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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玉简(一)
萧破云的伤势虽不是当场便要殒落的急症,却十分严重。
光是他准备自爆金丹,将丹珠周围环绕的经络尽皆崩断,要重续起来就十分麻烦。
好在此时虽无灵药,不过空间内灵气参差可比上古,十分充足,又没了极恶天魔的威胁,靠他慢慢行功恢复起来,水磨工夫罢了。
这处壁洞空间并不算大,恰恰够他二人容身而已。
苏长宁在中间布下一道隔绝禁制,使得两人可以同时行功,互不相干。不过毕竟空间只有那么大,想要如同她从前独身在虚空中那般毫无顾忌地全心投入,也是不能。
所以,随着萧破云伤势的逐渐好转,别无他事之下,有时便会与苏长宁论道。
本来苏长宁对他的印象大抵不过是个在修士中颇为少有的浪荡之徒,如今听他说来,才发现他对于道途亦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毕竟在成就金丹后弃剑从道,还能在数十年间便突破至金丹中期境界,实非常人能够做到,单此一点便可见一斑了。
“哎呀,苏道友此言当真令萧某心中豁然开朗,佩服佩服。”说到兴头,萧破云习惯性地去摸袖中折扇,没想到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从前书剑风流的破云剑,脸上笑意又变成了苦笑。
其实数十年来,他也早已习惯如今的身份了,可自遇上苏长宁起,不知如何总是仿佛回到从前,忘却了自己已非从前那个萧破云。
将他的动作和神色变化看在眼内,苏长宁笑道:“此间无风无雨,想必萧道友也早已修炼至寒暑不侵的境界,不如就免了罢。”
闻言萧破云倒是很快神色又开朗了起来,点了点头应下。
苏长宁思及先前听他提起夺舍一事自己心中那种怪异之感,便又将此话重新提了起来:“不知萧道友当日遇上那位元婴真君,是如何得以将夺舍之人驱出?”
“当时我清醒时刻不多,并未细问。若是……长宁想要知晓,待自此地离开,我可向那位真人一问。”
苏长宁颔首,并未觉察到到萧破云话语间微小的停顿和不知不觉转换了的称呼。
见她没说什么,萧破云更是兴起,借着苏长宁向他问起这些年来紫霄之事的由头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全看不出数月前险些自爆金丹身死道消的样子。
终于苏长宁也发现了他今日谈兴大发,数次想要打断话题未果,沉吟间将目光投到了洞壁深处,正想寻句话来结束对谈。没想到视线所及处却看到由洞口洒入的些许星光投在一处缝隙上,恰好的角度使之反射出了一抹微弱白光。
“嗯?”讶异地一声出口,苏长宁向那处指去,“萧道友,那边似是有些古怪。”
也是他二人自从来此后一个专心疗伤,一个又因从前身合天道时将此处从里到外扫过知道没有危险而忽略了过去,竟都各自打坐行功,未向内中一探。
此时反射星光的,究竟是什么?
苏长宁神识扫过,那处仍是一派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气息存在的迹象,倒是有一股十分微弱的灵气散发出来。
而这处界域崩毁成为空间罅隙已久,除了一些险峻高山还在之外,曾经有识物生活其间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有灵之物,尽化劫灰,此时出现在洞壁中的,难道竟是……
思及此处空间与外界隔绝,苏长宁心中一动,正想开口说什么,抬眼看去时,却见萧破云不知何时已在那抹白光前俯□来。
“长宁你瞧,这竟是一枚玉简!”
萧破云一面说,一面便向那白光伸出手去。
苏长宁直觉地感到不对,开口想要阻止的话才到喉头,便见一道刺目白光由萧破云手指与光线相接处蓦地爆发了出来,将洞壁中尽皆淹没。
下一刻白光及身,她只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直到被白光笼罩的那一刹那,苏长宁仍是有些意外,平日里看萧破云行事并非如此轻浮,又是几百岁的人了,怎会这般冲动?
……
影移在案,窗外天色渐次暗了下来。
临窗而坐的女子抬头向窗格间看了看,又拔下发髻中一枚素铜小簪,将油灯又挑亮了些。
火光跳跃着映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重新又埋下头继续手上的刺绣,女子的眼神仿佛十分专注,只容得下眼前素绫之上的一针一线。
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在她的手下渐渐成形,就连毛羽上的色泽,看起来都仿佛将实物印了上去一般。
又这样过了一会,只听“笃笃”几声门响,在她开口后,房门吱呀地一声被人推开。
年事已高的嬷嬷挟着夜寒的冷风走了进来。
“小姐,夜了,再做这些活计伤神,你还是早些安寝罢!”见她身上还是一身单薄春衫,嬷嬷又取了件半旧夹里替她披上,“莫要熬坏了眼……”
“嬷嬷放心,我知晓的。”女子浅浅一笑,又飞针走线几笔,才将手中的绣花绷子搁下,由嬷嬷帮着她梳洗安置。
等卸了钗环卧在咯吱作响的木床上时,她却觉得没来由地一阵恍惚。
我是谁?
从哪里来?
又要向哪里去?
这一连串看似无稽的疑问,却令她的心仿佛在向一个无底洞内沉落一般惶惑不安,霎时间跳如擂鼓。
“你叫苏长宁,原本是出身官宦人家嫡小姐,却因父族被乱党牵连而家破人亡,如今只剩一个奶嬷嬷跟在身旁,栖身在宿州城中。”
此时,脑中平白地响起了一道声音,仿佛在回答她先前的疑问。
她先是点点头,可过了片刻,又摇摇头。
这,真的是她?
瞪着眼看了头顶素帐许久,天色亮起时她才好不容易阖眼睡着。
梦中,自己仿佛身轻如燕,凭虚御空,两耳只闻风声呼呼擦过……
“小姐……小姐……”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直到嬷嬷的唤声在耳边响起,方才由那奇妙的境界中醒过神来。
“小姐,莫不是被魇着了?”见她支起身子,神色里还有茫然,嬷嬷一面收拾床帐,一面担忧地问道。
“不,没事。”起身穿衣梳洗,她眼光瞥见仍搁在桌案上的素绫,就又在旁坐了下来。
这块绣样是知府家小姐看中的,她须得在明日前绣完由嬷嬷送至知府府给管事过目,若是能成,换取些许银两,便能使她们的日子不像现在那么窘迫。
嬷嬷见她饭也顾不上用,便又绣了起来,十分心疼,只道:“唉,小姐原本好好的一个闺阁千金,现下竟要靠做这些活计来……”
嬷嬷说得动情,一时间话语哽咽。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仿佛十分平淡,所以只是说道:“嬷嬷无需担忧。若是这回知府家看中了我们的绣样,我们便可……”说到这里,她却也是断了话头。
若是有了银钱,她想去做什么?
是开一家小绣铺勉强度日,再寻一个老实本分的良人就此渡过一生,还是……
轻轻摇头将这些不知由何而来的念头忘去,她重又低下头,一针一线地绣着素绫之上欢快戏水的鸳鸯。
未料到了第二日上,嬷嬷竟得了急症,寻了郎中来看,只道须得慢慢静卧调养,等闲起不了身。
于是只能由她自己,将绣样送去知府府上。
知府府邸果然十分气派,其中小桥楼阁,花圃亭台一应俱全,可她行走在其中却未有太多震撼艳羡之感,大抵因是原本便是官宦家女儿的缘故罢。
在内管事的指引下,她穿行在亭榭回廊之中。
耳中偶尔有人语声传入,她无意间侧过头去——
微风将遮面的帷纱掀开一个小角,清晰的视线中看到的,却是两个少年公子正在另一侧回廊远处行来,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另一个则是俊俏非凡,说话间顾盼神飞。
心中仿佛微微一震,她又快速地将视线移了开去。
对陌生男子有如此之感,难道她真是……
不敢再想,她又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面的内管事。
绣样一事进行的颇是顺利,知府家小姐爱不释手,当即定下了由她替她制作婚服。
据说知府家小姐许给的那一位萧公子来自京城,家世十分不凡,若不是知府与他父亲微时有过命的交情,就算是知府小姐也高攀不上。
是以婚期定得很急,纳征请吉一过,月下便要成亲。
后来嬷嬷身体渐好,听她说起此事,更是嗟叹不已。只道若是家世犹在,她配那种京中子弟也是绰绰有余,可如今却不知姻缘落在何方。
她心里唯觉淡淡的,总仿佛事不关己,安慰了嬷嬷几句,便又开始刺绣起来。
一月日子悄无声息地过去,她昼夜赶工,终是将婚服如期绣好,送至知府家中。知府一家十分满意,破天荒地延请她留下观礼。还未等她应下,便派人去知会在家中等候的嬷嬷了。
她留了下来。
看着新娘将她亲手绣成的婚服披挂在身,艳光四射,端丽无方。
看着宾客们熙攘盈门,送来的贺仪满满地堆了一个偏厅。
看着府内红绸结彩,人人喜形于色——
看着容貌俊朗非凡、同样一身红装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向府门行来。
心中又是一震,竟是那日在回廊中惊鸿一瞥的公子!
迎亲的车马逐渐靠近,那边的视线也投了过来,掠过她身上时,却也是凝住。
作者有话要说:窝妥妥是亲妈啊!给长宁做了多少心理建设!!
数不清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