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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苍多山,但是山并不高。
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可这句话在嘉苍则行不通,因为这些海拔最高不过七百多米的小山都有自己的名字,并且在老祖宗的故事里,大大小小上百个小山峰都是神仙幻化而来,或者有过神仙在山中修行。
可要细数嘉苍赫赫有名的山,还真说不上来。如果非得说在嘉苍县这地界儿上小有名气的,得数金山、关山和黎山!
黎山我们在第一卷已有交代,因“黎山老母”而香火传承。金山是县城所在地。一说是“太白金星”曾在山中修行,故此得名;另一说是“八大王”张献忠起义的时候,在山上藏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至今仍未发掘。
金山脚下有一条状元街。东起金山书院,现已更名为“红军学校”了;西至见龙祠,而今,见龙祠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嘉苍县委县政府的大院。
状元街的尽头有一座“状元牌坊”,高一丈七尺,上书“宋状元李景阳故里”。
李景阳,嘉苍人,宋太祖乾德二年甲子科状元。他出世不久,家遭不幸,三岁时父亲去逝。孤儿寡母,不能生活,便跟随母亲王夫人到舅父王由之家度日。由之虑其妹年轻守寡,恐出意外,败坏家风,强令改嫁,其妹不从,一天深夜,给兄留书一封,请他念舅甥之情,好好照顾年幼的景阳,便逃到金山东南的观音庵削发为尼。
王夫人出走后,王由之十分着急,四处查找,杳无音信。他怜景阳年幼孤苦,毅然承担抚养义务。【ㄨ】景阳七岁入私塾,勤奋好学,成绩优异。不几年,学业大进,赴京考试,名压通场,夺得状元。功成名就,奉旨回乡省亲。四处寻访,不想其母早于十年前病逝于观音庵中。母亲墓地,野草萋萋。为报母亲生育之恩,便在观音庵侧建“报恩寺”一座。
景阳省亲回京,被授梓州刺史,总理巴蜀财赋、军马。他为官清正,功业一时推重。著有《景阳集》二十卷。景阳死后,葬于金山山腰观音庵旁。
清道光十四年,金山书院建成后,时任知县建立状元牌坊,亲书坊额——“宋状元李景阳故里”牌坊立于书院前,又亲命“状元街”。
这样的历史故事在中国任意一个小县城都能被发掘,所以,金山的名气并未大作,反而输给了离此三十公里的关山!
此刻,杨泽进站在金山顶山的望月亭!这是他最常去的地方。这个农民出生的干部,带着家国情怀的伟大抱负,本以为可以在不惑之年像李状元一样大展宏图、主政一方,没想到,此时竟还只是个小小的科级干部。不仅输给了三十出头的聂仁昊,还得承受这满城的风言风语。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杨泽进很少随身带酒,可在这肃杀的秋日清晨,他竟然自带了小半瓶嘉酒,对着人字排开的秋雁独酌起来,带着些许醉意,吟诵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来:“……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今天,伟人的遗孀刘老首长已经到达了嘉南机场,明天就会在省领导和地区领导的陪同下到达嘉苍。【ㄨ】岳父已经到地区迎接,县长正在嘉苍宾馆安排具体的接待事宜。
而聂仁昊,正在隐约可见的关山脚下,做着最后的接待准备。
关山因其势如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且在山中有一座关帝庙而得名。但近年来,关山的名声大噪却和关二爷无关,而是因为关山脚下的三间茅屋里走出了伟大的开国领袖,把一贫如洗的旧中国翻了个个儿!
※※※※※※
杨泽进的接待任务又好气又好笑。聂副县长交给他两件事——一是组织红军小学的学生做汇报演出,演出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二是负责给老首长当导游,从县城的伟人铜像到关山的伟人故居,从嘉苍的风土人情到关山水电站的装机容量,解说词都要背的滚瓜烂熟。
聂仁昊和杨泽进一直没有过多的交流,三天前,他请政府办刘主任把最后的方案送到了水利局杨局长的办公桌上。政府办的秘书走后,杨泽进气愤地拍了桌子。这个聂仁昊,简直是通过这种方式对他的一种戏谑!
杨局长当然一百个不愿意,把方案送到老岳父的手上。陈书记看了之后哈哈大笑。“泽进呀!看来这个仁昊是照顾你呢!”
“照顾?”杨泽进好歹也在嘉苍的官场混了十多年,像这种“讽刺”的照顾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你想想,老首长来了,谁最有机会在她面前说话?”
“当然是您老人家了,那方案上几次出现您的名字,至少要向老首长汇报三次!”
“非也!最有机会说话的是这个导游员!我要汇报的话也许老首长听都不会听,但是导游员讲解的东西,她却是很容易听进去的。”
“您的意思是……”
“我们有些小气了!这段时间来,仁昊作了大量的工作,你仔细看看方案,你的水电工程还是这次接待的重头戏。不仅如此,他还特意让你全程陪同做讲解。是我对干部不够了解呀,仁昊的所作所为,都是顾全大局呀!倒是你,要反思反思!”
“知道了,爸。我这就回去准备!”杨泽进碰了一鼻子灰,一脸不悦地回去准备讲解材料了!让他没想到的是,聂仁昊这次主动登门了!
“泽进,方便我上楼去坐一下吗?”聂仁昊的面前已经有两三个刚刚熄灭的烟头了,看样子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哦,聂县长,啥子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在关山乜?”
“刚刚回来,没想到这金山腰上的秋天还蛮冷的呢!”
“快上楼坐嘛!”
两个人来到水利局的干部宿舍里头,一阵寒暄之后,聂仁昊把一份材料递给了杨泽进。
“啥子哦?”杨泽进把资料展开,引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原来呀,聂仁昊抽空写了上万字的解说词,从农业到工业,从教育到水利……面面俱到。
“泽进,我这些材料时下午请秘书科刻印出来的,你熟悉熟悉,很多不当的地方你给改改,时间太紧,还麻烦你给校正之后给陈书记送一份!”
“你……你自己送过去嘛!”
“主要是想请你修改一下,尤其是关于水电站的部分。我时间太紧,明天早上又要赶去关山。老首长来得真是时候,关山水库的橘园提前点起了红灯笼,农民的粮仓里也储满了谷子呢!但愿呀,嘉苍年年都是丰收年!”
“讲解材料的事情就拜托了!我晓得解说的事情安排得有些唐突,你别见气,再次拜托!”聂仁昊说完起身就走。
杨泽进一字一句细细读来,通篇都没有华丽的辞藻,全是真切的方言和详实的数据。杨泽进仿佛已经置身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农村的田间地头、电站的大坝厂房、关山的故居展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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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轮椅上满头银发的刘老首长从首都机场出发,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的空中颠簸,专机落在了嘉南机场。这一天正好农历九月初九,地委行署安排了伟人的生前好友和首长的老战友,通过茶话会的形式,在地区迎宾馆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重阳节。
老太太红光满面,见到老朋友们不禁老泪纵横。一双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是在雪山草地里相互搀扶的友谊,那是在枪林弹雨里共同进退的革命。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向着滚滚东去的嘉陵江挥挥手,坐上了去往嘉苍的专车。陪同前往的有一名副省长,地委行署的一把手,还有中央办公厅老干部局的医护人员。
张县长带着四大班子的县级干部们,早早地等候在了县委大院的门口。离大院不远的地方,就是首长即将下榻的地方——嘉苍饭店。
聂仁昊的手心里全是汗。作为接待领导小组里最年轻的干部,肩负重任。尽管他已经做了大量的功课,从老首长的身体状况到语调语速,再到生活习惯都有详细的了解,并且做了周密的安排。随着这些了解,他也渐渐改变了自己那些幼稚的想法。当前,让这个年过七旬、双腿瘫痪的老太太开开心心地来,健健康康的走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嘉苍的农村和经济命脉,最终还得靠政府的正确领导和人民的自力更生,而不是博得同情。
蜿蜒的车队徐徐驶来,终于出现在了金山的垭口,沿着状元街一路向东。从红军小学到政府大院,武警战士荷枪实弹,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路旁的行人和秋天的落叶都被一扫而空,昨日繁华的店铺大门紧闭,偶尔的一只麻雀也被驱散到屋顶。
随着开路的警车驶入大院,张县长也带着副职们一路小跑。就算是接待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他也搞不清楚老首长究竟坐的是那一辆车。
县委的车停在了他跟前,从车上下来的陈书记十分严肃,指挥张县长一干人等上车,三辆车转弯掉头,又往红军小学的方向驶去。
原来那十多辆车里除了司机并无他人,老首长的车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