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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他眼角刻下一丝深沉,只在他鬓发间留下一抹落寞。
“无忧……”他的声音,有如雪山顶悠悠远远的天云,仿似隔断了尘世。
她惊恸在地,他的脸,愈发清晰,而她的心,却如被一双大手狠狠撕开。
心口剧痛,猛然惊醒。
徐惠坐直身体,不觉已冷汗涔涔。
许久,方安稳下心绪,举眸再望,却依旧是黑暗的屋室,伸手不见五指。
悲伤不禁涌上眼底,微微酸胀的疼,仿佛欲将眼眶撑裂,泪水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突地,门声似有些微响动,徐惠拉紧被襟,几天未曾出门走动,全身皆是乏力的。
门外泄进冷冷月光,想起他今日尚未前来,该是他吧?
门闭刹那,那人脚步轻缓,似比平时更加轻柔,一步步走近床边来,徐惠举眸而望,只觉一阵淡淡桂子花香扑进鼻息,幽幽香郁。
并不是平时熟悉的兰草香味?
这种香……
徐惠凝眉而思,倒像是女子常用的味道。
“徐婕妤。”果然,那声音轻柔细婉,若潺潺细水,飘进耳鼓,恬淡安然。
徐惠一怔,疑道:“你是……”
“你莫问我是谁。”女子声音依旧平淡,缓缓挨近一些:“你感觉可还好?”
徐惠不解,只微微点头:“还好,不知姑娘……”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女子声音虽清淡,却有如晴空惊雷乍响脑中,多日来的惊吓与黯然,令她几乎不可置信此刻所听到的:“什么?”
那女子复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徐惠回过心神,多日来的萎顿与心惊,俱化为此刻的跃然:“真的?”
黑暗中,那女子似有微微叹息,连忙扶着徐惠下床,递过一件锦绸丝披帛,徐惠穿了,心中暗赞她的周到与细心。
屋室内,仍是黑若浓墨,看不清那女子容颜,却一定是极秀丽姣好的。
那女子引着她向屋外走去,屋门处,夜风拂进,撩得绸裙荡荡清凉,不禁有些微冷意。
多日来,第一次嗅到这夜的清新,月影薄淡,此夜星稀,翠树高风,阵阵吹荡起叶影簌簌。
徐惠环望四周,枝叶繁茂的院子,却似是寥落的景色,并不似有人打理,那树虽高,却枯败,那草虽绿,却繁杂。
走不过一忽,徐惠不禁问道:“姑娘可知此是何处?”
那女子背影幽幽,步履微微一滞:“徐婕妤不必多问,只记得出了前面的门阁,一直往东去,想你便该认得路了。”
认得?徐惠更感疑惑,可听她口吻却似不愿多说,思想间,但见远处有人影匆匆而来,那女子一惊,慌忙滞住了脚步,回身刹那,眼色惊惶:“快,婕妤快些躲藏一下,记住,呆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否则非但前功尽弃亦会陷我于不堪。”
说着,目光突而恳切:“还有,还望徐婕妤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与陛下说起他来,我亦会劝解于他,在此,先行谢过徐婕妤。”
她说得甚是匆忙,月色淡然,一泊水月光芒映得女子面容如水,果然是极秀美的女子。
虽不甚分明,却可看得依稀。
徐惠点头,连忙躲入身旁一丛茂密灌木中,树丛深密繁茂、枝叶叠覆,足可将她娇小的身躯遮掩。
叶片漏隙,依稀可见女子整衣捋发,那两人走近到女子身前,顿时停住脚步。
月色虽不清朗,却可想见那男子面上的神情,男子似已然得知般,望着眼前女子,许久,皆是不语。
徐惠转念一想,那女子该是可以与她一起躲进树丛中的,可她却没有,为什么?
不及多想,便听那男子声音幽幽响起,不再是刻意假装的深沉,而是疏朗柔润的。
徐惠不禁凝眉,那声音……似曾相识。
“为什么?给本王一个理由!”男子话带质问,音色沉沉。
但见女子扑通跪下身去,一袭淡绿色轻绸微微飘展,发上珠钗叮铃作响,她微微垂首,只轻声道:“只为你多积些福德,以免日后……”
“啪”的一声,清脆响在耳际,女子一惊,面上剧痛袭来,整个右脸,顿时火辣非常。
男子显然用了极大的力道,那女子斜斜倒在地上,捂住脸颊,缓缓抬眸望去。
徐惠望着,惊讶的咬紧了嘴唇,却不知此时,她的脸上是否有泪?
月色突如一张惨白脸孔,狰狞的俯望着世间一切。
那女子似有隐隐抽泣,随而竟是一声冷笑:“放了她吧,她又何辜?”
男子低身,紧紧钳住女子下颌,凝眸望着她:“何辜?哼,我与她无冤无仇,可你该知道,抓她前来是谁的授意,况且……每当我看到她幸福承享着父皇给予的一切时,我便恨不得她……死!”
一句,令徐惠大惊失色,几乎失声叫出来,她连忙用手捂紧嘴唇,不令发出半点声响。
父皇、死!
一字字如同支支冷箭插入心头,那么他……
只听女子声音已然哽咽:“恪,放手吧,你不该有如此多的仇恨在心里,若你对箫姈尚有一分情意,便听箫姈一句劝告。”
抽泣一声,泪若雨下:“莫要再整日流连在‘仙淑阁’,莫要……再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你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身子再被狠狠推到,男子猛地站起身来,甩袖道:“你懂什么?你一介女子,懂什么?”
“对,我是不懂,可是……”箫姈定然道:“可是我却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却知道如今天下安和、四海升平,却唯有你,心里全是冷漠,全是阴暗!你派个什么称心的在太子身边,你……”
“住口!你懂什么!”男子厉声吼断箫姈的话,缓缓转身,身子向后微微退去:“你可知,母妃死得多么凄凉?你可知……母妃死后,我的日子又是如何挨过的?他……对我不闻不问,想起我时才召我回宫,他……只会把那个女人生的孩子留在身边,怎么在意过我?我又何辜?”
箫姈抓住他的衣角,泣道:“恪,不要这样。你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什么,她却说不清。
箫姈显得语无伦次,却真情流露,然而男子依旧冷漠的仰望夜空,似那凉星皆不及他眼中的寒意:“自小,母妃便告诉我,无论我心中有怎样的抱负,都不可说出来,只能记在心里,可是……”
思及母亲,声音已然哽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箫姈只是紧紧的抱住他,凄声道:“恪,放手吧,陛下既已召你回宫,便是心爱你的,为了些早已过去的事,你……这又是何必?”
男子用力甩开抱紧他双腿的女子,厉声道:“哼,你以为你可以恃宠而骄吗?你以为……你偷了钥匙去,我便不知是你?未免太过天真了!”
箫姈只觉身上疼痛,却不及心中半分,伏在地上,泪已干涩:“恃宠而骄,恪,你对箫姈的宠,却只怕亦是有限吧?”
惘然举眸,望着男子冷漠面容:“杨思烟……自进府后,你又来过我这儿几回?”
“所以你便报复我吗?”男子怒意浓浓,早已不复平日的优雅:“说,她去哪了?走了几时?”
箫姈冷冷一笑:“已有多时,你追不上了。”
男子低身扭过她的身子,却冷哼一声:“多时?那你如何还在这里?怎么不走?”
箫姈目色无光,仿佛已用尽了全身气力:“我知道你会来,我……不想骗你!”
男子再将她推到在地,恨道:“说的好听!不想骗我,却能背叛我!”
说着,转头向长宇吩咐:“去,速去将她追回,想她如今身子虚弱,该走不了多远。”
长宇应命,正要去,箫姈却再度拉紧他的衣角:“恪,不要……不要再错下去!她……”
紧紧咬唇,望向长宇:“她已经怀孕了!”
一声,犹若闷雷轰响在两个人心中!
男子怔然望向长宇,他亦知道,今日确是为她诊过脉,今日繁忙,却尚不及询问。
长宇垂首,却是默认的神色。
徐惠隐在树丛中,亦不觉僵住了身子,怀孕!玉手缓缓抚向小腹,惊得几乎滞住了呼吸。
许久,唯有夜风冷冷吹拂,拂得月影斑驳、拂得高树簌簌。
见男子怔住,箫姈趁机道:“恪,你何辜?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又何辜?”
男子身子微微震动,缓缓低头,望向伏在地上的秀弱女子,那静美面容,泪水涟涟,早已模糊了视线。
“恪……”箫姈咬唇望他,他的眼中终有一丝柔和沁入眸心。
终于,男子缓缓低身,轻轻扶起地上跪着的女子。
箫姈深深吸一口气,扑倒在男子怀中,似要将满腹委屈尽皆倾泻。
长宇问道:“殿下,不追了吗?”
男子闭目,摇首道:“就……叫她去吧。姈说得对,她腹中的孩子,又何辜?”
脉脉风凉,一双人影相拥而立,适才的风狂雨暴,似于一夕平静。
许久,方缓步离开,月色已淡,星亦无光,树影纷乱中,那一双背影渐渐隐没在夜风里……
徐惠怔然不能回神,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速早已不再!
箫姈口口声声说:恪,她如此悲伤难抑,可这个字,却叫得分分明明!
父皇、殿下、恪——
似已无需再想,她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会是三殿下吴王恪!
可是为什么他要如此做?为什么他会说,抓她来是受人指使,又为什么见她得幸亦恨不得她死?又是谁……指使了他呢?
徐惠顿感满心凄凉,入宫以来,她什么都未曾做过,谨小慎微、行事谨慎,可为什么,却有如此多的是非始终缠绕着自己?
难道,便因这眉、这眼、这座皇宫!
望望夜色已沉,微露淡灰色的薄光,徐惠安稳下惊恸凌乱的思绪,连忙起身,寻着箫姈当时所指的方向小心而去。
一直往东,景致越发美好。
树荫郁郁,葱簇成蔽。徐惠一路而行,心思却如蔽日的绿荫,被严密遮覆。
然而此刻的心思却已不在李恪,虚弱的身子,绵软无力,小腹似隐隐传来阵阵痛感。
怀孕!箫姈所言可是真吗?还只是为敷衍过李恪去?
倘若是真,那么……
突而驻足,望前路茫茫,晨日轻寒薄风扬起青丝翩飞,那一缕缕、一丝丝,缠绕在黛眉眸心处,裙衣扬卷,流荡如云。
怀孕了,可是……这孩子的父亲却说,永远……不要再见她!
纤手紧紧抚住隐痛的小腹,那腹中感觉越发强烈,徐惠咬唇,却觉已然步履艰难。
倚住身边高树,疏风阵阵,如同席卷而来的疼痛,眼看前路,可前路……又在何方?
眼前忽的昏黑,脚下一软,意识尚且清晰之时,身子却已然支持不住。
冰凉触感侵入肌肤,渗进骨骼,渐渐没了只觉……
第39卷
道是无情却有情2
周身的酸软,令原本羸虚的身子愈发无力,头脑昏沉,意识迷乱间,一股淡淡龙涎香味儿侵入鼻息,疏淡的味道,越发令人昏昏欲睡。
“何时会醒?”男子声音柔韧而低沉,犹如山风回旋心中。
徐惠怵然一惊,随而是蔓延周身的颤抖,那声音如此熟悉,却是她不可承受之重。
另一个声音有些微惶恐,恭敬道:“该是醒了,许是婕妤身子虚弱。”
曼曼轻纱,烟绯色一帘幽幽,隔绝着那个孤冷高俊的背影,那背影朦胧迷幻,令人目眩神晕。
微睁的眼目余光一束,却只映见他深紫色绝冷的背影。
那背影微微一晃,徐惠连忙紧闭眼目,僵冷的手指,轻轻搭在小腹上,忆起他那夜的决绝与生硬,心内便涌起伤悲无数。
床幔低垂,烛火荧荧跃动,隐隐弥漫浓重药味。
徐惠只觉一场噩梦才醒,又置身于茫然无际的海底,窒息般压抑。
垂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