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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芳娘没有顾上看一眼孙女儿,她的心里还牵挂着就剩一口气的女儿呀!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等待着女儿醒来第一眼的眼神——尽管她知道,女儿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更期望看到的是她的女儿!
目瞪口呆的国强听到淑芳的肚子都被剖开了,刚刚捡回来的魂儿又丢了半截。看着他昏迷不醒的妻子从“手术室”推出,还顾不上看一眼实习生抱出来的女儿,大声哭嚷着要去看“妻子最后一眼”,被大哥一把拉住。
“国强,淑芳没事,打了麻药,看看娃儿嘛,好乖哟!”
国强这才回过神,抱着可爱的女儿,吞进去的泪儿又冒出来了。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呀,红扑扑的脸蛋,稀稀疏疏的头发就像他头上的自然卷一样,小眼睛紧闭着,抿着小嘴巴,小鼻梁上还有没打理干净的血丝。这是他和淑芳爱的结晶,尽管因为是个女孩儿他有些失落,但依然远比他撬开一块儿大石头要兴奋得多。国强无比小心地抱着孩子进了病房,放在了妈妈身边。
看到国强缓过神来,国民兄弟二人先回谢家坝去了,因为淑芳还需要在卫生院住院,必须回去整理些东西,把喂了一年的那几只老母鸡杀了,拿到街上的饭店里加工,以便给二嫂进补。
谁也没顾上来感谢那个满头大汗的手术医生,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动刀子”的居然是何先生,除了淑芬。
“攀外公,谢谢你!”淑芬用何先生的茶杯在开水间倒来一杯水,递给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老辈子”,由衷的感谢着。没错,何医生按辈分来说就是淑芬的外公了!
淑芬有两个外公。一个是生了淑芬娘的亲外公,在生了淑芬娘没几年就重病不治一命呜呼了,留下淑芬外婆孤儿寡母。另一个是淑芬娘的后爹——一个挥舞着杀猪刀的屠夫,甘愿做了倒插门的女婿,还改了本姓“何”,跟着淑芬外婆那死了的前夫姓起了“吴”,在吴家也添了两个儿子。屠夫靠着杀猪的本领养活一家人,把孩子拉扯大了。可这六十多岁的后外公,偏偏还有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堂弟,也就是何医生。
何医生大名何攀,父亲老何先生老来得子,端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心疼得不得了——这一副老手艺总算是有了传人了。即便是在最困难的年代也没让孩子吃了亏,该上学上学,该吃肉吃肉。孩子也争气,刚刚恢复高考就拔得了石桥乡的头筹,考进了省医学院,好不容易拿到毕业证了,宠惯了的孩子挥一挥手告别了城里的“供应粮”,又回村里当起了赤脚医生。气得老何先生直骂娘,倒是乐坏了老老何先生,拉着这小孙儿讲了三天三夜《本草纲目》。
老老何先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爹娘死得早的大孙子不学中医学杀猪,还跑去给寡妇做了倒插门,家里人早就和他断绝了来往。不过这打断骨头连着筋,何攀年龄再小,那也是淑芬后外公的堂弟;“何屠夫”再改不改姓,这声“外公”都还得叫!
“哦!”攀外公脸红着应了一声,回忆着这张可爱的小脸蛋,“没得啥子得!你是那个……杨淑芬吧?”
没想到攀外公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淑芬得意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外公”已经从城里回来了,自己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上六年级,没有小学校的谢家坝的孩子都来玉皇庙上学,从滴水岩上来再从淑芬家门前过,淑芬娘叫着这个小了自己两轮的“攀叔叔”,有些难为情地嘱托他顺路领着淑芬走过人命湾。淑芬特别喜欢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外公”,每天提前放学后都等着他,早上天没亮就在竹林里一边朗诵着课本,一边盼望着“小外公”爬上滴水岩。
“小外公”也就带了她一年时间,小学之后就去了岔河念中学,已经有六七年没见了吧?没想到这还能认得出来这个当年的“鼻涕虫”。“攀外公,真是要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我姐姐还有小娃儿的那条命都是你捡来的!”
“这么说就言重了!”疲惫的何攀找个椅子有些不安地坐下来,觉得刚刚这句话太过庄重,“莫说那些,这是医生的职责!”他实在找不到不庄重的话来应付这个已经落脱出大人模样的“外孙女儿”。
并没有更多的交谈,卢院长走过来把何攀叫了过去。淑芬这才想起在病房的大姐和可爱的小侄女儿,赶紧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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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顺这一天最大的变化是发型,这完全盖过了他内心的波澜起伏。
叔叔特地带他进了一趟高档理发室。这是一间弥漫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香味的屋子,几面镜子把原本不大的房间映得宽敞明亮,只有在石桥国营理发店里才能看到的大皮摇椅整齐一溜儿,镜子下的台面上是电动的推子,还有比打糍粑的木槌小一号的电吹风,录音机里放着听不懂的情歌,天棚上的吊扇呜呜地转动着,一进到这屋子里来就凉飕飕的。最让他惊讶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女剃头匠——头顶染得花花绿绿的女老板跟杨泽建养的八哥鸟似的。
瞠目结舌的富顺乖乖地按照“剃头匠”的指挥,惊奇地看着“鹦鹉”在他头上“耕耘”着,这要是在农村,岂不是坏了规矩伤了大雅?他还没从“伤大雅”的暗骂声中回过神,电推子已经在顶上飞舞,不一会儿发丝落地,眼前的镜子成了稀奇古怪的哈哈镜——自己完全变了模样!石桥男人标配的大平头没有见到,大街上“小二鬼子”模样的大中分盖在了自己头上!富顺好不自在,嘟囔着嘴,乞求着“鹦鹉”给他换成平头。“鹦鹉”看了看笑呵呵的刘老大,把围在富顺胸前的大白布摘了下来,唤了一声盥洗间的小妹,带着富顺进去洗头去了。
“刘老大自己都留的大平头,还故意把那块儿足有十公分的刀疤漏出来。我这个龊样子,回了码头还怎么见人!”敢怒不敢言的孩子并没有感受到洗发精的芳香,还有小妹儿按摩头皮的舒爽。洗完头的富顺打算扭头就走,又被“鹦鹉”拉了回去,按凳子上一整热风狂吹,再打上一把摩斯用梳子一梳,头发立马中分定型,活脱脱汉奸模样!
“刀疤刘”掏了钱,拉着富顺出门。终于由微笑变成了大笑,他是由衷地高兴,再换身衣服,这孩子和城里人有什么区别!说干就干,一脸不高兴的富顺又被揪去服装店挑了一身秋天的衣服,悻悻地跟在后边回到了码头。
威风凛凛的“刀疤刘”没想到这出“狐假虎威”的戏根本就没唱成——富顺的造型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还以为是刘大哥引着那家老板的公子哥上船去呢?正装了一袋化肥在背篓的,看到“刘干爹”过来,正想问问富顺去了哪里?被后边那个耷拉着脑袋的似曾相识的帅小伙儿给怔住了——“呀,这不是富顺吗?!”
“富顺,你做啥子整成这个样子了?”淑芬把搭到肩上的背篼带松垮了下来,这富顺怎么摇身一变和城里人没有两样了?听声的几个“背篼”和“棒棒”都围了过来,看这泥腿子蜕变的“西洋镜儿”!
“哈哈哈,顺娃子,你看起好瓜哦!”
“哈戳戳的,还穿个花衬衣,哈哈哈,还有大喇叭裤,哟,的确良呢!”……
这喇叭裤穿到女生身上还不觉得,穿到男生身上……大家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
“笑个喘喘!都停一下,过来,过来!我宣布一下,以后刘富顺就是我们的会计出纳,我以后只负责给大家联系‘生意’。这大大小小的账务总得管,你们各干各的活路,这码头上的船永远都是我‘刀疤刘’的生意,有你们挣不完的钱!”
杨桂英第一个像在大队听完宣讲那样欢呼雀跃地鼓掌!其他人都跟着呱唧了几声,各自干活去了!
富顺并没有一丝高兴,自己像玩偶一样被牵着玩儿了一个上午,又跑到这码头上被取笑和戏弄一番,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这江风伴着浪花扑腾,刚刚摩斯凝结的头发伴随着他的心情在风里跳跃着!富顺狠狠地瞪了一眼桂英,再撂下一句“我不当!”便奔桥洞去了,把他得意的连体建筑模型推得七零八碎。
“刀疤刘”万万没想到自己筹划的“惊喜”适得其反。站在码头看着那些进出港口的船只,反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桂英莫名其妙地看着富顺离去,笑嘻嘻地对“刀疤刘”说:“别管他的,刘干爹,他就那副德行,明天就没得事了!”
“做你的活路!”“刘干爹”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径直去了仓库……
富顺在桥洞里哭的昏天暗地,用缸子里的凉水猛劲地揉洗头发,却怎么也洗不掉那凝结物。暴跳如雷的孩子就差没有把那几套新衣裳撕烂。这一刻,他的天都塌了,在所有人看来的好事在他身上变成了坏事,他多想一走了之,但他不能,善良的孩子不想对不起太多的人,他不知道怎么办?把所有苦恼、所有疑惑、所有经历、所有痛苦,连写带画涂到纸上,然后跑到邮政局去,花了八分钱寄回了杨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