连安贵嫔您的面儿都未必有福多见,何来‘又想’之说?”
“你少给我装腔作势……”
“都给我住口。”皇贵妃瞪了安贵嫔一眼,见她势弱,缓声道,“是否刻意为之本宫有自有思量,但是清婕妤今日不得不罚,庄昭华还是请回吧。”
沈席君澹然跪下,恳切地言道:“席君并非为清婕妤求情,只是想问一句,妄议朝政是共罪,娘娘何以只罚婕妤娘娘一人?如此处事不公,怕是难杜悠悠众口。今日在场妃嫔该如何想,他日这事传了出去,失了庆和宫的威信,娘娘往后何以治理后宫?请娘娘三思。”
庆和正殿长久默然无声,只余安贵嫔略急的喘息和皇贵妃轻轻用碗盖滤着盏中茶叶轻击盏壁的脆响,如此许久,皇贵妃才开口道:“本宫处事是否公允,还轮不到你们来评定。如此看来,庄昭华你今日保定清婕妤了是吗?”
沈席君缓缓叩头,礼罢便道:“席君只愿意求一个明白。”
“好吧,人你带走,本宫不再追究。只不过……”皇贵妃略带失望地凝视沈席君道,“你给我回去好好想想,日后是否会为今日之举后悔。”
沈席君磕头谢恩道:“席君谨记!”言罢,便起身出门,终于领着孟子清离去。
出了宫门,沈席君让孟子清登上了随自己而来的步辇道:“今日受了惊吓,早些回去歇息。以后长个记性,别再那么莽撞了。”
孟子清紧咬下唇不住地点头,俯身拉住了沈席君的手道:“今日得姐姐不顾避嫌奋力相救,此恩此情子清没齿难忘。”
沈席君了然地拍拍她的手道:“别说这些了,快回去吧。”
孟子清放开了沈席君的手,咬牙切齿道:“没想到安贵嫔此人这么阴毒,姐姐你看着,今日之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沈席君叹息着摇摇头,摆手目送她离去。步辇走远,一转身撞上了思言担忧的眸子。沈席君轻笑着拭去了一头冷汗道:“皇贵妃到底是在宫中浸淫半生,今日我将她逼成这样,却还是不动声色。”
思言不安道:“今日之事主子大可袖手旁观,为何要贸然挺身相救?”
沈席君半晌不语,只是缓步前行,才道:“我只是想绝了自己的后路,决不要再和宫云绣有半点瓜葛。”
“主子您……”
沈席君转身看着思言,嘴角含笑,眼眸却透着漠然:“你说今日过后,皇贵妃应该不会再对我有所希冀了吧?”
思言苦笑道:“怎么会呢,当初主子深夜探访安贵嫔之事,其内情若被皇贵妃知道,她怎还会相信主子可以招募。”
“不会。”沈席君摇头道:“良贵嫔事后,安贵嫔已然失去了皇贵妃的信任。说那些话反倒更容易招至怀疑,安贵嫔怎会不知?她们如今还能表面上和睦如初,该是有了什么协议。或者,谁有了谁的把柄?”
思言微微叹息,道:“这样一来,主子以后更要当心了。”
沈席君轻轻一笑道:“不怕。安贵嫔至今仍然认为害了她妹妹的主谋是静贵妃一党,而皇贵妃会更嫉恨静贵妃和清婕妤,怎的让我这个她本想招募的人死心塌地。所以她们最在意的人,仍然不是我。”
沈席君长吁一口气,仰头望着被高高的砖红墙壁围成的一道蓝天,笑得甚是舒畅:“我做的,依旧只是自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