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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和母亲扬起谷靶子。国强挑回第一担谷子,这个时候早该到田里了,这拌桶里都又打得大半桶谷粒了。
突然,惊呼声从井水田另一头传来,杨桂勇的新房子里跑出一个影子,飞速地往石桥方向跑去!
“谢国强杀人了!这个挨千刀的呀!还我的男家!”杨桂勇的女人呼天抢地地嚎啕大哭,伴随而来的还有襁褓里婴儿的啼哭。
国强倒在血泊中。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迹,脸色苍白,双腿麻木,任那个抱着娃娃还在月子里的女人在一旁哭骂。他浑身颤抖地看着瞳孔放大的杨桂勇,脑袋上扎着那把比菜刀还长的篾刀。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的冲动连同憎恨一起变成了一滩血渍。
杨桂勇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本该大喜的日子,会是自己的亡命之日。
杨桂勇的婆娘秀莲昨夜刚刚临盆,产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桂勇高兴得手舞足蹈,抱着儿子一整夜没合眼。在给秀莲做了早餐之后,正准备把笼子里的母鸡宰了。就在他操刀割断鸡脖子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冲到了他身后,那把长长的篾刀落到了他头上,正中要害……桂勇连同那只奄奄一息的老母鸡挣扎了几下,便都一命呜呼了!
丢下谷靶子的淑芬一家人跑了过来,就在这个离井水田不到三百米的新房子里。淑芳的男人、杨泽贵的女婿犯下了滔天大罪,成了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那残忍的一幕吓得几个女人都瘫倒在地上。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打石匠会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十多天前还说要拜为干亲家,今天就成了要命的仇人。
国强就像失去知觉一样,跪在地上,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那一滩鲜血还在蔓延,浸过了国强的膝盖,染红了他的裤子。
淑芳抱着母亲,哭成了一团。那个抱着孩子的秀莲已经骂晕了过去,闭着眼睛的小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母亲的怀里呼呼大睡。
淑芬勉强支起身来,摄手摄脚地走到尸体面前,大着胆子在杨桂勇的鼻子上感知了一下。篾刀划出伤口几乎把脑袋劈成了两半,一个踉跄,淑芬再次倒在了地上。
她挣扎着爬到阶檐进门的地方,用尽全力抱起秀莲嫂子怀里的婴儿,然后轻轻地摇了摇秀莲。秀莲缓过神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又捶胸顿足起来,抢过孩子再次嚎啕大哭。
消息在杨家湾传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淑菲哭着扑进了二娘的怀里,婶娘们围在淑芳母子身边劝慰,叔伯们在杨桂勇身边查看现场。
杨泽贵抱着小海棠,一拐一跛吃力地来到这边。他把孩子递给三嫂,走到血泊之中。当村支书的二哥杨泽华蹲在尸体旁边,向四弟摇了摇头,起身把国强拉到一边。
不管问什么,国强都一句话不说。发白的嘴唇连同沾满鲜血的手不停地抖动,额头的汗珠连同眼泪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滚落。
杨泽贵高举起木拐,恨不得砸在这个不成器的女婿头上。可他终究没有,只是独立着一条腿,闭上眼睛,盘算着这个事情如何收场。
“你们把我的儿还来……还来呀!”桂勇的独眼龙娘忽然冲进了人群,趴在了亡命儿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谁也不知道这个住在山洞的疯老太婆啥时候恢复的神智。
“杨泽贵,你就不该救我,你们要命就要我这个老太婆的命呀!真是一报还一报!”骨瘦如柴的桂勇娘,用尽全力扶起满身是血的儿子,轻轻地靠在自己身上,撕下自己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襟,包住儿子凝结着血块儿的脑袋。
突然,老太太拔下插进头颅的篾刀,朝国强冲过来……
国强坐在石凳上,缓缓地闭上眼睛。他期待用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众人拉住了桂勇娘,从他手中夺下了篾刀。老太太又回到儿子身边,泣不成声。
“国强,去自首吧!”杨泽贵放下拐杖,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向二哥,“二哥,报案了吗?”
“还没有!”
“你带他去自首吧?”
“等等他爹吧,我已经刚叫人去叫了,应该马上就来!”
谢经峰一家人赶上来的时候,围观的旁人已经渐渐散了去。秀莲还是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捶打同样哭得不成样子的淑芬。杨泽贵走到妻子跟前,安慰着伤心的淑芳。
“你个砍脑壳的呀!你真的是个砍脑壳的,你长的是猪脑子呀!”老石匠看到这寒心的一幕,真后悔昨天和儿子发那么大一通脾气。他本来已经再和国民商量还钱的事了,哪晓得这个憨儿子干出这等憨事情。
谢老太太也一下子昏死过去,淑芳娘强打起精神,擦干眼泪来安慰亲家母。
谢经峰老泪纵横,把杨桂勇逼着国强还高利贷,还有自己在家拿着斧子教育国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可尽管如此,比起这惨绝人寰的杀人现场,放高利贷又算个什么事儿呢?
“怎么办,亲家,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你女婿!”老石匠也没了主意,看着像块儿木头的憨儿子,向杨家人求救。
杨泽贵再次闭上眼睛,他还能怎么办呢?“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一切交给法律来定夺吧!
“谢石匠,你带他去自首吧!”杨泽华替四弟回答了这个问题。
“自首?!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不等他们商量出结果,民警已经来到了院子里,把一语不发的谢国强拷走了!
原来,杨桂勇的小舅子“斜猴子”早上从岔河赶来,看到了谢国强杀人的那一幕,转身去石桥派出所报了警……
富顺得知姐夫杀人被抓的消息是一个月以后。淑芬写来的信纸上,明显还有伤心的泪痕。
富顺倒是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是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那个憨厚老实的姐夫,怎么会走上了赌博的不归路,怎么会忍心撇下那么可爱的女儿,干出这么冲动的荒唐事?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姐夫的案子应该还没有开庭,家人一定会通过七叔想些办法。他也抽空去了一趟李伯伯家,李伯伯分析了案情,结合放高利贷的事实,得出的结论是“应该罪不至死”,并且给他在嘉苍的战友挂了电话。
心事重重的富顺学习开始变得心不在焉。他全完能够想象杨家湾那个破碎的家庭正在接受什么样的煎熬。瘸腿的养父成了那个家庭唯一的男人,可是他根本不能完全担起一个农村家庭的担子。尽管有很多叔伯,可是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又都没有儿子,家家户户还有十来亩田地,根本腾不出劳动力来帮衬。
还有桂英姐的家。他要想办法找到桂英姐,要不然她那个瞎子娘将会无依无靠。杨桂勇的妻子和刚刚出世的儿子,孤儿寡母会是多么痛苦呀!
还有大姐淑芳,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小海棠还没有满周岁,谢家还会不会让老实的大姐住在谢家坝?
多么残酷的现实呀,因为姐夫的一时冲动,让好几个家庭都受到承重的打击!
富顺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回到石桥,回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郑云霞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大箱子书给富顺。尽管富顺说的只是请段时间假回去看看,可是这个时候,他对一个家庭的责任心一定超过了学习的进取心,她只希望,再苦再累,这个天才都不要忘了学习。
富顺找到广文。广文安慰了他很久,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寄给杨淑芬的第一封信一直没有回音了。他由衷的佩服这个天才,只是一个在杨家湾生活了几年的养子,居然有勇气放弃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回到那个本不是自己的家,去挑起那承重的担子!
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干爹的支持,刘永翰从保险柜拿了五百块钱,流着泪和干儿子长谈了一宿。
最后,父子约定:相互保重,都不能对生活失去信心,一定要坚强地过好每一天;保持书信往来,永远都不要断了联系,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提出来;刘永翰抽个时间去石桥看看,富顺有机会还是要到江云来;不放弃寻亲,刘永翰坚信,富顺一定会找到他的大哥和三弟。
其实“刀疤刘”知道,富顺这一去,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和孩子一样,有太多的惋惜,太多的不舍!天快亮的时候,就在会计室那张小床上,富顺像只温顺的绵羊,在刘永翰的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富顺在码头阔别了干爹。他没有勇气在车站承受离别的痛苦,就像过去的无数次,头也不回地离开烂泥沟,头也不回地离开杨家湾;就像桂英姐,不需要人送别,独自踏上可能没有归路的远方。
富顺捏了捏手里的三十块钱,在汽车站的售票窗口排着队。就在售票员出票的那一刻,一只手在他的肩膀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