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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儿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只会更糟糕,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仔细想想,可儿。你的名字,难道不正是科莉尔的第一个字取出来吗?而我的名字,‘普拉姆’的意思,不就是李子——李儿吗?”
可儿仿佛思索一般的愣了片刻,但她只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手抓住了椅子的把手,她颤抖着、连她自己都感到心虚的反驳道:
“口说无凭……你不过是为了脱罪……你有什么证据……”
可儿有一刹那甚至感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听不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如同窒息一样。但她却看到李儿张开了嘴,不受理性控制的听清了她的每一个字,甚至察觉到李儿嘴角的震颤。
“登记册。”
李儿吐出这个词汇。她从身边拿出一本陈旧的册子,那是一本活页册,外面是棕色的硬壳皮,已经有些磨损,并没有写明其内容的字样印在上面,不过倒是贴着一张标明日期的纸条——大概是一系列按日期排列的册子中的一本。这看起来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但显然也瞒过了不少眼线,她是从折叠的衣服内部将册子拿出来的。
“这是什么……?”
“孤儿院的登记册。上面有我们被送来的具体的日期。和送来时大概的周数,还有当日的天气,携带的物品等等。这本册子,是我当时命碧姿家分给我的人,从孤儿院偷出来的。孤儿院的人一时并没有发现它失窃,到法丁家的人找来时,他们虽然发现册子不见了,但刚好中间夹了一场战争,他们还以为是在普帝国的进攻中丢失了……若是没有那场战争,我本想伪造一本看不出痕迹的册子送回去的。”
可儿想起,当时法丁家来找人时,的确是老师来问的,并没有什么旁的证据。这是很可能会产生疏忽的方法。或许有资料并不匹配。
只是,因为可儿是当时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人,才会一下子确定。
“我们两个,被送来的日子相差不远,因此,大约那时你因为是‘唯一一个剩下的那年冬天被送来’的人,才会被认为是普拉姆·法丁。可是,我们两人被送来的那天还是有区别的。天气并不一样,我是下雪天被送来的,穿着红色的襁褓,而你是晴天的夜里被送来的,身上是蓝色的襁褓。……更确切的,我被送来的那天,还是影灯声势浩大的时候,而你被送来的那天,是影灯逃出光影城的前后。科莉尔的母亲茉莉.碧姿是影灯的资深成员,她为何会把自己的孩子在影灯还占据优势的时候送走?显然,你才是科莉尔。……当然,如果我是科莉尔的话……或者你是科莉尔的话,科莉尔的记录也许有被篡改的可能。不过,和法丁家有接触的你,应该知道事实是怎样吧?”
可儿已经感到心沉到了谷底。但是同时,和谷底的土地碰撞、留下了痕迹的那一刻,又有了着陆般的心定。她知道了答案。
因为法丁家的母亲反复强调着的,正是在雪夜,一步步踏着残雪,送走女儿的故事。
这个女儿……按照记录,应该是李儿才对。科莉尔的记录的确可能被篡改,这也就意味着两条记录中至少有一条是真的。没道理将法丁家的女儿的出身也隐瞒。那么,真的那条,便是李儿的那条,那么……李儿才是普拉姆。
那么……那么——
可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任由着心被泥土腐蚀、被太阳曝晒。委屈、悲伤或者愤怒,哪一个都无法描述她的心情。她只是感到那种被晒干了的、渴求水的人的心态。
但是她所渴求的并不是水。她只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她想呼吸新鲜的空气。
心跳不停加快。
“你知道的吧?你去过法丁家,你一定听过她们说是怎样送来你的。你应该知道,我们两个人中,谁才是普拉姆.法丁。谁才是科莉尔.碧姿。”
可儿缓缓站起身来。
“我有答案,因为我最清楚,是我偷走了你的链子。”李儿闭上眼睛,“而似乎,你也已经有了答案。”
一阵脚步声,那是有些狼狈的脚步,还有门被粗暴关上的声音。
在李儿睁开眼时,身前已经没有了可儿的身影。
李儿将册子小心的放在床边,她深深的呼吸着,汗从她的额头、背脊流下,她感到身上穿着的衣服的布料太硬了,咯得肩膀疼。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了世界的存在。她最终,看向了床旁边的书柜。
“就是如此。请出来吧。”
书柜缓缓打开,上面有几本书晃动着,不过因为精巧的设计而没有倒下。这是一条逃生的密道,通向别墅下方的水路系统,若是不怕脏,甚至可以沿着管道层走到外面去。
忆雨族皇从中出来,还有几位护卫者。李儿感到族皇那种审视、愤怒的尖锐的目光,她却轻轻笑了。
“我知道您的愤怒。但我的确不知道……族皇要如何处置我……是的。是的……我不是科莉尔.碧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是一个贪婪而罪恶的人,所以我不会为碧姿家复仇的。当然,即便如此,或许您也想要杀了我,或者……您能原谅我。不论如何,我不是一个能进入镜月皇室的囚禁之所的人……我必须要坦诚这点……”
忆雨没有说话。
李儿看着忆雨,表情慢慢从祈求变为微弱的期待,最后逐渐让一切正面的情绪流逝:“对我的行为,我无话可说了……请您处罚我吧。”
忆雨淡淡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李儿有些笑了,她看向忆雨,恭敬地看着——犹如她被贵族训练时那样——并没有直视眼睛,而是望向鼻子的中间:“其一是,我还想要赌最后的可能,我还想要……去和我真正的亲人相会。不知您是否相信,但是当我听说,我真正的家人已经找过来的时候,我后悔了。哪怕是当时斩雷被宣布胜了,我也只是感到迷茫。我宁愿被□□几年,宁愿过完全穷苦的日子,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和自己的家人见面。而我知道,一旦未来我这么做了,一定会被您所知,况且我的真正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既然如此,不如我自行坦白,我只是……想要见一面,只有一次就好,就算,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我知道这话恬不知耻,但是,我还是赌上了。其二,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我好歹……也受到了碧姿家的恩典。而您,多少会宽恕可儿的家族。”
忆雨眯起了眼睛。
“或许……您或许可以先派人追到可儿。”李儿叹了口气,“我知晓被人顶替的迷茫和痛苦,而她现在的,只会比我当天更甚。我……知晓自己的罪责。”
这话有几分是为自己开脱,李儿自身也想不清。她只是觉得这样做对自己最好。
是啊……对自己“最好”。
李儿想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因为这个原因而做下决策。无数个“对自己最好”之后,得来的是这个结果。她不知道自己从哪一步起做错了。
但她突然幻想出这样一个未来:如果那时她悄悄的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告诉可儿,会怎样呢?也许可儿仍然会被影灯所陷害,但她不会被驱逐出第五殿,云星彩不会暴露,那么也许影灯还能忍耐一段时日。那么……也许普帝国太子的病逝会先发生……也许光影城不会毁灭……
她为自己的天真幻想感到好笑。可是阵阵泪水却涌上了李儿的双眼。
“芙依琳已经去追了。”忆雨淡淡的道。
李儿不再言语,她低下头去,让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她等着属于自己的惩罚,她等着属于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普拉姆·法丁的惩罚。
*****
“呼……呼……”
可儿感到自己的身体如秋风中的树叶一般,无法用理智克制地隐隐颤抖。
黄昏的寒风,将她几乎吹倒,她抬起头来,目所能及之处,是一片金光,云朵仿佛被光线压实了,成了椭圆形,在灰蒙蒙的被一圈金条围起来。紫色渐变为橙色,光彩随着太阳的位置时刻变化。
泪水满盈。却被风吹干。
她几乎跪倒在地。
身份的变化,认同的破坏,在心中掀起千层巨浪。
而身体也仿佛逐渐不停使唤般,手脚冰冷、无感,大脑也感到空蒙蒙。
仿佛沉入了最幽深的渊薮般。
突兀的——
“你知道自杀有几种类型吗?”
可儿抬起头来,在泪眼迷蒙中,看到芙依琳的身影。
她仿佛是笑着,又仿佛带着一种悲哀,如银铃般的声音继续道:“我还在原本的世界中时,读过涂尔干的《自杀论》,他认为有四种:第一种是利己的自杀,这是因为个人主义的兴起,社会整合不足,个人受挫折时得不到群体的帮助,从而自杀,比如说有些人因为事业失败、又没有什么寄托而自杀,就是这种类型。”
原本的世界?
她在说什么?
“第二种呢……是利他的自杀,这是因为社会整合过高,个人选择以自杀的方式来成全集体的理念与更多人的幸福,比如有人为了保全家族名誉而自杀,就是这样。第三种是宿命型自杀,这是因为社会规范和个人所认同的真理太过压抑,个人的生命仿若宿命的悲剧,导致自杀,譬如说,那些认为生命没有意义的虚无主义者的自杀,就是如此。”
可儿在理智上听懂了这些分类,然而完全不明白芙依琳的意图。
“最后……第四种是失范型自杀,所谓失范,就是说原本相信的社会规范、理念、你所认同的真实、你所选择的信仰、社会的道德……一切的精神的规范都突然崩溃,都被现实击溃,这样的无助与痛苦,导致了自杀。”
脑中混乱一片的可儿,听不明白芙依琳想表达什么。
可是又仿佛是,这声音直接传递到脑内一般。
仿佛自己的意识逐渐分离——
“有人一直策划着让你自杀。”芙依琳说道,“我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