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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抵不过一众朝臣的心急,不过半月,礼部和鸿胪寺已然拟定了入选秀女的位份和所属宫苑,联名将折子递到了慈宁宫。
沈席君特地唤来萧靖垣在侧,对诸宫主位所属做最后的敲定。不出意外,镇西王郡主白忻璇被定了从一品妃位,封号初拟为宁,入主庆和宫。想来也是因为六宫十二殿中,庆和宫为昔年皇贵妃旧居,规制最高,必不辱没了她公主王女的身份。
只是另一个封妃之人,出人意料,却是国子监祭酒湛宏之女湛若容,封号为容,居翊坤宫主位。沈席君皱眉盯着那名字半晌,才抬起头对鸿胪寺卿朱肖辰道:“区区四品官员之女,便以秀女身份封妃,怕是难以服众吧?”
朱肖辰面色不改,躬身奏禀:“据几轮选秀所看,臣等皆以为,湛家小姐才德兼备、怀珠韫玉而不傲,实乃皇上之良配。”
“哦?是这样……”沈席君笑弯了眉眼看向身侧的萧靖垣道,“哀家还以为是你们几个瞧着皇帝喜欢,想顺着他心意来呢。”
萧靖垣挑眉一笑,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看着手中名册。下首朱肖辰忙辩解道:“臣等自然也考虑到国祚绵延之宜……”
沈席君点点头,含笑道:“哀家瞧着,湛家的姑娘大气而不乏睿智,是个可堪大任的孩子。让她居妃位与白家郡主制衡,倒也不错。”
朱肖辰暗吁一口气退下,以下再无异议。抚远将军宣绍的孙女的与大理寺郭尚青的一双女儿被封正二品贵嫔,各居一宫主位。景仁宫乃当朝太后昔日居所,故而暂且不予封赏,于是各宫皆有归属。余下郑氏等四女为从二品嫔,柳氏等诸女为婕妤、容华等,各有所属。
一一清点完毕,待得沈席君与萧靖垣均点头首肯,礼部尚书魏尚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诸位已定,只余坤宁宫那一方主位了……后位所属,不知太后和皇上如何示下?”
沈席君敛眉不语,看向萧靖垣,但见他朗然一笑道:“扬州苏氏,是朕五年前在民间所娶,立她为后乃是顺理成章之事。魏卿家不早就知道了么?”
魏尚容顿了顿,道:“臣听闻新后眼下尚不在京城,可这一众新人入宫,大婚之礼不可废……”
萧靖垣一抬手止了他的话端,然后:“事实上,朕也算不得少年登基的皇帝,她在朕继位前就嫁入门,也就不用大婚之礼迎她进宫了。”
沈席君双眉一皱,正待言语,却见萧靖垣凝起双目看向自己,却是满目的恳求之色。先前萧靖垣明明坦诚与那姑娘尚未成婚,可眼下在他人面前改口,显然是为了争取出宫寻人的时机。于是一下心软,开口道:“皇后主入主坤宁宫,总得有个仪式,太庙里祖宗跟前也得有个交待。妃嫔们就这么接进宫没问题,可皇后……”
“让我去寻她吧。”萧靖垣一对漆黑的眸子望过来,挚诚的神情让沈席君瞬间没了言语,“这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而我相信,这世上也只有我才找得到她。”
在外臣面前,也忘了以朕自称,这是萧靖垣在提及那心爱之人时才有的失态。沈席君知他心意已决,看了一眼下首面面相觑的朱、魏二人,终于叹了口气道,“新妇刚一入宫,皇帝便要抛下满后宫的女人跑了,让这些女孩子们、还有她们的家人作何感想?”
眼看着萧靖垣眸色一黯,沈席君叹息着继续道:“起码等到后宫的人心定了再走吧。”
却闻朱肖辰和魏尚容一同惊愕出声,齐喊了一声:“太后娘娘?”
沈席君挥了挥手道:“哀家知道你们心中所想,只是如今的皇帝已非昔日的雍王……”言语间,沈席君站起身,立到了萧靖垣跟前盯住了他,“哀家相信,皇帝也不会辜负满朝的信任和期望吧。”
萧靖垣安坐于座中,对着沈席君展眉微笑:“多谢太后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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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新后尚未归宫,诸项祭天祭祖的典礼仪式尽数延后,妃嫔的册封大典便在坤宁宫中举行。朝廷之外的世族权贵们,急切地期待着自家的女子能在皇帝身边占领一席之地,而寂寥了许久的曲苑深宫,也需要那些年少的面容,去绽放新的生机。
这是沈席君第一次见到她亲手挑选的少女们身着华贵朝服的样子。雉冠霞帔,钿璎佩珊,年少的女子们背负着这些超越她们年岁的妆饰,一步步走进坤宁正殿,面容谨慎而矜持。
礼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些什么,萧靖垣难得裘冕尽配、正襟危坐于丹陛之端。少女们还在遵循礼制亦步亦趋,沈席君微微敛眉,打量着少女们在目光投射向自己后方那尊凤座时所流露出的渴望。
白忻璇的目光,无疑最过闪耀夺目。出身高贵的小郡主,距离后位仅仅一步之遥,然而却有不知身份的皇后横空出世,屈居人下,怎能叫她心甘。往后宫中若是风波再起,必有这姑娘一份功劳。
而那从书香门第中走出的湛若容,却一如既往地波澜不兴。即便被意外获封高位,甚至妃位乃皇帝钦点,她依旧能保持这一份荣辱不惊的模样。沈席君不知道这样的淡泊是真是假,然而不论与否,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城府,已足以叫人心惊。
沈席君在想,后宫内外纷纷传言皇帝对湛若容一见钟情,此女虽非绝色,却的确有一份让人心折的魅力。
思量间,身侧的萧靖垣一声低笑,沈席君抬眼便见他嘴角含笑,望向了自己。微微一愣之下,皱了眉轻声道:“册妃之典,皇帝怎么还是这般随性?”
却听他笑着低声回道:“我瞧着太后满脸欣慰的样子,估计心里又在想着‘先帝啊,臣妾幸不辱命’之类的吧?”
前方不远处的礼官仍在高声诵读册封圣旨,一众妃嫔偕同随堂礼官伏地长跪听宣。沈席君微一撇嘴,抬眉轻道:“本就如此。哀家更盼着皇帝何时开枝散叶,绵延国祚呢。”
“小小年纪,就别装得这福泽天下的老太君样。”萧靖垣抬手捂了嘴角的笑意,瞥一下沈席君微微嗔怒而望过来的眼,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人群之中,“要开枝散叶,也得找到对的人哪。”
即便被逼着纳了妃嫔,填充了后宫,萧靖垣依旧秉持着最初的执念,等着那个女子归来。沈席君心下微热,侧过头不再言语。
于是敬事房的绿头牌连呈了五日,不见皇帝有所动静。后宫诸宫主位固然心焦,连朝中臣子都翘首相盼。皇亲贵戚们来慈宁宫走动时,都免不了加上一句,“皇上还是没临幸后宫?太后也不劝劝?”
留下沈席君对着思言一脸苦笑:“这让我从何劝起?”
到了第六日上,晚膳时分,终于有高进喜跌跌撞撞地奔进门报喜,嗓门大得让沈席君差点呛到:“太后大喜、大喜啊,乾清宫来的准信,皇上翻了牌子,今夜要临幸永和宫。”
沈席君捏着丝帕抹干净了嘴,又接过思言递上的暖茶饮一口,才缓缓道:“哦,去了荣贵嫔那儿?宣家的人……恩,倒也没错。”
思言上前接下茶杯,问道:“主子的意思是,皇上在向抚远将军示好?”
“宣家在去年的大战中立下首功,宣绍封爵也是迟早的事……这纳妃后的第一夜落到永和宫,恩,荣贵嫔担得起这个分量。”思量片刻,沈席君微微一哂道,“看来晚膳一了,我就得去向德太妃贺喜了。”
话音未落,屋外已有侍女福身问安之声,德太妃应声而入,细致的眉眼满目淡然、依旧不见分毫喜色。沈席君放下筷子,将她迎进屋坐下,笑着道:“姐姐来得真快,本来还想饭后再向姐姐道喜。”
德太妃低眉一叹,缓缓道:“风口浪尖,福祸相依。太后是过来人,又岂能不知。臣妾是为凝儿担心……”
荣贵嫔宣凝乃德太妃堂侄,当初由她一手引介入宫,是推不过家族的压力,可是德太妃内心始终不愿宣凝涉险太深。谁曾想,一开始,她便会脱颖而出。
“姐姐若是担心宁妃作怪,大可不必杞人忧天。”沈席君淡笑着落座,为德太妃递上一盏茶,“若是进宫才几日她就开始兴风作浪,那才表明此人不足为虑。”
“宁妃在明,不足为虑。可在暗之人……却是不得不防。”德太妃垂目思虑半晌,缓声道,“臣妾明白太后心中所虑,皇上即将远行,为保后宫稳定,太后已在考量众妃嫔的表现了。”
沈席君挥手让思言撤离了一众随侍,回过头望向德太妃正色道:“姐姐洞若观火,那我也不怕实言相告,这是承熙朝后宫的第一场仗,来日宫中局势如何,可能就决断于这几日。”
德太妃抬目凝视了沈席君片刻,淡淡道:“无论多少牺牲,此役一了,就可保后宫安宁了吗?”她太明白,后宫之争,从来就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然而那些年少的女子们,却避无可避。
许是被德太妃眼里闪过的悲悯刺中,沈席君压下了心间的微疼,点头道:“至少,能保皇帝出行之期的一时平安。”
德太妃不再言语,长长叹出一口气,却突然起身跪至了沈席君的身侧:“臣妾不敢求太后出面,只是他日若有万一,求太后保凝儿一命。”
沈席君心下一惊,忙俯身托住了德太妃的臂膀,却不再有了动作。如是静默了半晌,沈席君沉声道:“在后宫学会自保、是她们每个人都要迈出的第一步。所以,我谁也不会帮。”在德太妃随之黯然的神色中,沈席君浅浅一笑道,“不过……宣家选出来的孩子,我就不信需要姐姐如此步步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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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沈席君所言,这些被各大名门望族推选出来的女子,又怎可能如此沉不住气。萧靖垣留宿永和宫后,又断断续续地临幸过几宫,虽不频繁,但也足以堵满堂朝臣的口舌。如此月余,东西六宫十二殿各自清宁,倒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承熙初年的后宫,终于如沈席君所愿般慢慢步入了正规。很快,慈宁宫定下了后宫妃嫔十日一次的晨间定省,后宫之事分归宁、容二妃共同打理,其余内宫之事,太后不再过问。
然而如今掌持后宫的宁、容二妃毕竟年幼,因此定省之时,总还少不得要调停些零碎的小事。比如各宫的装饰布置规制、每月分赏的月银多少、乃至家眷探访时间,都能引起颇多纷争。心高气傲的少女们,总也见不得自己是吃亏的那个,于是辗转而至的谏言简箴、或者是太妃、太嫔、诰命们的游说之言,还是断断续续地带进了慈宁宫中。
思言将这几日积攒在书案上的一叠折子,放在沈席君的手侧,缓缓退下。又至十日一期定省,沈席君提前遣人通知各宫,嫔以下宫人不必参与,便让全宫知道,沉寂许久太后要有所动作了。
宁、容二妃为首,携几位妃嫔立于殿前,各自低头不敢言语。咸福宫柔嫔和钟粹宫瑜嫔因月银配置不匀起了争执,本来是末微的小事,却一来二去争端遍至各宫、竟闹到太后跟前。沈席君打开折子堆其中一章,丢到宁妃白忻璇面前,淡淡道:“看一下吧,短短两个月,哀家这里就能收到这么详细的清单,罗列各宫月前分配短长,哀家细看了一下,似乎也不算冤了你。有什么解释没?”
宁妃眉眼微动,咬着唇拾起短折扫视几眼,撇嘴道:“臣妾刚接手后宫事务,很多事情都学不过来,有所失误在所难免。”
沈席君笑了一声,将几副折子向前一推道:“那照哀家这里的折子数量来看,宁妃的失误未免多了点儿吧?”眼见太后动怒,一众妃嫔急忙齐齐跪倒,连呼息怒。宁妃见势不对,也跟着跪下,低声喊了一句,“太后息怒,臣妾知错。”
虽是认错,只是明艳的眉目间更多的是愤懑和委屈之色,沈席君叹了一声,道:“哀家派给你的唐公公,曾在翊坤宫服侍淑贵太妃多年,做事最是谨慎。让他帮衬着你,就是防着你出什么纰漏,怎么?觉得他是哀家的人,不愿意听他的是吧?”
宁妃将身子伏到忙道:“唐公公尽心尽力,臣妾获益匪浅。臣妾知错了。”
沈席君略挥了挥手,招呼几位妃嫔起身,然后对宁妃道:“皇帝和哀家当初选了你,不只是敬重你父母为国为君做的贡献,也是看中了你出身大家的这份眼界和气度,这才刚开始,你可别这么早就让哀家失望。”
宁妃眼角泛着泪,起身退回妃嫔之中。沈席君将目光转向她的身侧,看向那眉眼淡然的少女:“还有容妃,柔嫔和瑜嫔两个从小就不对盘,宁妃是南边来的不清楚状况,可你是京城人,难道也不知道?”
容妃微福了身子,道:“是臣妾失察,未有防范于未然。”
一声清脆的轻笑在侧响起,却是双胞胎之一的宜贵嫔道:“太后别怪容妃,最近皇上去翊坤宫去得勤,容姐姐辛苦、无暇他顾,也是情有可原。”
却见容妃的眉尖不易察觉地微蹙一下,随即又变作泠然的常态,不再言语。沈席君微怔了片刻,道:“哦,皇帝愿意多去后宫,这倒是好事。”
容妃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道:“是宜贵嫔误会了,臣妾这几日繁忙,倒不是为迎接圣驾,是因为臣妾宫中慧淑仪病了。”
慧淑仪郭氏出身冀州,亦是冀北军将门之后,印象中自选秀至今,倒的确一直是病恹恹的样子。沈席君关切道:“请了御医看过没?是什么病?”
容妃道:“慧淑仪自入宫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请了御医来看,说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这是这几天似乎身上起了疹子,慧淑仪怕多事、不敢再请太医。”
此言一出,让几位妃嫔一起低呼了一声。宜贵嫔率先道:“既是会过人的病,怎么还能养在宫中,你这翊坤宫皇上最常去,也不怕皇上……”
“行了,都别说了。”沈席君思量片刻,对宁妃道,“先让敬事房停了慧淑仪的牌子,容妃负责把人安置到长春别苑去,哀家会着人选擅治疫症的太医去看看。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回到各自宫里,别再多嘴了。”
几位妃嫔一同福身称是,在沈席君属意之下一同跪安。少女们走得极快,只消片刻,殿门之外便只能见容妃走在最后的身影。沈席君看着她一直转出宫苑,才轻轻地一笑出声,对着思言道:“那个湛家的姑娘,果然不容小觑呢。”
思言忙着拾掇桌面和地上折子,接口道:“可不是,容妃娘娘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宁妃娘娘就真得好好学学。”
沈席君笑着上前帮手,将折子一本一本拾回桌面:“不止这些,我是在想,她提慧淑仪的那一段,究竟是想害她,还是想帮她?”
思言一脸不解地抬起头道:“容妃几句话就害得淑仪小主丢了绿头牌,难道是在帮她?”
沈席君狡黠一笑,将一堆的折子推到了思言的怀里,一挑眉道:“刚进宫就装病的法子,之前又不是没人干过。”
思言微微一愣,旋即回忆起了沈席君刚入宫时的情形,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道:“那主子将慧淑仪移至长春别苑,是为了帮她咯?”
“皇帝即将出宫,若是后宫不宁我不放心他走。眼下,可真容不得有什么变数。”沈席君顿了一顿,对思言道,“去请顾瞻过来,好久没劳烦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