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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桐城下了船,再走不久就到了城外的驿站,这里有一支前往京城的商队,沈拙此行会与他们结伴一同上路。
两人离别在即,顾三娘怕叫沈拙牵挂,她心内纵是有万般的不舍,也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然而沈拙又怎会读不懂她的心思呢,她越是隐忍,他看着就越是心疼,这小夫妻二人也不怕羞,两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千千万万的话儿涌到心头,却又不知该说哪一句。
叮嘱的话在家里已说了许多回,这会子顾三娘甚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晓得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沈拙,他对她的好,哪怕是一丝一毫她也深深的记在心里,她想着她一定是上辈子烧了甚么高香,才叫她今生遇着了沈拙,可惜恩恩爱爱的日子还没过够,他就要离家,顾三娘直觉他这一走,往日的平静就要打破,再之后会发生甚么事,她却是不敢想象的。
沈拙比顾三娘想得更长远,京城的局势风起云涌,各方派系错综复杂,东宫的来信,想来瞒不了蒋安两家,只要他踏入京城一步,便无疑会被归到东宫一党,沈拙唯一担心的就是牵连了顾三娘她们母子三人。
直到商队要起程了,那押车的伙计跟沈拙打了一声招呼,他二人惊觉时辰过得如此之快,想到就要分别,顾三娘望着沈拙,她红着眼眶说道:“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和两个孩子就指望着你呢。”
沈拙面色沉静,他定定的注视着顾三娘的双目,说道:“你在家等着我。”
说罢,他松开顾三娘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顾三娘遥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人影变成一个小黑点,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框而出,过往的行人看到这哭得可怜的小娘子,纷纷摇头叹息。
那顾三娘亲眼目送着沈拙离开,她心里的委屈无人可诉,左右附近没人认识她,她也不必顾及旁人的目光,于是,顾三娘一边朝着城里走,一边放声大哭,直哭的肝肠寸断大汗淋漓,到最后她走累了,索性找个石磙坐下,痛痛快快的哭了起来。
正在顾三娘泪流不止的时候,有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跑了过来,她站在顾三娘面前,问道:“婶子,我家姨奶奶问你,你为甚么哭得这样伤心?”
顾三娘一楞,她哭她的,与她这路人何干?
小丫头见她不说话,又道:“姨奶奶说了,听到你的哭声,她心里也莫名觉得十分酸楚,你莫再哭了,免得惹我家姨奶奶难过。”
顾三娘收住眼泪,她抬眼一看,这才发觉远处搭了一个粥棚,周围那些贫苦人家正排队等着领粥,此时粥棚用竹帘隔开,只能隐隐绰绰看到里面几个穿红着绿的身影,顾三娘问道:“请问你们家是哪个府上的?”
小丫头显然对顾三娘的孤陋寡闻感到惊讶不已,她说:“你连我们都没听说过?我家是刺史府上的,每逢初一十五,姨奶奶都要在城外施粥。”
顾三娘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想起两年前,她初次和沈拙来到桐城,无意间冲撞了刺史府的姨奶奶,不想今日竟又遇到她,这两年她时常到桐城来,对这位刺史府的姨奶奶也有所耳闻,听说她乐善好施,搭棚施粥,捐银送药,很受穷人的敬重,故此城里的人送了她一个尊号,称她为女菩萨。
这时,粥棚里的帘子被掀起一角,微微露出了一个妇人的脸庞,只因隔得太远,顾三娘眼神又不好,故此她看得不大真切,传话的小丫头扭头望了一眼,她说:“喏,那就是我家的姨奶奶,她吩咐我请你进棚喝粥呢。”
顾三娘摇了摇头,昨日听了太多勾心斗角的故事,她对这些富贵人家一心敬而远之,因此她说道:“烦请你替我跟你家姨奶奶道一句谢,我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她又望了一眼粥棚,转身离去。
送走沈拙,顾三娘并未在桐城多加停留,她只往戴春林走了一趟,隔日便搭船返回郦县。
自打沈拙走后,顾三娘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过活,屋里少了一个人,像是冷清了许多似的,白日她守着铺子还好说,到了夜里,她时常独坐到深夜仍没有一丝睡意。
不知不觉,天气一日日变得寒冷,听说越往北走越冷,就算知道沈拙穿不着,顾三娘还是给他又裁了两身厚衣裳,没人的时候她会扳着手指头,盘算着沈拙走到哪个地方,没过多久,一场秋霜降下,顾三娘越发担忧不已,她只望着沈拙爱惜自己,天冷时要记得及时添衣。
又过了半个月,日子似乎恢复平静,秦大娘她们也渐渐习惯院子里少了沈拙,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十分乖巧,尤其是御哥儿,就算思念爹爹,他也时刻谨记着爹爹临走前说的话,家里只剩他一个男子汉,他要保护娘和姐姐,六七岁的孩儿正是爱顽的年龄,但凡顾三娘回来的稍晚一些,他就一定要和小叶子去接她。
沈拙不在家,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家里无人辅导御哥儿功课,顾三娘担心他荒废了学业,可惜梨山书院太远,她不放心送御哥儿去读书,不久她打听到城里有一位老秀才,便带着御哥儿去拜访他,想请他教导御哥儿,那老秀才收下银子和礼物,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可是隔日御哥儿就不愿再去,原来他嫌弃老秀才学问不精,他看书遇到不懂的地方,老秀才嘴里只会说些之乎者也的话来敷衍,半点也答不到点子上去,于其这样,还不如他在家里自学。
顾三娘无法,读书上的事她半点也帮不上忙,可是既然御哥儿不肯去,她也不能强逼他,于是顾三娘只得叮嘱他好生学习,每日她回家,总要御哥儿当面读书给她听,还要检查他写得字,那些字她虽说看不懂,写得工不工整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这一日,顾三娘刚进巷子,便碰到东升客栈的店小二,那店小二看到顾三娘,冲着她说道:“顾掌柜,有你的信。”
顾三娘惊疑不定,先前那些书信本来停了一些日子,怎的又开始来了?况且沈拙又不在,这些书信她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呢?
这么暗自思忖了一番,顾三娘问道:“这信还是寄给我们当家的么?”
店小二摇头说道:“不是哩,是寄给你的。”
顾三娘先是一楞,随后莫大的喜悦涌上心头,除了沈拙,是再没有旁人会给她寄信的,她连忙说道:“快拿给我看。”
店小二拿出一个油纸包,顾三娘急切的接过来,她想也不想就朝着家里快步走去,要叫御哥儿读信给她听,那店小二看她不管不顾的样子,嘴里连喊几声:“哎,顾掌柜!”
顾三娘很快想起她还没给店小二跑路费,她从荷包里数了十几个铜钱,还特意多给了两个,并说道:“再有寄给我的信,还请你快快的帮我送过来。”
那店小二爽快的答应着,顾三娘便匆匆进到院子里,这会子三个孩子正在踢皮球,她对御哥儿说道:“御哥儿快来,你爹寄信来了。”
“真的?”御哥儿和小叶子惊喜的跳了起来,就连坐在门口剥花生的秦大娘也站起身问道:“御哥儿他爹来信了?”
顾三娘点着头,她小心翼翼的拆开油纸包,一旁的御哥儿一眼就看到信封上的笔迹,他欢喜的说道:“果真是爹爹的家书。”
“快读给娘听听。”顾三娘嘴里不停的催促着御哥儿,秦大娘也走过来,几个人围着御哥儿,接着就听他用稚气的声音念着书信上面写的内容。
这封书信似乎写得很匆忙,沈拙只说他已在京城安顿下来,并且见过东方检一面,他一切都好,叫顾三娘不要牵挂。
顾三娘眼圈儿一红,沈拙的来信让她悬着的心总算能落回肚里,她问道:“这信是甚么时候寄的?”
御哥儿回道:“有一个多月呢。”
顾三娘算了一算,看来沈拙是刚到京城,就给她们写了信,两地相距甚远,能在这个时候送到已经算是快的了,顾三娘又叫御哥儿读了几遍,便说道:“你今夜就给你爹爹回一封书信,明日我托人送出去。”
御哥儿拿着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说道:“可是爹爹没说他住在哪里,咱们写的信该寄到哪里去呢?”
顾三娘的笑容慢慢敛去,她想起沈拙在京城是有正事要做,他既是刻意没有留地址,想必也是叫她们不要回信的意思,想了片刻,顾三娘说道:“既如此咱们就暂且不要回信,想必你爹爹再过不久还会再寄信回来的。”
御哥儿点着小脑袋,顾三娘接过书信,她用手指轻轻摩挲几下,低头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