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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菲儿的眼神忽而明亮了起来,旋即有浅浅地沉了下去,略带些无措地转了开去。沈席君淡然一笑,耐心地等着她斟酌再三,看着她终于点头道:“菲儿对姐姐的智慧自然深信不疑,若姐姐愿意帮我,那必是万无一失的良策。”
沈席君缓缓敛目,淡淡道:“所以你愿意信我了,是吗?”
莫菲儿闻言脸色微变,愣住片刻,才一字一顿道:“菲儿先前是听了些风言风语,以为……以为姐姐想要效仿那吕、武二后称制临朝,对、对诸家王爷不利……”
“是晋王殿下这么对你说的吗?”
“不是!”莫菲儿陡然紧张起来,急声道,“只是泰王殿下来找靖荣的时候,我碰巧听到他们的谈话罢了。姐姐千万不要误会,泰王他们,也只是关心国事,不是存心要和姐姐过不去……”
“我明白。”沈席君伸手抚摸着莫菲儿的臂膀以示安慰,“皇权更替之际,人心惶惶,私下有些揣测也是难免。不过……”沈席君话锋一转,放慢了语速道,“皇室宗亲,想要在这乱世之中安然度过,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莫菲儿愣了一愣,随即轻轻眨了眨眼睛,道:“菲儿懂了,姐姐是想要菲儿帮忙说服靖荣、帮助姐姐成就大事,是吗?”
沈席君皱了眉,淡淡地看向她道:“可是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其实说真的,接下来这个皇帝由谁来当,我心里也没底。本来我自然是希望顺承皇上遗愿由太子接位,可是太子这不争气的样子……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就目前来看,泰王、齐王,甚至远在西北的代王都有称帝的可能,所以眼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人稳住局势,不致于出什么大乱子。”
“姐姐是希望泰王和我家王爷在万一局势失去控制时,能出面稳定京城局势?”
“不然。”莫菲儿的拳拳直视让沈席君有些不适,于是她微低下头,将所有的心思收敛到眼睑之下,出口却成了刻薄的一句,“我只是不想让静贵妃心愿得逞罢了。”
“静贵妃的心愿?您是说齐王……”莫菲儿的神情先是疑惑,旋即是满目的了然之色,甚至显得有些许的兴奋,“姐姐的意思,菲儿明白了。早就听说过静贵妃的传闻,原来并非空穴来风。姐姐要说的话,菲儿一定如数转达。”
沈席君笑着抬眼,拉住了莫菲儿的手:“菲儿,如此一来,姐姐就一切都拜托了。若大事得成,妹妹今日之功,决计不能教人小觑了去。”
第二天一早,沈席君自浅眠中醒转,却见莫菲儿已然起身收拾妥当,正在屋外和思言小声聊着什么,隐约还有些许低笑声入耳。
能让素来警醒的自己都没发觉,菲儿也起得相当小心了吧。沈席君着实在内心有些讶异于莫菲儿这些年的改变,然而想起前夜自己的步步算计,在心底涌上了几分凉意。改变的不只是那些昔日的伙伴,其实还有自己。
听到了沈席君下床的声音,思言忙领了久候的侍女们入内侍起,莫菲儿规矩地在一旁帮忙打打下手,待得沈席君梳洗完毕,便也行礼回去了。
待得一干侍女撤退干净,思言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好些年不见,没想到晋王妃转变如此大,看着现在的她,哪还看得出当年那个泼辣的样子。”
“晋王坐镇一方,王府之内争斗险恶,可不比咱们的皇宫逊色多少。”沈席君轻叹一声,怅惘道,“她是不得不对生活妥协。”
思言微微一笑,轻道:“所以主子才有机会让晋王妃帮忙,不是吗?”
沈席君冷冷地盯住了铜镜中映出的自己,淡漠道:“是啊,我就是利用了已经背水一战了的她,这样的我,迟早是要遭报应的吧。”
思言闻言陡然一惊,忙转到沈席君身侧看着她急道:“主子说哪里的话,是奴婢失言,是奴婢的错。主子怎可……”
“罢了,没事。”沈席君笑着对上思言惊恐的眸子,扬了扬手道,“去把小喜子叫过来,我有话吩咐。”
思言担忧地望了沈席君片刻,之后才叹了一声,出门去唤高进喜。
连日来马不停蹄地到处奔波,高进喜的神色之间透着浓浓的疲惫。这几日坤宁宫中对外联络照应的活儿全都落在了高进喜的身上,前朝后院,还有宫外的寿皇殿,对于身份敏感不能多做走动的沈席君来说,他小喜子就是最好的传声筒。
于是,当沈席君看着一大清早就盯着满眼血丝的高进喜,不由得也心生了些许歉意,于是道:“待得事情一了,我要准你一个长假,好好补偿你。”
这边厢高进喜诚惶诚恐地扣了头道:“为主子办事,哪能求什么补偿的,小喜子只是做自己该做的罢了。”
沈席君点点头,继续道:“这么多年就你和思言在我身边,事情也只有交到你们两个手上我才放心,所以少不得还得多多劳累你们二位了。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小喜子,这事除了你没人能办。”
高进喜忙起身道:“但请主子吩咐。”
沈席君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幽幽道:“小喜子,经营了这么些年,你在这红墙之外该是有些人脉在手里吧?”
高进喜闻言大惊,吓得立即伏倒在地,口中不住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小喜子这些年虽然在宫外交了些朋友,可都是些清清白白的往来,可不敢做半点对不起主子的事儿。”
“起来吧,看你吓成什么样子。”沈席君轻笑出声,让思言扶起了高进喜,“虽说宫里规定内侍不得与宫外人相交,可到底是些老底子的规矩了,难道我还能怪你不成?”
沈席君上前几步,眼看着高进喜放心地一声长吁了一声,才低声道:“小喜子,这回,我是要你请你的那些朋友帮我一个小忙。”
高进喜疑虑地抬头道:“奴才的那些个狐朋狗友,都是些下三滥的人物,还能帮得上主子的忙?”
沈席君摇了摇头道:“你只需要对他们说一句话,说宫里传出的消息,皇六子齐王有顶替太子借位登基的意思,已经开始在鲁北一带秘密调兵勤王了。”
高进喜的眼皮突然抬了抬,然后又慢慢地垂下去,心领神会道:“奴才明白,奴才会让他们在一天之内把这消息传遍京城。”
大葬的日子逐渐逼进,皇帝停灵的寿皇殿依旧大门禁闭,只允许皇室成员在殿外哭灵而不得入内。经过早前皇贵妃的动乱之后,没有人再敢前去试探年轻的皇后在此立下的权威。因为大家明白,谁踏入了进入寿皇殿的第一步,就意味着那人便是大魏王朝下一任的国主。
然而自几日前京畿市井之间传扬起无数流言蜚语,坊间纷纷言道,泰、齐二王均对皇位虎视眈眈,碍于太子尚在京郊驻扎才不敢造次。若是待得皇帝大葬之后,二王相争的战局可就一触即发了。
而朝堂的情势也逐渐失去控制,朝廷各部俨然已被分作了三派,其中又以齐王一派呼声较高。每日晨间关于丧葬事宜的讨论,每每化作派别间的相互攻讦,令沈席君不胜其烦。更有甚者,京城各大赌坊中已然纷纷开出赌局,三王各自拥趸不惜重金全力下注,连赔率都成了竞争的焦点。
沈席君在些许的隐忧中,终于看到局势已然脱离了太子萧靖垣的控制,而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下去。
谣言传出的第三天,高进喜心怀忐忑地告知了沈席君,京畿各处隐隐有骚乱的迹象。齐王和泰王的两拨拥趸将斗争由朝堂转至了民间。
“如果只是朝堂之内的权势争夺,爱怎么闹随他们去,横竖就是这么几天,若是演化为私下械斗……”沈席君将脸转向了右翼的刑部尚书余文仪,沉声道,“余大人,此风若长,民心将乱哪。”
余文仪拱拳抬了抬手,道:“京城目前的情况还在控制之中,不过刑部以下,六扇门中人大多都偏好齐王一些,毕竟共事多年,不能公正执法。长此以往,终究还是会失了偏颇。而据臣所知,京城市贾因传播战事将至的谣言,趁机哄抬物价,是以民心浮动,更是当前政权更替之时的大忌。”
沈席君皱了眉点头道:“大人所言有理,谣言四起,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让户部准备好银子压住,不能真的让京城乱了。”
“户部……”吏部尚书霍圭道,“皇后娘娘,如今能对宫家开口的,就只有您了。”
“宫云纬……”沈席君不由得沉下了心绪,缓缓道,“如今宫家最恨的人,就是我了吧,看看宫大人都称病多少天了。”
“王大人在京畿各处都设下了暗哨盯着,宫大人不可能没察觉。”霍圭沉沉一叹,道,“当初皇上处处对其礼遇忍让,也是忌讳宫云纬他手握财政大权……”
屋内众人纷纷陷入沉寂,然而只是静默片刻,姗姗来迟的兵部尚书王兆俭夺门而入,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沈席君起身让下人看了座,也不待王兆俭致礼,便问道:“可是西北那边又有了异动?”
王兆俭沉痛地点点头道:“代王已然誓师,似乎中原有几处督军有响应的意思,至今尚未入关是因为宣将军尚且带兵在周遭斡旋,而陕甘总督方愈敏也及时切断了对西北的物资供给。”
“他已然誓师!”沈席君闻言惊起,旋即镇静道,“是我关了他母亲,让他沉不住气了吗?秋冬之际起兵,供给不足可是兵家大忌啊。”
王兆俭摇头道:“代王似乎是得到了女真方面的支持,否则断了补给他绝对不敢如此嚣张。他现在行兵的方向正是陕甘,方总督手里兵不多,不知道能能否抵挡得了。”
“这……”沈席君抬了眼,看向双眉紧锁的霍圭。
霍圭叹了口气,道:“烦请王大人传令去各处驿站,尽量封锁消息,京城已经不安分了,不能再乱了,眼下,稳定民心是最重要的。”
“抱歉。”沈席君裣衽起身,道,“贸然搅乱京城的局面,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然。”霍圭起身正色道,“皇后此举恰如其分,眼下的局面对太子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刺激。天下欲乱,正需要一个人在此刻站出来重理局势,到了这一刻,太子比谁都明白何人才是最佳的人选。破釜沉舟之时,说不定倒让皇后娘娘您歪打正着了。”
许久不语的余文仪长叹一声,道:“诚然,如今朝堂之内,泰齐二王争斗不休,却只擅长弄权于内而不谙战事兵争,代王谋乱在即,眼下可堪大任的真非太子莫数。”
沈席君的眼眸扬了扬,倏然看向沉静深望着自己的霍圭,心下躁意渐息。她看向周遭几位皇帝留下的老臣,一个个目光如炽,终于颔首道:“我明白了,今夜我会去见太子一面,这临门的一脚,还是由我出马最合适。”
霍圭对着沈席君深深一揖,诚挚道:“娘娘此行慎重,成败,在此一举。”
约莫到了戌时时末,夜色已然昏沉,沈席君终于等来了匆匆遁身而入的憬歃。沉默的暗卫依旧如往日般神色肃穆,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道:“太子午间私下见过几位昔日旧臣,于半刻钟之前回到府中,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至今尚能隐身事后,真真沉得住气。”沈席君惦记起数日之前萧靖垣从坤宁宫离去前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气结。
“能让太子在京城逗留如此之久,娘娘一路行来已属不易。太子至今尚未强闯寿皇殿,说明还是心存几分忌惮的。”
“忌惮又做得甚用?”沈席君低叹一声,落寞道,“如今天下几近大乱,如果这样的情况下萧靖垣他终究回归山野,那我如今的这一番兴风作浪,实则是罪孽深重……他日,我还有何面目去重见皇上?”
憬歃抬目看了看她,又低头道:“那却未必,卑职探得今日太子之所以频频与那些朝臣私会,也是因了有人看不过泰、齐二王相争,决意拥太子为帝呢。太子殿下的压力,不仅仅来自我们这边。”
沈席君的眼神倏然亮了起来:“如此说来,萧靖垣可算是背腹受敌了。哼,他想要防备我篡权干政、只手遮天,可少不得这些人的扶持,他开罪不起啊。”
然而憬歃却摇了摇头道:“照太子殿下的性子,倒也难说。他从来便是个主意很大的人。”
沈席君闻言轻轻皱起了眉,转过身细细打量道憬歃一番,道:“说起来,憬歃你在皇上身边多久了?”
憬歃愣了一愣神,才躬身道:“憬歃自幼养在宫中,侍奉皇上已逾十载。”
“十年……”沈席君唏嘘颔首,轻轻道,“那么你与太子相识,也有不少年头了吧。”
憬歃低头想了片刻,道:“太子对卑职算不上熟捻,充其量只是知道卑职这个人的存在,不过卑职曾在早年奉命追踪私自离宫的太子不少时日,与殿下有过几次交锋,一来二去,算得上有些许认知。”
只是这憬歃口中的所谓几次交锋,恐怕每一次都是两个初历江湖的少年永难磨灭的惨烈记忆吧。沈席君眯起了眼道:“那么就你看来,依照太子的性子,如何才能劝得动他?”
憬歃微微敛了目,一字一顿道:“以理服人,先前已经做过太多,以情动人,方可一击即中。”
沈席君轻笑着垂下了眼眸,只笑道:“原来如此。”憬歃抬目还欲再言,却见沈席君收敛了神色,昂首决绝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