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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承宣等了很久,可是陆锦一直没有回来,他的心里极度的不安,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这里去找她回来,可是他每每想到陆锦嘱咐自己的神情时,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他不能说走就走!
最为重要的是,傅承宣看着在众人拥簇下缓缓步入大厅的长公主,一颗心已经不自觉的被提了起来。按照阿锦的计划,不会有人动手,不会有刺客行刺皇上,他们要做的,就是逼长公主自己动手!
只要长公主决定动手,他们就会将局势反转过来,阿锦不会再被威胁,那些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傅承宣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即便是当初上了校场,面对着一群骁勇善战的常胜军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过。可是今天,他的手心都已经冒汗。
华美的嫁衣,从盖头到绣鞋,都是由一等的秀娘为其制成,此时此刻,在大殿之中,除了傅承宣这个担了守卫之职的外人,就只有皇上,太后和一众侍从。连吴王和虞意不在这里。按照原定的计划,吴王应当是以不胜酒力去小憩,准备着护送陆姑姑准备离开了。
傅承宣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的一颗心该往哪里放,他只觉得这会是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慌张的时刻,他心中一直记着偏政殿那边应当有反应了,一时又记挂着此刻应当逃离公主控制范围的陆姑姑,一时谨记着要注意公主的一举一动,可是他心中最为牵挂的,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的陆锦!
傅承宣后悔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在整个局面之中太过被动,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答应陆锦担下这个工作,他应当帮她去偏政殿动手,抑或是亲自护送姑姑离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在这里。
被搀扶过来的长公主垂着头,按照大陈皇室的规矩,因为要长辈亲自为皇女戴冠送嫁,盖头分为面纱和头纱,据说女儿家出嫁都会流眼泪,但是新娘子流眼泪被看见视为失仪,所以在拜别之时,未免让别人瞧见自己流泪,是以面纱掩面,拜别之后,佩戴凤冠,再加盖头纱,正式送嫁出门。
华丽的嫁衣曳了一地,长公主恭恭敬敬的对皇上与太后拜别,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拜别,可是时过境迁,再逢此景,他们自然而然会想到长公主第一次成亲之时的场景。不知为何,连虞衡这样攻于心计的帝王,此刻都流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这神色似乎带着一些对过往的痛意,让人感觉到了一种难受的情绪。太后更是早已掩面而泣。
虞衡紧抿着唇,伸出手来。
一旁恭候着的公公们早已经准备多时,几乎是虞衡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华丽到耀眼的凤冠已经放到了虞衡的手上。
凤冠的流苏都是纯金打造,只有及其精巧的手工才能做出这样精细的流苏,但是正因为流苏复杂,凤冠结构精妙,更需要用十二支蛇形金簪来固定凤冠,所以虞衡唯一要做的就是捧着凤冠戴到长公主的头上,其余的工作,依旧由宫人完成。
傅承宣几乎眼睛都不眨的看着那凤冠落在了长公主的头上,忽然间,外面传来了宫人惊慌的声音——不好了!偏政殿着火了!
来了!阿锦动手了!
那一霎那间,所有人的本能时循声望去,可是只有傅承宣是下意识的望向长公主和皇上那一处,当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握着一把匕首,亮出寒光的那一刻,傅承宣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冲了出去:“皇上小心!”
将陆锦所给的暗器打出,利刃直接入其肩胛三分之时,长公主发出一声闷哼,局面瞬间被控制住,方才还被偏政殿那边的喧闹吸引了目光的人通通面色煞白的望向此刻殿中的局面。
变故永远只发生在那一瞬间,所谓的机会,也只是那一瞬间。几乎是傅承宣出手之时,护卫已经下意识的围了过来,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更是利索的上前朝着这已经中了暗器的长公主踹了一脚,将她踹离皇上身边,呼天抢地的喊着“护驾”,引得一片混乱。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最为吃惊的那一个,不是险些被刺的虞衡,而是护驾有功的傅承宣。他整个人犹如被点了穴一般,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不为别的,只为刚才他出手之时,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闷哼,哪怕声音很小,可是他就是听出来了,认出来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被毫无悬念的压制下来,虞衡铁青着脸,上前一把扯下了“长公主”的面纱,紧接着,傅承宣觉得他听到了很多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仿佛这个结果十分的不可思议……
傅承宣醒悟过来,呼吸瞬间急促,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在看到陆锦冒着冷汗的一张脸时,僵在原地。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陆锦要来杀皇上?
等不及傅承宣来质问,虞衡已经三两步冲上来提起陆锦:“是你?长公主在何处!?说!”
大红色嫁衣,染上的血都成了暗色,陆锦目光冷冷的看着皇帝:“你杀我至亲,我自然,也要让你尝尝这样的滋味,怎么样,感觉如何。”
虞衡的脸都变了,他一把丢开陆锦,大怒道:“来人!把她给我压下去!打入死牢!去长公主的康宁宫,确保长公主安全,但凡有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在陆锦被丢开的那一刻,傅承宣下意识的就去接,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傅家人赶了过来,当傅时旋和傅夫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纵然是傅时旋这样的老将,都呆在原地。
护卫要将陆锦带走,可是傅承宣忽然像是疯了一般,一连踹翻了八个护卫,寒着一张脸将陆锦紧紧的抱在怀里。傅时旋得知事情的情况,上前去拦傅承宣:“承宣!皇上面前不得胡来!”
傅承宣整个人就像是失常了一般,他的身手很好,在傅时旋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望向了出口的方向。此时此刻,已经有重兵围了过来,可是这里安装了暗器!只要将他们全都解决掉,自然能逃走!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他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就是带阿锦离开。
傅承宣抱着陆锦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可就在这时候,一只并凉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掌上。
陆锦的背后中了暗器,好巧不巧,竟然与上一次受伤的位置十分的近。他出手不轻,此时此刻,陆锦忍着剧痛,舒了一口气,平静的说:“放开吧。”
这只手太过冰凉,是傅承宣再熟悉不过的触感。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因为太过震惊,太过不确定,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暗器,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你在骗我……”
陆锦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地掰开。
刚才能一举踹开五六个侍卫的傅承宣,此刻像是失去了攻击能力一般,任由陆锦将他推开,跌坐在地上……
在看到陆锦的那一刻,虞衡几乎是立刻让人去寻长公主,但是没想到的是,派出去的人寻了还没多久,长公主竟然自己过来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目光却是直直的追向陆锦。也是在看到长公主的那一刻,皇上和太后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太后终究是太后,她已经愧对过自己的女儿一次,如今是女儿的婚礼,她丝毫不想看到任何会影响婚礼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混乱全然不知事情原委的时刻,这位本应颐养天年的老妇,竟拿出了十足的气场,下了懿旨——吉时延后,外头的歌舞继续,事情万不可声张半分,如有违者,斩立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那歌舞升平的礼台连偏政殿走水的话音都没听到,这边的风波就已经转移了。这场婚礼太过盛大,盛大到不容许中断。
在延迟了半个时辰之后,长公主的婚礼顺利举行。
惊为天人的长公主在那华丽的婚服和凤冠映衬下,几乎成为了大陈史上一段不得不提的美谈。可是详尽的陈史中并未提及,同样是这个晚上,曾经令整个皇城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国子监第一位女博士,绥国公府儿媳,被打入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视!更加不知,也是从这个晚上起,曾经帮过年轻的帝王争夺江山,劳苦功高却低调淡泊的吴王,彻底的从大陈的历史上消失……
傅家原本应当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可是正因为当时救了皇帝一命的人是傅承宣,这让原本身份变得敏感尴尬的傅家逃过一劫,毕竟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几乎崩溃的傅大公子,根本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更遑论是闻讯赶来的傅时旋夫妇呢?
公主的大婚顺利的完成,各国的使节也见识到了大陈公主的风采,当天晚上,长公主携驸马连夜进宫,请求皇上将刺客陆锦交由她发落。
这个晚上,注定是无法安枕的晚上,虞衡气笑了:“先是皇叔和虞意离奇失踪,现在是皇姐你来跟朕要刺杀朕的刺客?在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皇姐,到了现在,你还要包庇陆氏姑侄么!你可知道母后今日受了惊吓,却还要强撑着主持大局,劳心劳力,头风再犯么!?到了这个时候,皇姐总不至于跟朕说,要先为那女子治一治伤吧!?”
长公主定定的看着虞衡,一字一句道:“阿衡,你现在是在质疑我吗?作为你姐姐,我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世上谁都可以质疑我,唯独你不可以!我是你姐姐,我要害你还是救你,你不明白吗!?将陆锦交给我,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虞衡顿时大怒:“朕是皇帝!朕还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处决不了!皇姐若是真心对朕好,这件事情就不要再过问!朕能处理好,朕不需要你们一次又一次的瞒着朕作出决定!”
唐亦清身上的喜服都还没换下来,他抬眼望向虞衡:“皇上……”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虞衡即刻暴怒。
长公主目光一变,忽然双膝一弯,直直的跪了下来!
虞衡目光一动,语气惊讶中带着痛意:“皇姐,你这是干什么!”
长公主跪在皇帝面前,沉声道:“若是弟弟不愿意将陆锦交给我,我这个做姐姐的,便长跪不起。”就在长公主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唐亦清也跟着跪下,没有什么多余的语言,只有行为上的陪伴。
虞衡的呼吸急促,双目圆瞪,早已经没有了平日的儒雅:“好,好!朕眼不见为净,你们继续跪着!”
虞衡拂袖而去,而原本应当享受新婚之夜的一对夫妻,却双双跪在了御书房中。
唐亦清不止一次的望向长公主,就在他最后一次想要开口的时候,长公主却抢先一步冷然道:“你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唐亦清,你让我很失望!”
唐亦清深深的看着长公主,良久方才低声道:“若是在三年前,你必然会一早就毫不留情的手刃陆锦,我想你自己都不会相信,哪怕一直以来你都这样逼迫她,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你依旧会为之求情。”
长公主的脸色再一次变得有些苍白,她微微垂下眼,没有再说话。
两人不知道跪了多久,一旁的奴才们都看着心急,可是到了最后,虞衡身边的公公终究还是传来了旨意——皇上已经允诺,弑君重犯陆锦,发配到长公主府中,由长公主发落。
旨意传来的那一刻,一旁的奴才赶紧将自己的主子扶了起来。长公主拂开唐亦清的手,对急红了眼的银铃说道:“你先去传话到绥国公府,让银心去公主府照顾陆锦,再备一辆车,去绥国公府。”
她还在生唐亦清的气,唐亦清也自知理亏,可是看一看现在的天色,他还是不由得道:“如今天色已晚,既然已经将人接到府中,不如……”
“你以为今晚还有人睡得着吗?”长公主冷冷地打断了唐亦清的话,在宫女的搀扶中离开了御书房。
长公主说的很对,这个晚上,没人能睡得着。
绥国公府中,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聚集了这样多的人。
傅家一家自是不必说,就连李副将,李氏姐弟都来了。李副将是傅时旋的新妇,陆锦的事情对绥国公府不可能没有影响,从宫中回来,人就聚集在这里,商量着对策。
傅时旋坐在首位上,黑沉着脸色。一旁,傅夫人眼睛泛红充血,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李元然和李媛霸今天都打扮的很是鲜亮,但是此时此刻,饶是李元然这个十分熟悉傅承宣的好兄弟,都觉得自己像是不认识傅承宣一般。
傅承宣自从看着陆锦被带走的那一刻,好像连自己的魂也跟着被抽走了。出宫,回府,他一直冷冷的沉默在那里。质疑,生气,伤心,担心,在他这里全都没有,他只是微微佝偻着坐在角落,目光落在自己沾染着血迹的手上,沉默不语。
李媛霸向来是个活泼的,现在她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罕见的拉着李元然求助:“你……你跟宣哥说说话啊!再这样下去我都该憋死了!”
李元然显然也很为难:“说、说什么啊……”
李媛霸用一种“你简直蠢死了”的眼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清清喉咙,正准备打破此刻的沉默,外面忽然来了人。
现在,所有的风吹草动好像都能让大家如同惊弓之鸟,除了傅承宣之外,所有人都望向外头匆匆赶来的银铃。
“长公主有令,傅少夫人已经接到了长公主府,特命银心与我一同回府照顾少夫人!”
银铃的传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希望投放到整个绥国公府,而沉默了整个晚上的傅承宣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活了过来似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银玲面前:“我去!让我去!”
银铃面露难色,这神色被傅时旋夫妇看到,傅夫人上前,对着一个小丫鬟,语气竟然有些恳切:“银铃姑娘,那让我去……可以吗?”
婉莲赶紧道:“我……我也想过去……”
“怎么你们傅家人还以为自己有说话的资格吗!?保住命平安回来就该惜福了,现在还要和本宫讲条件!?”凌厉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过来,长公主气势凌人的走了进来,身边还有唐亦清。
唐亦清还是一身喜服,长公主却是常服,她气势凌人的走进来,直接让银铃带走银心,还未等众人缓过来,她已经气场全开,厉声道:“本宫现在只想知道,这段时间,陆锦到底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相安无事,现在就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别怪本宫没提醒你们,不想在本宫面前坦白,那就只能去皇上面前坦白,可若真到了皇上那里,就别说本宫坐视不理,袖手旁观了。”
傅承宣看着银铃离开,好几次想要跟上去,然而长公主亲临,他听着这些话,皱起眉头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长公主眼锋一扫,落在傅承宣身上:“凭她现在,由我处置!”
气氛好像在这一刻都凝结成冰了一般。傅承宣冷冷的看着长公主,仿佛是在分辨她话中的真伪。傅承宣的反应被傅时旋看在眼中,自然是看出了儿子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当即皱起眉头,责问道:“承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长公主并没有要杀皇上,机关暗器也都是假的。陆锦甚至涉及让他来杀她……傅承宣的目光一闪,喉头一动,将陆锦曾经告诉他的“秘辛”说了出来。
在傅承宣还没把陆锦最后的计划说完之前,长公主的表情已经丰富到无法用某一个词语来形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语气更是冷如寒冰:“好……好一个陆锦!要论信口雌黄,瞒天过海的本事,称她为大陈第一人都不为过!”
如果傅承宣到了现在还看不出自己被阿锦骗了,他就真的白活了。一旁的傅时旋听得都愣住了,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傅承宣:“阿锦说公主要杀皇上?她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为何不告诉我?”
傅承宣的脸色煞白,面对父亲的责问,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傅夫人似是忍不住了一般,她忽然说:“你不要怪宣儿!要怪就怪我!是我让宣儿有什么事情都不要再和你说的!”
傅时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连责备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件事情,还要追溯到当初傅时旋因为皇命在身,一味的试探陆锦,却和傅夫人生出了些矛盾的事情开始。
傅夫人不喜傅时旋将试探带到家里来,可就在有一天,傅承宣忽然找到她,问起了皇上赐婚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而这个时间,是婉莲向傅承宣透露了家中二老对陆锦有所怀疑的那个晚上之后。
因为傅承宣从婉莲那里知道了父母闹矛盾的根源问题在哪里,更是猜到以母亲的性格必然会有多行动,可是以母亲的能力,傅承宣唯恐会弄巧成拙,所以才主动地承担了为陆锦证明清白的任务。
如果要弄清楚陆锦是不是别有用心,就必须弄清楚她的身世和来历。傅承宣左思右想,唯一觉得有迹可循的,是陆锦曾经藏起来的那幅画。所以他让银心和阿宝拿着这幅画去追查。但是从纸质和画中内容,却在拐了一个弯之后又回来了——那是曾经献入宫中的贡品。
这件事情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但是在那之后,傅承宣并不像之前一样,有任何事情都会告诉傅时旋。相反的,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将陆锦的所有动向都拿去与他商量,以傅时旋的性格,只怕一旦虞衡问起来,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就连陆锦透露的“真相”,傅承宣也完全没有告诉过傅时旋。
周哲的死在这样一个场合被重新提起,唐亦清好像完全不介意一般,或者说,他的神情好像并不吃惊,更像是一早就知道事情的始末。
长公主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望向唐亦清:“所以……你都知道是不是?你和她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唐亦清,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错综复杂的原委感到十分疑惑,傅承宣也望向唐亦清:“唐先生,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唐亦清沉默的站在一旁,抬起头时,发现大家都正看着他,似乎是希望他将事情说个明白。良久,他舒了一口气,沉声道:“事情的始末,其实很简单。公主从未逼着傅夫人杀皇上,由始至终,她要的是傅夫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姑姑,也就是陆夫人。因为要杀皇上的人,并非公主,而是陆夫人……”
唐亦清的声音很清,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楚。饶是一早就知道皇上对陆氏姑侄有所怀疑,傅时旋还是狠狠地愣住了,连傅时旋尚且都有这样的反应,更遑论其他人?
陆锦的确是说谎了。可问题在于,她说的不止一个谎,她对每个人,都说了不同的谎话……
有些事情,傅承宣尚且年轻,未曾经历,所以并不知情。但是傅时旋知道。
关于长公主和驸马周哲。并非是陆锦所说的那样。驸马周哲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以寒门仕子的身份在大陈朝堂崭露头角,红极一时。而后,周哲更是与公主喜结良缘,促成大陈一段佳话。
长公主是真心的爱着这个男人,几乎是年少时候所有的儿女情怀,都付诸在了这个男人身上。所以,没有人能想到,当长公主得知周哲乃敌国的皇子之时,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亲手杀了周哲的。
那是她一生中最心狠的一刻。也是在那之后,她变得喜怒无常,在所有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因为心爱之人暴毙,心性大变的可怕公主。
唐亦清的确对所有的事情都很清楚,因为由始至终,他都参与其中。
陆锦姑侄,来历不明,仅仅是那一手鬼斧神工的绝活儿,就足够引起旁人的注意。也许是因为周哲这个先例在前,使得长公主较之于隆嘉帝虞衡还要更为敏感一些。这也是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胆战心惊,不敢做出任何显得可疑的事情。她连最心爱的人都不曾心慈手软,又如何会对他们这些下人心软?
香山寺中的后院,在长公主第一次结识陆锦之时,这个莫名出现,巧言善变,还一手绝活儿的姑娘,足够唤醒长公主所有的疑心。她不相信任何人。
如果要怪,就只能怪当时的陆锦尚且不算完全了解长公主。她的确是有备而来,但是在长公主那样历经许多事情的人眼中,越是看起来干干净净,毫无纰漏的人,越是要防备。因为那只能说明,这个人太过厉害。
在一个机缘巧合下,长公主发现了陆锦的一些秘密,也知道了她和她的那个姑姑,的确是来者不善。
其实,长公主几乎在陆锦成亲没多久之后,就已经与她摊牌。那时候,陆锦已经表现出了极度的挣扎。因为长公主很清楚,比起她这个一心守护自己的江山国土,自己的至亲之人的公主,陆锦要更加不希望陆姑姑做出不能回头的事情。
长公主的确在逼陆锦,这也曾经让陆锦惊讶过。她告诉她,她可以继续做傅家的少夫人,但是陆姑姑,必须死!无论陆锦如何辩白自己并不希望姑姑做出这种事情,长公主都不信。
“唯一能证明她真心的,就是让她亲手杀了陆夫人。”唐亦清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长公主一眼,继而又说道:“傅公子,你误会长公主了。当日周哲潜入陈国,就是因为他们收到消息,天宫秘录极有可能出现在陈国。若非因为这本书,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公主绝不会用这本书来作为威胁。”
傅承宣一双拳头死死的握着,额角有青筋爆出。
唐亦清说完这话,长公主冷笑着接口:“我不需要你为我辩白!唐亦清,你一早就知道陆锦骗了傅承宣,一心抱住陆清,继而求死,你却不告诉我……”
唐亦清摇摇头:“公主,我的确知道傅少夫人骗了傅公子,可我却不知道她也骗了我,更不知道她一心求死。”
傅夫人忍不住哭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阿锦为什么要一心求死?”
事已至此,唐亦清并不想再隐瞒什么,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其实,几乎是长公主向陆锦摊牌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陆锦姑侄的立场。而后,无论是送陪嫁丫鬟还是送唐亦清入国子监,都存在一个监视陆锦的意思。
银心曾经在绥国公府中有可疑行径,并非是因为她要做什么,而是她要时刻掌握陆锦的动向,时刻探悉傅家父子又知道些什么。因为傅家对皇上的衷心,使得长公主不得不对这对父子有所防范,毕竟赐婚一事,原本就是皇上交给傅家的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就是试探陆锦。在陆锦的事情上,她不希望皇上探得一丝一毫的消息,否则,以虞衡的本事,不是没有可能从陆锦下手来探悉《天工秘录》的事情。
而陆锦根本一早就知道银心和唐亦清来到自己身边是受谁指使,为的又是什么。所以无论是对待银心还是唐亦清,陆锦都可以称得上极为坦然。与唐亦清更是称得上君子之交。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陆锦才明白,唐亦清由始至终都是不希望长公主在这份执念上继续下去的。陆锦看的明白唐亦清是什么样的人,唐亦清自然也看得懂陆锦。她所有的心事,都来自于姑姑的执念,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阻止姑姑,除了杀了她这一个办法。所以,当陆锦思索再三,恳切的向唐亦清提出求情的时候,唐亦清答应了。
“傅少夫人当时告诉我,她希望在大婚之时,造成一个假象。”
傅承宣死死的盯着唐亦清,声音都有些沙哑:“什么假象?”
唐亦清:“她曾说过,没有人可以理解陆夫人心中的执念和仇恨。也没有人能打消她的仇恨,除非,真的能让皇上死一次。她想要在大婚之日,强行请吴王与世子将陆夫人带走,在陆夫人想办法重回这里之前,散出宫中除了一些变故的消息,随后,吴王会与世子演一场戏骗过陆夫人,造成国丧的假象。只要陆夫人能消缺执念,有吴王相伴,她兴许真的会放下心中所有的仇恨。而傅夫人自己……”
长公主不会杀陆锦,唐亦清很清楚。只要顺利的解决了陆姑姑这个局,陆锦就相当于变相的给了长公主一个保证,保证姑姑这边再无后顾之忧。而她,这一生都会活在陈国,活在傅家,活在国子监,活在有她的眼线的每一处。她是否有异心,一探便知。
可是唐亦清没想到的是,陆锦不是要做戏,她是真的要动手,从她将整个国子监六堂近三百名学生托付给他之时,他就猜到了。但是那个时候,他根本无力挽回,一旦告诉长公主这个事实,长公主会直接杀了陆姑姑,软禁陆锦。
可是陆锦不希望姑姑死,否则她不会拐弯抹角,煞费苦心的这样为陆姑姑制造一个没有仇恨,没有执念的余生。然后,唐亦清答应了。
【我可以保证,大婚之后,大陈从前是什么模样,往后依旧会是什么模样……】
【倘若没有真正身临其境的经历一些事情,你永远不会理解有些人为何要做出那些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的决定……】
傅承宣倏地望向唐亦清:“那一日……你与我说的这些话……是这个意思?”他身子一僵:“那……那虞意呢?他怎么可能会允许阿锦做这种事……他……”
“傅承宣,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陆锦告诉本宫,她愿意杀了陆姑姑,就在本宫的大婚之上,却和唐亦清一起来骗本宫,她给每个人都说了一个不一样的谎话,你怎么就知道,虞意和吴王,不是同样被骗了?”长公主凉凉的声音传来,让每个人的心头都莫名一沉。
的确,陆锦在长公主这里,答应了会杀陆姑姑。却不想,这是她对大公主说出的又一谎言,为的,就是暂时安抚住长公主。
长公主曾给了陆锦两个机会,一个是她向皇上提出的国子监考核,一个,才是她的大婚。因为陆锦很清楚,姑姑从最初的低调,到愿意搬进国公府,再到最后甚至是愿意搬进王府,都是步步为营。校场上失手,还有大婚,大婚失了手,一旦她能成为吴王正正经经的王妃,往后的机会还有很多。
众人自然是对这件事情震惊之极,更是对陆姑姑如何能有这样的本事下手而感到疑惑不已。
长公主今日来就是将所有的事情说清楚的,而这件事情,是作为陆锦交代给公主的“引敌中计”的环节坦白出来的。当日,她在兵部拿到了可以自由出入的令牌,又在当天晚上,亲自为陆姑姑洗脚,让她看到自己身上的令牌。这令牌不只是通行令牌,而是可以开启兵部储藏战车的密室的令牌。陆姑姑的身手很好,这件事情只有陆锦知道。所以要偷走令牌,潜入兵部对战车动动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按照陆姑姑的计划,应当是直接刺杀皇上,为何会中途变卦,将目标转为公主,是陆锦和长公主都没有料到的。
也因为这个小插曲,长公主没有办法再信任陆锦,所以在拜别皇上太后的时候,长公主支开陆锦,为的就是提前控制住陆姑姑。可是她没有想到,唐亦清会忽然带着吴王夫子出现,将陆清这个女人带走,她就这样被唐亦清束缚着,眼看着陆锦换上了她的喜服,跪在她面前请她饶姑姑一命,她愿意一命换一命。
这是一个筹谋已久的局,傅时旋已经沉默许久,到了这时候,他方才开口:“所以,假意刺杀皇上,是阿锦的最后一个计划?”
这件事情,就算不用人来多说,各自心中都已经十分的清楚。
这一步步的算计,到了最后,长公主必然不会轻易的接受陆姑姑平安离开的结果,她很清楚长公主不想杀她,可是她偏偏要用自己的死来求长公主将这件事情终止于此。
既然要死,她又怎么会让自己死的那么没有价值?
陆锦知道皇上对她有所怀疑,长公主对她也是知根知底,诚如她所说,随着她在傅家的时间增加,会越发的融入这个家,她可以有办法让傅家人对她敞开心扉,却没办法让皇上对她消除怀疑。姑姑离开,吴王也会离开,一时间消失这么多人,怎么会不奇怪?一旦皇上真的查出她们姑侄有任何问题,第一个不会放过有包庇之嫌的傅家。
再多忠良的血肉之躯换回来的忠诚之名,也许都抵不过帝王的怀疑。罅隙一旦出现,往后若是傅家真的出什么纰漏,皇上难免会多想。陆锦比任何人都清楚傅家为了陈国牺牲了多少,所以,让傅承宣成为最后“护驾”的那个人,就是证明傅家对整件事情毫不知情,对陆锦的所作所为绝无插手包庇的最有力证据。
在这个计划的终结,她成功的保护了姑姑,让吴王父子带走了姑姑,吴王父子会在假象中努力的让姑姑放下仇恨,她在刺杀皇上时,曾说了一句混淆皇帝的话,为的就是让皇上以为她的刺杀只是一场简单的复仇,也算是落实皇帝对她久久以来的怀疑;傅家因为救驾及时,忠臣之名不会被辱没;而她,以自己的性命在长公主面前换取一个息事宁人,再有唐亦清相助,这件事情会和她所计划的一样,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的沉下去。
如今,她一步步将自己逼到了绝路,即便长公主将人接到了府中,也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