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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吐蕃大将达扎路恭的小舅子,李倓在逻些城混得也是不错的,他牵来的两匹马皆是养得膘肥体壮,任知节当过几世大将,对于战马的迷恋不亚于男子,她围着那两匹马转了一圈,眼睛忽然绕开那两匹良驹,眼睛盯上了立于李倓身边的一匹白马,那白马被养得膘肥体壮,皮毛顺滑,四蹄有力,任知节凭自己阅马无数的经验来判定,此马奔跑起来,必定犹如闪电般疾速。
逻些城虽是吐蕃的政治权力中心,却由于其海拔过高,并不产好马,而隶属于吐蕃的吐谷浑人却十分擅长养马,任知节还在天策府的时候,便听身边无数披着盔甲握着银枪的同僚们一脸梦幻地说:“要是我能有一匹吐谷浑的马,那我宁愿天天去挖马草,它吃嫩草叶子,我吃草根。”
任知节虽然几年来与周墨周游西域,见识过不少好马,却因周墨本人不善骑马,而两人每每需要代步工具时,都是蹭当地老乡的马车或者是过往商队的骆驼,所以任知节这些年来并没有过一匹属于自己的好马。
李倓看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心下了然,拍了拍那匹白马,道:“今年开春时吐谷浑献来了三匹青海骢,赞普赏了我姐夫一匹,我姐夫又送给了我……”
他话还未说完,任知节已经双眼放出了寒光:“青海骢!”
青海骢,波斯良马与吐谷浑良马孕育出而生,每一个天策府出身的将士都能对《隋书》中描写青海骢的一段倒背如流: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日行千里,股世称青海驹。
日行千里!
光这一句就让任知节整个人陷入了粉红色的梦境,她看着那匹青海骢,仿佛从青海骢黑漆漆的眸子里读出来霸道总裁邪魅狂狷的诱惑力。她眨了眨眼,然后带着一脸的谄媚看向了李倓。
周墨掩面,身为富可敌国的阳天君之徒,任知节居然如此堕落,这让他觉得有些心酸。
李倓长眉一挑,将青海骢的缰绳放在手中抖了抖,看着任知节的视线也跟着抖了抖,便道:“这匹青海骢虽是当世难觅的良驹,可性子最烈不过……”
他话音刚落,立于他身边的青海骢便发出一声嘶鸣,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踏到了任知节身边,蹭了蹭任知节的脸,发出短促的响鼻。
李倓:“……”
“哪里烈了,如此乖巧温驯的青海骢当世只有这一匹啦。”任知节眯着眼睛感受着青海骢朝她的脸喷着热气,然后顺理成章地从李倓手中拿过缰绳,“既然它这么喜欢我,倓兄,你懂的。”
李倓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已经蹭成一团的任知节与青海骢,半晌忽地笑了一声,道:“宝马配悍将,倒也合适。”
任知节黑脸:“谁悍了!”
李倓笑而不答,翻身上了牵过来一匹马背,姿势潇洒利落,任知节觉得,就算他骑了一匹劣马,也依旧是气势慑人的太子之子。
任知节朝他一拱手,笑眯眯地说:“那就此别过,来年一定要在牡丹盛开的季节来长安,我带你去花会赏花,去西市看胡姬歌舞,去乐游原上骑马。”
李倓哼了一声,说:“你倒是都在想好玩的,还是抓紧练武吧,如果不想被我折断了傲血贪狼枪的话。”
……还想这个呐。
任知节抽搐了一下嘴角。
周墨看了任知节一眼,然后摸了摸胡子:“李倓你若回到长安来,周某必当好生招待,知节的枪你也别给她折了,她虽然是我的徒弟,但还没继承我衣钵呢,穷得只剩下这柄枪了。”
任知节:“……”
李倓看她样子,挑眉笑笑,道:“那么,来年再见。”说罢拉过缰绳,一人一马疾驰于高原之上。
与李倓送别,周墨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还在跟青海骢相亲相爱的徒弟,说:“知节,你擅长骑马,但你告诉我,你让你亲爱不擅长骑马的师傅怎么办。”
他转头看向另一匹被留下来的马,那马长得虽没有青海骢神骏,却也是一顶一的良驹。它与周墨对视片刻,然后扬起了头,用鼻孔对着周墨喷了一串十分不满的响鼻。
被喷了个正着的周墨摸了摸鼻子,然后看向任知节,任知节已经翻身跨上青海骢背上,一人一马正颠得欢腾,任知节笑着说道:“没事儿,我不介意师父你坐在我的面前,青海骢也不介意对不对?”
青海骢欢实地叫了一声。
周墨想想自己坐在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徒弟怀中,骑着青海骢奔驰于吐蕃的高原上,只觉得这个画面太美他不太敢看。
然后就是任知节骑着青海骢在前,青海骢骄傲地撅着蹄子往前踏步,骑在马上的任知节手中紧握着身后那匹马的缰绳,周墨坐在那匹马上,抖抖索索地抱着马脖子,脸色有点发青。
任知节望着远处柱间下落至山后的太阳,感受着高原辽阔壮美的景象:“我还是第一次牵着师父你一起看日落呢。”
周墨发青的脸瞬间变黑:“什么叫牵?”
任知节甩了甩手中的缰绳:“这就是啊。”
以不要脸一项技能闻名于九天的周墨觉得自己的徒弟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两人两马以这样的速度行了将近一月,才出了吐蕃境内,来到了陇右道的治所鄯州。此时任知节身上的红甲已经脏成了黑甲,黑亮的马尾辫子毛毛躁躁地盘在头上,连那顶冲天而立的头冠都垂头丧气地耷拉着。
过了城门,看见那与吐蕃人截然不同的房屋、街道已经行人衣着,她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将头埋在了青海骢浓密的鬃毛中,如果知道让周墨骑马的后果是如此之慢,那么她宁愿让青海骢去拉马车。
她相信一直被迫慢吞吞行走的青海骢也是这么想的。
她与周墨游历西域各国数载,已经是多年未踏入大唐地界,此次在逻些城告别李倓,她与周墨并没有去往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往长安而去,除了周墨在长安的几家大钱庄的账目需要亲自过目之外,她也想见见外祖父皇甫惟明了。
她这一世父母早逝,是外祖父皇甫惟明将她抚养长大。皇甫惟明是出身于天策府的大将,年轻时便征战四方,一身的虎将气势,每每到练武场监督新进兵士练习枪术,虎目圆睁,一声大喝,总能震得那些新兵蛋子们两股战战。
不过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悍将对于唯一的外孙女任知节确是极尽呵护之情,在她走路还不稳当的年纪,便将虽自己征战多年的傲血贪狼枪赠给她,教她舞出一套梅花枪法,每当她在练武场上打败对手,这位身披战甲的老头子总会笑呵呵地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在她手中。
到了鄯州,看见大唐装束的行人,任知节就觉得长安也不远了,这样想着她心里也就有了安慰,拍拍已经变成黑马的青海骢,她抖了抖缰绳,青海骢往前踏了几步,一个披着甲胄的兵士忽然拦住了她的马,道:“进城不许骑马。”
后面的周墨听见这句话总算是缓过了神,他猛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理了理乱成一团的头发,没好气地扣了扣任知节屁/股下的马鞍:“知节下来了。”
任知节不情不愿地从马上跳下,从马鞍上解下之前李倓留下的布袋子,从里边掏出几根上品马草,喂给青海骢,她晃眼看见周墨正跟那个兵士说着什么,周墨虽然头发乱糟糟,衣服也皱巴巴的,但衣服上绣着的金元宝却依然灿烂夺目,任知节撇了撇嘴,不愧是镀过金粉的金线所绣。
——她一直觉得等到哪天周墨的钱庄全部破产,那么他至少还有件衣服可以卖掉。
任知节揉了揉青海骢的鬃毛,忽然听见那个兵士惊讶地说了一声:“先生莫不是周墨周先生?”
……她翻了个白眼儿,果然周墨的金元宝衣服实在太过扎眼吗?
有小兵士认识他,周墨嘚瑟地摸了摸胡须:“正是。”
兵士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了,任知节都替他着急,她将装了马草的布袋子系回马鞍上,便听见那个兵士指着其他几个守城兵士:“抓、抓住他们!”
嘚瑟的周墨:“……”
任知节的动作也僵硬了,难不成周墨的钱庄出了什么差池,他手下那几个人赚钱太过火惊动了皇帝?她的手握着傲血贪狼枪正要出招,那小兵又憋出一句:“皇、皇甫大人要找的人就是他们、们两个!”
兵士口中的“皇甫大人”让她的动作顿了一顿,而这时另外一个个子稍高的兵士已经动作利落地朝她行了一个军礼,朗声说道:“敢问阁下可是任知节任将军。”
任知节忙不迭地摆手:“小哥快请起,将军不敢当,叫我知节便是。”
那高个子兵士得了他的回答,便站了起身,笑着说:“陇右节度使皇甫大人有令,整个陇右道若见到周墨周先生,便要立即绑回节度使府上,他要亲自问出任姑娘的下落。若是见到任姑娘,那便……”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串红得喜人的糖葫芦,递到任知节面前:“马上给任姑娘这个。”
任知节默默接过那串糖葫芦,心中情绪翻腾。
她想到小时候在东都天策府生活的那些日子,无论是皇甫惟明,或者是任何一个师兄师姐,见到她都会掏出糖葫芦塞她一嘴,她虽然实际年龄不知道比这些还显稚嫩的少男少女们大多少,但当时确实是天策府中年纪最小的弟子,而且糖葫芦也当真好吃,山楂酸,外层包裹的糖浆甜,酸酸甜甜十分合她口味,所以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众人的宠爱。
如今才刚踏进大唐地界,便又收到糖葫芦,虽然应该很感动,但是爷爷啊,我真的感动不起来……我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
任知节含着热泪啃起了糖葫芦,由几个小兵牵过两匹马,便跟着周墨虽那高个子兵士往节度使府上走去,那高个儿小兵哥虽五官硬朗看着人十分正经,却是个话篓子,一路上不断给任知节和周墨说着鄯州的风土人情,说着说着,他话题一拐,笑着说:“任姑娘也是回来得巧,你长歌门的祖父正巧派了几个长歌门弟子迎接你回千岛湖去小住一段时间呢。”
任知节正在啃糖葫芦的动作一顿,而一边扭头观察街边商铺的周墨也僵硬着扭过头来看他。
小兵哥并没有感觉到异常,说:“本来因为你随周先生游历西域各国还未回来,那几个长歌门人便准备告辞的,如今你说巧不巧,任姑娘你回来了。”
任知节只觉得心脏猛然抖了一下,她僵硬地笑着:“那么……那几个长歌门人应该也已经走了吧……”
“任姑娘放心!”之前那个说几句话憋得脸通红的小兵士窜上来,挺着胸脯说,“我这就回府去告诉他们您回来的消息。”
小兵哥笑眯眯地在旁边说:“小六子是咱们中跑得最快的。”
那小六子还未等任知节答话,便一溜烟地跑了,任知节无力地伸出尔康手,一句“等等”卡在喉咙中,咳之不出,咽之不下。
周墨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如今知节已经平安归来,为师突然想到还有要事在身,那边先走一边了。”
任知节正要伸手扯住周墨的衣袖,周墨却像泥鳅一般滑出了她的指间,一转眼便消失于鄯州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
任知节此时已经连尔康手都举不起来了。
一边的小兵哥还笑得开心:“皇甫大人和长歌门人知道任姑娘回来了一定会特别开心。”
任知节面无表情:“……”
小兵哥,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