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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真心中一股莫名的伤心涌上,堵在了胸口。师父今日举止异常,连带孙六猴师兄也是如此,宗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这种感觉犹如当日魏老头离世时故意骗他,说出要去远行的谎话一般。
他强行忍住,突然问道:“师父,这画是谁画的,那画里的小女孩是谁?”每次师父看到这幅画,情不自禁间会流露出由衷的欣慰,这一点魏真早留意到了。
茅一清一愣,微微一笑,双手将彩画揭下。
“拿着,算是为师给你的一个念想。”
“师父,你要丢下徒儿吗?”听到此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般突兀涌现,魏真双腿一跪,深深垂下了脑袋。
进入茅山宗虽然仅是半年,但在他心里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了。
“去吧。”茅一清老眼一颤,俯身抚了抚他的小脑袋。
魏真无言退了出来,心中打定主意,既然师父不肯说,孙六猴师兄定然知道一些消息,总要从他口中问出个缘由。
回到房间,孙六猴人早已不在了。
魏真抹去眼角的泪水,将画卷收好压在枕头下,茫然一顾,奋步追了出去。
外面天色尚早,黄甸甸的云层从半空压下,似触手可碰。村落间,家家闭户锁门,小径里看不到一个人影,昔日的热闹仿佛一夜间被凭空抹去了。
魏真犹如一个孤魂般,在空荡荡的山路上疾驰,那一种在书房里莫名涌现的伤心如大海浪涛澎湃,汹涌心胸直欲将他淹没,让他无法呼吸。
远远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蜷缩在村落后的一处山丘上,一动不动,如凝固了一般,那里生长着一棵大树。
在山丘的位置,正好可以望见大半个茅山村落。
魏真却知道,孙六猴躲到这里来,并不是因为这个,只因在他那个位置,可以远远望见一户人家,往常那里会有一个女子正对着窗影,梳理长发,她叫杜灵,是孙六猴暗恋的一位师姐。
这是孙六猴最大的秘密。
“为什么?告诉我!”魏真如疯了一般,直扑了过去。
两人滚倒在地。
孙六猴面无表情,满眼泪痕,如傻子一般痴望着魏真,嘴角一丝惨笑渐渐浮现。
魏真一时呆住了,被孙六猴这副痴痴傻傻的表情给吓愣了。
“猴儿师兄,你别吓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用力摇动对方的双肩。“你喜欢杜师姐,就直接去跟她表白。你要是害羞不敢去,我可以替你去告诉她。”
魏真身子刚要翻起,被孙六猴一把拽住了。
“晚了,她走了。”孙六猴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响起。
“灭门之祸将临,宗主允许,所有弟子愿意留下的则留下,不愿留下的可自行离去,所有的人都走了!你也要走!”
魏真死死地盯住了孙六猴,如中雷霆。
“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不是真的!”魏真咬着牙道,最后几个字音却明显微弱了下去——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师父方才那一番若生死离别般的安抚似乎印证了孙六猴不是在说谎。
魏真颓然坐倒在地,仿佛一下失去了全身的劲力和生气。
“猴儿师兄,你为什么不走呢?”魏真哽咽道。
“我为什么不走?哈哈哈,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孙六猴猛笑起来,泪水从眼角无声划落,年轻的脸庞上毅然多出了一丝坚定,更有一丝狰狞的疯狂在里面。
“我要亲眼看看那些毁灭这一切的仇人,这一辈子报不了仇,那就下辈子加倍奉还给他们!”
“我也不走!这里是我们的家!我要陪着你和师父,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魏真挺直了身体,含泪吼道。
孙六猴一把紧紧拥住他,重重拍打了两下,郑重道:“小师弟,你必须走,你是师父的希望,从你入门的那一天我就猜到了!”
“呜呜呜……”魏真再也压抑不住心胸里那一腔久憋的伤心,放声嚎啕大哭,孙六猴陪着他一起哭。
二人哭了半天,孙六猴突然从怀里掏出几个野果子来,递给魏真一个,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嘟嘟喃喃的咒骂声依然从他嘴里和着果浆含糊吐出。
“奶奶的,可惜师兄还是个处男!”
他收住了哭声,声音里骤然多了几分迷离道:“小真子,师兄是没机会了。你要答应师兄,以后一定要替师兄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小猴子!”
魏真见他恢复了以往的几分本色,心头高兴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地含泪点头,神思在这一刻竟莫名有些恍惚起来,孙六猴的面孔虽近在眼前,却又似好像隔了无限重山水,阵阵困意遽然袭来。
“猴儿师兄,这野果子有问题……”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已向后倒去,孙六猴一把抱住了他,留恋的目光久久盯着这一张黝黑的小脸,不知过了多久,方叹息道:“对不起了,小真子。”
他抱起魏真的身子,迎着远天的暮光一步一步走下了山丘,身后夜幕一步一步跟随,终将那道瘦高的身影完全吞入了进去。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射在了小院里的青松枝上,淡清色的雾气在枝上缭绕,被风一吹,那雾气慢慢腾空,化作了蛇形飞舞,最终消失在晨晖里。
“该走的都走了!”岳掌柜眼里透着血丝,凌乱的白发在晨风中晃动,整个人更显苍老了。
茅一清背负双手,凝望着庭院中的那一尊丈高雕塑,神色间极为复杂,有淡漠,有哀伤,有解脱,更有一股深深的无奈。
“想不到茅山宗千年传承,最终却断在了我的手中,难道这就是天意!”他心底默念着无人能听闻的话语。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选择留下的十一名弟子默默站立着,黄隆、孙六猴均在其中。
“宗主,莫宗年,他?”岳掌柜欲言又止,语气中的恨意却无法遮掩,连称呼也跟着变了。
“岳师兄,如今只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称呼。”茅一清转过身来,神色尽掩,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明的平静。
“十二年前,他已投靠了吴樾国的灵修宗门越剑宗。那些选择离开的弟子,大半已被他劝说加入了此宗。”
“原来你早已知晓。”岳掌柜面上露出些许惊诧。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况且莫师弟年轻,四十出头便已是八级灵师,大有冲击灵尉的希望。我不揭破他,亦只希冀他能念在一门之谊,保住村里无辜众人的性命。”茅一清解释道。
岳掌柜沉默了下来,茅一清此举实是无奈之选,若一早揭穿了莫宗年,恐怕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那一道黑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虽然早知这所谓的征兆与“灭宗大祸”有关联,却仍未十分明白这其中的因果所在,如今再也无需顾忌什么,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师兄果然看得明白。”
茅一清面带苦笑,目光望向天外,最终又落在了庭院中那一尊石塑雕像之上。
“十一年前,我坐观天象,见祖师石像所望之紫微星光芒剧耀,不免心头大喜。当日想来,以为这是大吉之兆,此等机会我怎甘于失之交臂?一年后,我遂违背宗门祖训,以‘天演之术’自耗二十年寿命,强行推衍本宗命运,却得到了八字谶语——异光现,灭;主从客,生。”
说道此处,茅一清的声音又低落了下去。
岳掌柜字字听得仔细,心念电闪间,一个突兀的念头自心神中如深海浮冰般冒了出来。
“这八字谶语,前半句不难明白。那后半句,却不易解?谁为主?谁为客?那客指的莫非是——”
想到这里,他干瘦的身躯蓦然一颤,竟有些不敢想象下去了。
骆山之巅,云山雾海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十几道身影,这些人个个身着青衫,只袖口处绣了一朵浮云的标记。
为首之人面色红润,身材洪量,正是虚云宗宗主赵无量。只是此刻,他似乎特意将平日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收敛了几分,与身后一众门中弟子一般,目带尊敬之意望着头顶上的长空。
熠熠日辉中,一道比他还要魁梧些的身影,长手挥舞着一把重锤,正与空中两只巨大的妖兽激战。
这人年约三旬,身披一件黑色虎纹披风,金色的领尖笔挺而立,远远望去给人一种充满了力量的压抑感。
与他激战的正是骆山绝壁下的那一对风雕,从场面上看去,他以一敌二,仍旧应付自如,无俦重锤带出的劲风往往会撕裂下几根青色长羽,惹得那一对风雕厉啸连连,怒气横生,爪喙攻击间更猛烈了几分。
突然,右方上空的那只风雕巨喙张开,一道青色闪电迅疾射出,直擦中年人的耳面而过,带起了一道鲜明的血迹。
“孽畜找死!”中年人这一刻似动了怒气,他本是要在虚云宗众人面前卖弄一番,此刻一不小心下竟受了微伤,顿觉脸面无存。
他身子猛然一退,手中长锤带起重重虚影,若开山辟地般悍然砸下。
这一锤既出,虚云宗众人只觉若一座小山迎面压来,呼吸都艰难了几分,赵无量眼角连跳,眼中贪婪之意尽显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