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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丕的亲自带领下,徐爱跟着他走进了内堂,而有礼与冯牧则被安排在客厅等候,毕竟谢老太爷要见的只是徐爱一人,对闲杂人等没有兴趣。
徐爱踏进谢迁的书房,却没有看到那个老人,他在三排书架中探寻,才看到正在整理书籍的谢阁老。
谢迁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与他诸子的脚步声都不相同,他有些许好奇,转头向外面看了过去。
正巧看到笑脸盈盈,躬身作揖的徐爱,谢迁既有惊喜,也有疑惑,因为此次相见,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要更显得苍老憔悴。
谢迁作为内阁成员,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虽说公务繁忙,作为南京工部郎中的徐爱,难道比得上他内阁要员?
在他执政期间,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公案要处理,却也没有这个年轻人这般衰老得快。再说了,南京除了兵部,其他部门都是闲职,哪有那么多事情操劳。
“多日不见,曰仁你又显消瘦了,你的大道重要,却不将身体当一回事吗?”
谢迁转念一想就立刻明白徐爱之所以如此憔悴,完全是在参悟心学,以至于废寝忘食,落得如今的疲惫模样。
徐爱恭声回答道:“回阁老的话,学生的所作所为,正是为了爱惜身体。”
“何解?”
“人生一世,弹指一挥间,便已化作尘埃。而古语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学生不才,不能像圣人那般立德立功,只求立言,以光后世。”
“好志向,虽说如此,你也大可不必效仿那苦行僧般的修行,你如此这般,家中父母见了可得心疼了。老夫混迹官场数十年,来来往往的人事也经历了不少,最后才得出平淡才是真,凡事莫强求。”
对于谢迁的谆谆告诫,徐爱恭敬地回答道:“多谢阁老提点,学生一定铭记在心。可古之成大事者,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比起恩师,我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来伯安确有过人之处,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的追随,多年前,我见过还是芝麻小官的他,并未引起重视,后来得知他被贬贵州,更觉得他永无出头之日。”
“阁老?”
“如今看来,是老夫错了,今日听得他的事迹,才不得不感叹他不愧为当世人杰。老夫是越来越认同当年那个人所说的话,江湖之大,又有几人弄潮?但愿老夫还能多见识几个当世豪杰。”
谢迁感慨的说着,脑海中却想起许长润的脸,几年前他的话,犹在昨日,许长润寄予厚望的王伯安,如今已经崭露头角,只是不知那个被他看中,带走的孩子如今怎样?
约定三年后派去接应的士兵,竟无一人返回,谢迁派人打听后得知,原来那船已经沉入了海底。一声长叹之后,谢迁不由得苦笑,心想自己的老友一世英名,终究还是押错了宝。
听着谢迁的话语,徐爱开口说道:“不瞒阁老,除了恩师之外,学生倒十分钦佩一人,虽说他如今还只是一个孩子,但无论见识还是远见,都属当世一流。”
谢迁表示出浓厚的兴趣,问道:“哦,还有此等人物,能够得到曰仁的赞许,他是何许人也?”
“学生对他的身世来历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姓冯名牧,字子由,年龄刚过七岁不久。”
“什么!”谢迁一听说那孩子叫作冯牧,当下有失风度的喊了出来,讶然问道:“他竟然还活着吗?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谢迁的表现让徐爱始料未及,他没想到自己说起冯牧,在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阁老面前,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似乎从阁老的语气中,他和那孩子早就认识,而且原以为他已经死了。
徐爱打算领着谢迁去找冯牧,可是谢迁因为太过惊讶,血气上涌,老毛病犯了,当即晕了过去。徐爱掐了掐他的人中,不见他醒转,便对着门外大声呼喊,片刻便有家丁前来,抬着老太爷回房。
按理说,以谢丕的身份,是不会陪着冯牧和有礼在客厅等待的,可是近几日没有所谓的青年才子前来拜会,谢丕着实有些无聊,见冯牧不卑不亢,觉得这孩子有些骨气,便招呼他吃些点心。
他开口询问冯牧的身世来历,冯牧恭声回答道:“回探花老爷,我不清楚自己的出生,自懂事起便跟着一个老爷爷,住在一座海岛上。后来老爷爷让我跟着两位叔叔伯伯回中原,我们失散了,我便漂泊江湖,机遇巧合遇到了徐大哥。”
冯牧说得含糊不清,他不太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此时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听了他的话,谢丕再次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人总该有个名字吧?”
“这个,这个……”冯牧挠着头,有些为难。
一旁的有礼还当冯牧没见过大场面,在探花老爷面前局促了,便开口替他答道:“回大人的话,他叫冯牧,字子由。”
“哐当”一声,门外端来碧螺春的戚大姐正好听到有礼的话,再看那个孩子,双手猛然一抖,便将茶碗摔碎在地。
谢丕转头向她看去,戚姑娘平时小心谨慎,这样的过失从来不会犯,今日是怎么了。再看她神色慌张,脸色大白,谢丕知晓她定有心事。
而犯错的戚大姐连忙陪罪,道:“对不起老爷,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无妨,戚姑娘可有什么心事?”
戚大姐明显一呆,目光从冯牧的脸上扫过,冯牧迎着她的目光,有些躲闪,微微低头。
戚大姐这些年保养得当,未见衰老,却因为思念一个萍水相逢的孩童,显得有些憔悴。看着冯牧,她的语调有些颤抖,问道:“那位小哥说你叫冯牧,你可是跟着一个姓赵的老爷子,一个跛脚的伯伯,和一个叫十三的叔叔?”
冯牧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是他承认了,身份也就被揭穿了,若是他不承认,也只瞒得了一时。
反正该来的躲也躲不了,冯牧片刻的犹豫后,还是轻微的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是。”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戚大姐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谢老太爷派出去接他们的海船,不是已经沉入海底了吗?
她跟所有人想的一样,只以为那孩子命苦,已经葬身大海,哪承想他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抑制不住冲动,戚大姐上前将冯牧搂在怀中,冯牧不知道该叫她什么,问道:“你是谁?”
戚大姐身子抖得更厉害,松开冯牧,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眼睛,咬了咬牙,出声说道:“我是你母亲的姐姐,你可以叫我戚姑姑。”
“戚姑姑。”冯牧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开口喊道。
戚大姐听到冯牧这般叫她,心中微感苦涩,她在内心深处希望这孩子能叫她一声“娘”,可她一想起七姑娘的死,就不忍心让那女子死不瞑目。
她临时的一个决定,不论对她,还是对于冯牧而言,都是一个解脱。
既是解脱,又是一个新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