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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福子说到这儿,余香打断了他的话,“可毕竟人家是主子,我是奴婢,对吗?”
福子尴尬的“哎”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将脸化成这个样子,她还能认出我是谁吗?显然认不出。既然认不出,也不存在责罚一说,我何苦非要去给她行礼?又不是身上长了贱骨头,见到人便偏要下跪不可。”余香轻声说道,眼睛却望着四周,警惕地注视着每一张脸。
福子听见这话好生不乐意,“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们做奴才的,看见主子下跪行礼不是正常吗?你的意思,福子身上便天生带了贱骨头,见人就愿意跪似的。”
“你我都不是第一天进宫的人,用不着咬文嚼字争论这个。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有多重要,咱们一清二楚。你若是真的将赌注压在我身上,企盼着有一天我能够爬到孟良娣头上去,让她来跪拜我,那便少说些废话,让我清净清净。”余香活动活动肩膀,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被这大袖衫压断了,这锦衣绸缎看起来漂亮,可这加上一身刺绣、明珠,也着实沉的厉害。今晚上再穿着这身献舞,也真成了考验她的第一道坎。
余香踏上车辇,福子便在下面跟着,这一次去的天盛殿乃是皇家每次举行大典的地方,殿内大而空旷,能够容得下许多人同时在场。
车辇缓缓前行,余香却蓦然紧张起来,这紧张不是源于自己将为皇上献舞,而是今日寿宴上必然会见到周子欢。
子欢,她竟然是好久不曾提到这个名字。
这个将自己亲手送入未央宫的男人,这个她曾决定用一生相报还的男人,现如今,她该如何面对他?
约莫行了两刻钟的功夫,车辇停驻,被告知前方有假山,车辇过不去,只能让余香下来步行。
余香没说二话,自己扶着车辇跳了下来,身上的大袖衫滑落,险些绊了自己一个跟头。
“姐姐,福子还得回去跟太子殿下交差,便不陪你进去了。你一直往里走,进到天盛殿后找梅姑姑,她会安排你候场的位置。”福子其实并不是急着去跟太子爷交差,他是不希望余香这幅鬼模样吓到哪个主子,牵连了自己。
余香点头说好,有福子在身边她反倒觉得不自在。福子总是希望在她身上得到回报,可她就不是一个能给予别人回报的人,所以她宁愿独自前行。
这人生路上,多少道不是一个人走的,还差这么几百米吗?
余香整理好衣衫,仰着头颅,走向了天盛殿,那模样活似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她终于有些明白了二皇子为何在宫外一直戴着一张面具,不肯取下来。人戴了一张面具真好,没人认出来,便可以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便可以活成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没有人天生想要卑躬屈膝,没有人愿意永远服从他人。可是一直以来,余香在这点上做的比谁都好,比谁都懂规矩,那是因为她怕死。在她眼里,世间千万事,除了生死,皆是闲事。所以,只要能活下来,她做所不惜。可若是有朝一日,她不需服从也能活下来,那她便不会遵从于任何人。那孤傲,不惧,是她骨子里的天性,只是她不会对任何人表现出来,亦不可能告知于任何人。
她平生没有软肋,故而不怕人抓到她的把柄。若非说要有,那也只有怕死了。
余香弯腰穿过假山,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余香。”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怕是人试探自己,故而没有回头,依然忍住好奇之心,往前走。
身后一双手臂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又听得那人道:“余香,多日不见,你是忘了我吗?”
余香满脸惊愕的回头,却看见对方同样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余香,你这是抽什么风,将自己的脸弄成这个样子?”
顿了又顿,望了又望,最终余香轻启朱唇,吐字道:“奴婢见过侯爷。”
怎么办?她戴上了一张面具,变成了所有人都不熟悉的样子,她以为能够躲避开众人的目光,却偏偏被他一眼认出来。
越是不知应当如何相见,越是偏偏遇上的勤快。这天盛殿还没走到门口,便撞上了周子欢。
“咱们是多久没见了?你可还记得?”周子欢浅笑,那曾经让余香沉醉其中的笑容,现如今却只能让她慌乱。
她要如何面对周子欢,又该对他说什么?
不能对他讲二皇子其实就是宫外几度欲要杀你的面具人首领;不能对他讲我现在没法在站在你身后,成为你的细作跟眼线;不能对他讲,太子爱上了我,即将封我为太子妃;不能对他讲,我心里已经装了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至此,她能对他说什么?
怨恨吗?是他明知山有虎,却对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后将她推入了皇宫这个火坑。
感激吗?若不是他一手帮衬,自己这辈子怎么可能有机会遇上太子?
内疚吗?明明先爱上的人是他,却在这几个月里,阴差阳错,成为太子的人,且将心相许。
不舍吗?今昔一见,日后再相逢,便是陌路,形同不识。
余香的嘴唇动了又动,几度想要张口,却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周子欢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一如当年。将她拉到无人处,四目相对,询问她道:“你要成为太子妃了?”
余香点头,心道,现如今我即将成为太子妃,你总该露出你的本性,命我操控太子了吧。可是子欢,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太子温润如玉,我舍不得伤害他。
周子欢望着余香明显瘦了一圈的脸蛋,又问道:“他对你好不好?”
就这么一句话,将余香问懵了。为什么他接下来问的会是这句话?
他不是一心盼着自己成为太子妃吗?他不是想要自己操控太子,以便日后助他成功篡位吗?那太子对她好不好,于他而言,重要吗?
从小到大,没有人对余香好过。如此余香也是活得心安理得,既然别人都对自己不好,那自己也不需对别人好,她亦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好。
可是现在,有了一个如同阳光的太子,对她整日嘘寒问暖,怜爱有加。
现如今,又来了一个周子欢。
若是你对余香坏一些,余香毫不介意,她一定会处心积虑,想方设法的报复回来,将这痛苦加倍施还在你身上。
可若是你对她好,她便没辙了。她便如同一朵娇弱柔软的花,面对着你的温柔,无处招架。
“挺、挺好的。”余香说话开始结巴起来,眼神对着四处乱瞟,就是不敢落在周子欢身上。
“那个,你好不好?皇上这是解了你的禁令?”余香紧张不已,一时间忘记再对周子欢说敬语。她不停抿着自己的嘴唇,那鲜红的唇脂都要被她咽到肚子里去了。
“不曾,皇上寿宴,王孙贵族均要来参加,暂时解了而已。明日,我便还需困在周府,迈不出半步。”周子欢语气说的轻松,可余香听得并不轻松。周子欢并不开心吧,他想要上战场,他关心那些兄弟,这些事情余香都知道。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那仗是胜是败早见分晓,那些因为战乱而身受重伤的人,怕是也早已离开了。
这对话说完,两人又沉浸在一种沉默中,余香害怕这种尴尬,于是开口打破道:“芊芊还好吗?”
“身居一室,相逢陌路。也不知好不好,但缘分尽了的人,总归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今日寿宴,她既是萧丞相之女,又为我名义上的妻子,必然也要参加宴席。晚些时日,她会陪着萧丞相一同过来。”周子欢其实有挺多话想多余香说的,这些事情有关于他下一步的计划,战场上的消息,陈文浩的近情,还有他的挂念。这些事情是他的全部生活,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跟余香讲点什么。可是在他看到余香身上大黄色的外衫,就知道这些话,不说也罢。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余香年纪虽小,却有一般女子没有的果敢和能耐,她想要做的事情,便一样做得到。
入宫两个月,转眼就即将成为太子妃,这速度岂是常人能及?
他该替她高兴才对,余香成为了太子妃,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他手中至少有十余条余香的把柄掐在手里,倘若余香敢不听他的话,他只需随便揭出一样,余香便会以欺君之罪死在当场。他得不到的棋子,也不该让别人得到才对。
可是为什么,当他真的看到余香即将成为太子妃,即将成为别人的女人,他身体里有个地方在逐渐撕裂,让人呼吸不畅,倍感难受。
他是心怀大志的关内侯,他是统领沙场的大将军,他还有大业未完,绝对不会牵绊于儿女情长。
可是在这两个月里,他没有告诉余香的是,他曾经在周府书房悄悄写过一封婚书,后来藏在了抽屉深处。那封婚书的开头四字,写做:吾妻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