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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知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场夜袭是何时开始,她的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片狰狞跳动的红,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淯水军寨此时正在这片火光之中只余残肢,火舌包裹着木料,贪婪地侵蚀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与怒喝声、刀剑相拼声在她耳边聒噪着。
她手中握枪,也来不及去牵自己的马,就匆匆冲入战团,此时寨中一片混乱,双方士兵持兵刃斗在一处,然而曹军早因对方,这已几乎是一场一边倒的惨烈战斗。
任知节冲入军寨之中,所见到的尸体基本都是身着曹军盔甲,她咬着牙将那些脸着地的士兵尸体反过来,无一例外都是那些青涩稚嫩的熟面孔,她心里难过,但又不敢过多纠结这样的感情,只得握紧了枪,站了起来,往军寨中央的主帐跑去。
她跑了没多远,便看见一个身披曹军盔甲的将士正被一个敌军压在身下,那将士一身狼狈,肩上还插着支羽箭,眼看敌军的大刀就要割上他的咽喉,任知节不作他想,飞身上前,一枪桶进那敌军胸口,然后拔出枪,上前揽住那名将士。
她眼神好,借着攀附在辕门栅栏的火光看清楚了这名将士头盔下的脸,虽满是血污,但她还是认出这是那个总是蹬鼻子上脸叫她长点儿心的亲兵。
那亲兵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见到任知节之后亮了些,嘴唇开合,虚弱道:“知节将军……”
“你撑住,我带你出去。”任知节将亲兵扶起来,还没站起来,却似乎被一股力量又往下拖,她猝不及防之下跪在了地上,才听见那亲兵道:“知节将军……我出不去啦,我腿都断了。”
他一边说着,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任知节愣了愣,用自己的衣袖将他嘴角的血渍擦干,视线下移,才看见这个年轻将士的双腿已被齐膝斩断,断口处一片血肉模糊。
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面前这张年轻又狼狈的面孔在她视线中逐渐模糊,她抬手用手背拭了拭眼睛,只感觉到手背触到一片温热的液体。她手僵了片刻,然后便狠狠一擦,将眼眶中还未流出的热泪一并擦去。
亲兵喘了一大口气,才道:“典校尉……战死,大公子把马给了主公……大公子……还在寨中……”
他吃力地伸手扯了扯任知节的袖子,任知节低头看向他,他笑了笑,用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盔:“将军……您忘了披甲……”
任知节来得匆忙,只带了兵刃,却忘了披战甲,她只着了一件单衣,在冬夜中只觉得一股一股的寒意从这单薄的衣料之中渗入她的肌肤,再侵蚀她的骨头。只是情况紧急,她并未太过在意,她笑了笑,只是笑得极为难看,她开口说话,只是声音中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没事,你将军我本事大着呢,只是没披甲而已,他们伤不了我。”
亲兵只笑着,然后便吃力地伸手,想要将自己头上的头盔取下来。
“我戴着……也没有了用处……希望……对将军能有些用……”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年……为了吃几口饭就当了兵……也没想过能在将军庇护下活这么久……说来,那时还是将军亲自给我戴的头盔……”
任知节捧着他递过来的沾满了尘土和血污的头盔,笑了笑:“你现在也亲自给了我,你不亏。”
“嗯……不亏。”他笑了笑,年轻而苍白的脸上带了些少年人的朝气,“将军,以后……要多长点儿心……”
任知节将他的头盔戴在头上,感受到眼眶中的热流已经不受她控制地从她脸颊滑落。
“嗯。”她重重点头,答道。
任知节戴着头盔,握着枪,一路上击败几名敌军,继续往主帐方向奔去,然而主帐附近火势最大,那一圈营帐几乎被焚尽,搭建营帐的木材横七竖八拦在路上,她也不顾得是否引来敌人,便一边在附近跑,一边喊:“曹子脩!子脩婆婆!”
那亲兵临死前断断续续说了,典韦已经战死,曹操坐骑绝影也已被杀,曹昂将自己的坐骑给了曹操,自己步行护卫,只是那时战况太过混乱,他们一行人被冲散,想着曹操有马,突围应当不难,而曹昂却难说了。
任知节在主帐附近跑了一圈,喊声引来好几队人马,她双手握枪与对方战作一团,虽将敌军一一斩杀,然而因为未披战甲,身上添了不少伤,握着枪的手掌也几乎被枪身擦破皮。然而她也并不在意,只是许久过去,仍未找到曹昂,这让她有些心急。
她咬了咬牙,跑出了主帐附近,在路过燃着大火的马厩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惊呼:“知节将军!”
她停下脚步,扭过头,只看见栅栏边的尸堆中地爬出一个抖抖索索的人,那人在火光中的面孔有些模糊,她走进了些,才借着火光看清楚那人的相貌。
“曹安民?”她皱眉道。
“对、对,是我。”曹安民抖着双腿都地上站起来,谄媚道。
任知节只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应当随侍主公身边吗?”
“我……”他说了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说不下去了,他眼珠转了转,又道,“半路与主公被敌军冲散了,知节将军,我们快走吧。”
“你先去找主公吧,我还要去找曹子脩。”任知节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曹安民愣了愣,立马跟上前,道:“知节将军,你不用找了,大公子已经战死了……”
他话还未说完,任知节猛地停下脚步,倏地扭头看他,那双眼睛中还带着血丝,分外骇人,一时间那很少出现在她眼中的戾气让曹安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任知节死死盯着他,问道。
曹安民不安地吞了吞口水,然后道:“大公子他……已经战死了……他将坐骑给了主公,然后被冲过来的敌军骑兵踩踏致死……”
任知节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沉默片刻,她扭头继续超前冲,她的速度太快,曹安民根本无法追上,只得在她身后不住喊道:“知节将军!知节将军!你别丢下我,张绣还在这军寨之中呢……”
他见任知节仍未放缓脚步,一咬牙,一跺脚,喊道:“知节将军!你可要护住我!二公子说了事成之后一定会护我周全的,您是二公子的师父,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他话未说完,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他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喉结处便已经感受到了锐气刺骨的寒意,任知节已经如他所愿,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只是她手中举着枪,那柄曾使徐州军闻风丧胆,与吕布的无双方天戟战了平手的长/枪正直他咽喉,锐利的枪尖几乎将要刺破他吞咽口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任知节就在他身前盯着他,目光是从未出现过的冷冽及阴沉,军寨中愈燃愈烈的大火在她脸颊上映照出暗红的光,如同从她体内纠结出的地狱恶鬼的印记。
“你说……二公子会保你事后周全?”她沉声问道“什么事?”
饶是曹安民再不懂,此刻也清楚地认识到了,任知节并不知道曹丕在这一场仗背后所做的手脚。
他后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任知节的枪却也紧随而上。
“回答我!”任知节提高了声量。
她一向是身披战甲,脸上带笑的,虽然身为武将,身上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柔气质,却性格随和,常与其他武将打成一片,她声音算不得多么悦耳动听,只是那音色中的朝气与英朗总能使人一听便忍不住跟着她笑。
几乎从未有人见过她阴沉的样子,也从未有人见过她发怒至此。
曹安民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掉头就跑,然后他也知道,就算如此,任知节也能很快追上他。
“二公子……让我在主公需要歌姬助兴时将张家的女眷……带入主公帐中……”曹安民低着头,答道,“想办法让张绣知道此事……挑起事端……然后趁乱……”
“别说了!”任知节大喝一声,手中长/枪递出,直直刺入曹安民喉咙,曹安民挣扎了眼睛,抖了抖,无力地挂在了她的枪头上。
任知节将枪从他喉咙中拔出,任那一喷射而出的血溅在了她单薄的衣衫上。
寒风凛冽,吹在她沾满了粘腻血渍的衣衫上,战斗的时候不觉得冷,然而此时歇了下来,反倒感受到了刺骨的寒。
她抬手擦了擦那些溅到了她脸上的血污,然后转身离开。
原本与宛城连成一片的淯水军寨此时已皆数陷入大火,火光映红了冬夜的天空,也映红了平静的淯水水面。
此时,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出征前半年曹丕便一直反对她随军征讨宛城,并一直强调此行“会有危险”,她笑曹丕小孩心性,也想耐心给他说,身为武将,本就是将脑袋拴在了马鞍上的,战争即是如此,总有一方死掉,也有一方活下来,她运气很好,一般都是活下来的那个。
只是,她没想到,在曹丕的眼中,这场仗,并不是如此公平的生死各半,而是九死一生。
曹安民剩下的话不用说,她也知道。
在曹操需要歌姬助兴的时候,将张家的女眷带入曹操帐中,并想办法让张绣知道此事,挑起事端,然后乱军之中害死曹昂。
什么时候,一个仅仅只是性格阴沉的小孩子,却长成了这副模样。
任知节想到这里,笑了一声,随即又伸手将那些又从她眼眶中奔涌而出的温热液体擦去,手上以及脸上的血污糊成一片,然而她也不想再去管这些事,直到前方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此起彼伏的冲杀声。
从前方射来的一支箭矢擦着她的头盔没入她身后的土地,她身形顿了顿,接着肩头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剧痛。
这样的痛楚她太过熟悉,洪济城外突围之时,她坐在了李倓身后,就是这样硬生生地感受了许久这样万箭穿心的痛楚。
她扭过头,身后是已经被大火焚烧殆尽的淯水军寨,回过头,则是张绣所率领的宛城大军。她仔细辨认着那一列装备整齐的队伍,并未从其中看见任何披了曹军铠甲的俘虏,想来曹操已经成功突围。
张绣骑着马站在队列最前方,厉声道:“任知节!丢下你手中的兵刃投降,否则,你将身首异处!”
任知节看了他半晌,看着他一身战甲,与身后所负的长/枪,随即笑了笑。
“你的枪挺不错。”
张绣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而只是这一愣,任知节已经快速跑到了淯水边上,一头扎进了水中。
张绣一听水声,立马回过头来,扬手道:“放箭!”
无数支羽箭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飞入水中,在平静无波的淯水荡起一片片涟漪,经过一番酣战的淯水此时堆满了将士尸体,水面上一片红,也不知是军寨的火光,还是这些将士们的鲜血。
*
任知节其实并不熟悉水。
她喜欢脚尖点在水面上时那一圈一圈荡起的波纹,也喜欢长歌门那投射在水面上的幽幽月色,那时水与她而言,是美景,只是当这些看起来平静的水将身体包围时,便化作了猛兽。
冬日的淯水接近冰点,她只扎进水中,便感觉到了那几乎已经渗入内脏以及骨头的冰凉,身上伤口所涌出血在水中带出一条痕迹,与冰凉河水一道带走她的体温。她双手用力朝前划动,刚游出一小段距离,便有岸上的箭矢扎入她的后背,她咬牙忍痛,往更深处潜去。
水底下昏暗,只能凭借岸上的火光隐隐看见水中近岸处堆叠的尸体,她憋着气,也不知应该游向哪个方向,只顺着河水漂流,待到肺中空气几乎消耗殆尽时,她浮出水面,喘着气,回头望去,已不见淯水军寨,只是那方向的夜空依然是一片被大火映照出的红。
她使劲咳出不小心呛入气管的水,然后奋力向岸边游去,然而冰凉的河水以及之前失血过多,她的双手双脚几乎以及无法与水流抗衡,她一把抓住河边一棵枯枝,然而刚抓住那细弱的枝头,那枯枝便传来了“噼啪”一声,自她抓住的地方断裂,她连忙挣扎着要伸另一只手去够住断裂处,指腹只堪堪碰到断面,被尖锐的断面划出一条血痕。
她第一次觉得,原本在她眼中平静无波的淯水,如今竟像是一个迫不及待将她吞噬的恶鬼,她看着那棵枯枝离她越来越远,而双臂早已无力再去攀附任何救命稻草。
任知节轻轻闭上了眼。
估计……就这样结束了吧。
没事,还能读档再来。
尽管这样,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她放任自己顺水漂流,身体无力地任由水流托起或者压沉,身体流失了温度,使得她意识越来越模糊,也无法去思考其他。
几乎被水泡得发涨的脑袋里涌出她所经历的每一世。第一世她睁着眼睛与其他尸体一起堆积在水中,恐惧地看着水中的鱼虾啃噬那些尸体的血肉,而她也知道这会是自己的结局;第二世她扛着比自己还长的枪冲在了军队中,嘴里的冲锋口号还没喊完,便被对方骑着马的大将拦腰砍成两截……
那些明明应当是多年积累的回忆,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然后还是十来岁捧着支糖葫芦的李家四郎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睁着眼睛看她:“知节姐姐,我们不一起去鄄城吗?”转眼,小屁孩长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李慈,笑眯眯地说:“知节姐姐,我来许都找你来了。”
任知节忽然看见他,只想着哭,她觉得她估计是快要死了,所以才见到这小孩,李慈看见她哭,笑意逐渐淡去,忽然又像小孩子似的皱起了鼻子:“知节姐姐,你别哭啊。”
“我不哭。”任知节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自己的眼睛,她力气用得狠了,弄得眼睛火辣辣地疼。
带她擦好眼泪,再抬眼,眼前的人却又换了一个,那亲兵一身铠甲,那只头盔在好好地戴在他头上,任知节愣了愣,然后笑着说:“你的头盔派上用场了呢。”
亲兵也跟着笑:“那就好。”
说着,便转过身,准备离开,任知节正准备跟着他往那方向走,忽然她眼前景象一变,那无边的惨白中伸出几抹新绿,正是柳条春日抽出的新芽,她想起了春日柳絮纷飞的许都,便停下了脚步,眼前那亲兵的背影也越来越淡,然后她看见了一处熟悉的栽满了各种绿植的院落,墙边桃树下站着一个身形高瘦的人,正弯着腰用剪子给绿植剪枝。
屋檐上挂着的画眉扇了扇翅膀,发出几声悦耳的鸣叫。
任知节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那正在侍弄花草的青年抬起眼眸,正与她对视,天生上翘的唇边多了几分笑意。
青年与她对视片刻,然后将手中的剪子搁在一边,朝她张开了双臂,任知节想也不想,几步上前投入他的怀中,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青年温和地笑笑,身后轻轻顺着她略显毛躁的头发。
“我不会死的。”任知节说,“不要为我伤心。读档重来我又是一条好汉!”
青年笑着点头:“嗯。”
任知节攥紧了他身后的衣料:“如果……我不再长这个样子,不再是你的表妹,甚至不再记得你,你会不会能马上认出我?”
“嗯。”青年答道。
屋檐下的画眉又叫了一声,风柔柔吹过,将他垂在肩头的发丝吹在任知节的面颊上,那轻微的痒意如同真实存在一般,任知节睁大了眼睛,从他的怀抱中望向这院子陈旧的砖墙,以及那些生的正好的绿植。
“可……”
她睁大的眼睛中忽然掉落出一行眼泪。
“可是……我不想忘了你啊,表哥……”
这装载了一片春光的院子逐渐淡化消失,画眉鸟的叫声似乎变得遥远,连包容了她的那个熟悉的怀抱也渐渐变得冰冷,冬日的淯水水流又包裹了她全身,她闭上眼,双手无力地垂下,正要顺着水流离开时,忽地感觉到额头多了一个冰冷的吻。
“我等你回来。”那个声音温柔而又熟悉,“活着回来。”
任知节的手微微颤抖,她忽地咬着牙,提起全身的力气挣扎出水,右手重重地打在一处凸起来的硬物之上,她想也不想,立刻伸手抓住那凸出的岩壁,借力将上半身靠在了岸边。
这一系列的动作耗费了她仅剩的力气,她喘着粗气,还未来得及睁开眼,便又昏迷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从水中拖出,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是那条宽阔的淯水,只是已不见了尸体堆叠的惨景,河水那头是平整宽阔的田地,远处山峰后露出了半个金红色的日头,金色的朝霞穿透了冬日薄薄的雾气,越过宽阔的河流,打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她呼出一口白气,盯着远处的太阳,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一个机械的弧度。
那个将她拖出水的人已经离开她身边,高声叫道:“她醒了!她醒过来了!”
她动作僵硬地扭过头去,只能看见一队身着盔甲的将士列队站在一边,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抱着一床毯子朝她走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晨的阳光太过灿烂,她只能看见对方头上雕刻了凤翅的头盔,而头盔下的面容确实模糊一片。
那人将毯子裹在她身上,然后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穿过她腿弯,将她抱了起来,他的盔甲磕得她有些疼,她抬眼往上方望去,只能看见依稀看见对方紧抿着的唇,以及右侧脸颊处一道短短的伤痕。
任知节愣了愣,随即自嘲般笑笑:“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