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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培礼将纸巾揉成了一团,往周景仰的脸上丢了过去。
周景仰条件反射的挥开,然而只是笨拙的扑了个空而已,显得傻透了。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风,这样的天气已经连着好几天了,闷热的让人烦躁,连心情都蒙上了一层灰。
而周景仰此刻的心情,犹如这窗外的天空,心如死灰,如果能够早十年,他一定会跟宋培礼斗争到最后。
可现在他孤身一人,拿什么去跟他斗?又拿什么去争?
宋培礼为了这一天,谋划了那么长时间,他走的每一步必然是滴水不漏的,长时间下来,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着周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便他想防也防不住。而他们周家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和气,其实内部早就已经满目疮痍。
周景仰牢牢的拄着拐杖,尽量让自己站的稳稳当当,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当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每每回忆一次都是一头的虚汗,但他总是安慰自己说,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所有的一切,他并不是故意那么做的,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或者说,也许换了谁都会这么做,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景仰一直就这么告诉自己,渐渐的他也觉得自己没有错。
只不过是宋学晋自己倒霉罢了,为了克服对当年这事的心里障碍,他曾偷偷躲起来,专注吃肉,逼迫自己克服这种障碍,他必须正常。
就算吃一次吐一次,他依旧强迫自己一口口的吃下去,直到麻木。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过就是想活着,谁有本事谁就能活下来,是宋学晋自己没有本事,为什么要怪他?是他自己没用,怨不得人!
如果是换做他受了伤,也许今天被埋在地底下尸骨无存的人就是他了。
过去那一幕幕的画面从脑海中一一闪过,周景仰以为自己可以全部忘记,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过完这一辈子,可是事情过去几十年,当初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他仍然历历在目,就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记忆是那么清晰,永生难忘。
那时候可能改革开放后不久,他跟唐仕进算是知青下乡。宋学晋则是村里的人,还是有点地位的人,三个人在机缘巧合之下相识,还算谈得来,后来松宋学晋就让唐仕进和周景仰住在了他们的宅院里。
宋家之前是地主,因此宅子还挺大的。
三人的感情日渐增加,当时宋学晋的老婆恰好怀着孕,周景仰特别热情,还跟宋家来了个指腹为婚。
他们三个按照年纪排序,宋学晋排第一,周景仰第二,唐仕进最小。当然年纪相差并不大,三四岁。
周景仰和唐仕进在城里都是有家室的,宋学晋更是有妻有儿。
他们在那儿大约待了四五年之后,周景仰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这里某个山头上有个墓,宋学晋对这些倒是有些了解,听周景仰说了之后,就把自己知道的跟他说了说。
其实当时有一半是出于好奇,才会想说去探一探。三个人说的开心了,就这么定了下来。宋学晋准备东西和人手,他一直在这个村子里,说起那个墓,之前确实也有不少盗墓贼来过,一个两个弄的神秘兮兮的。
宋学晋也参与过一次,但只跟着他们到了山上某一处就被他们给甩了,因此没有下去。
周景仰这么一提,到也是激发了兴趣。
后来他们准备好了所有,就在一个夜里偷偷出发了,一共去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三个是职业的,另一个则是宋学晋的人,能打为的是以防万一。毕竟这里有三个职业的,心思难以摸透。
他们答应的虽然爽快,但真的下到地下,一切就都成了未知数了。宋学晋十分考虑他们的安全,样样都考虑周到了,出发之前也给了他们两个防身的匕首。他当时只想着,带着他们进去,就一定要带着他们平安出来,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是平安出来了,他却永远都没出来。
他们爬了一夜的山,路途遥远,等天亮之后才开始看地形。找位置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一切在下地之前都是好的,愉快的。
等进入地下世界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在这里能将人性暴露无遗,下面的通道错综复杂。他们是经过一阵爬行,才到了地下甬道。
下面的空气稀薄又浑浊,周景仰已经想不起当时刚刚进入的时候,心里是一个什么感受了,他只记得发现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时,他在想什么。他只记得他们跟那三个职业盗墓贼因为这些珠宝而闹翻时的恐惧,却还不忘牢牢护住手里的值钱东西。”
宋学晋替他挡了颗子弹。
宋学晋带来的忠仆帮他们抵挡住着三个盗墓贼,让他们先跑,但地下的甬道打造的错综复杂,漆黑的空间里,跑着跑着他们三个就绕错了路。在地下空气稀薄又黑暗的世界,他们的心里是压抑和慌乱,所以总觉得自己鬼打墙,似乎一直在绕原路。
在找路的时候,听到一阵巨响,周围的一切都震了震,像是什么给炸塌了。
后来才知道这一声巨响,是因为他们把盗洞给炸塌了,路却被封死了,他们出不去了。
他们得到了最值钱的物件,但是他们却要死在这里了。周景仰不甘心,唐仕进同样不甘心,可宋学晋又怎么甘心呢?
然后一切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结果最后还是宋学晋的忠仆把他们救了出来,当时他只带来了一个人,因为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然而,宋学晋的忠仆和他带来的人,后来也没能离开。
……
宋培礼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色,笑问:“周叔,你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说出来跟我们分享一下,就别自己藏着掖着了。”
周景仰闻声,睁开了眼睛,眼眸清亮,整个人镇定了不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周景仰没说话,只是白着一张脸看着他。
片刻,宋培礼就明了他在说什么了,说:“因为钟伯,他曾回来过一次,我看他神色慌张就一直跟着他,听到了他说话。后来他带着自己的兄弟上了山再也没回来,你们两个倒是回来了。再后来,我暗地里去找过你们去的地方,村子里的传闻我也听过,偏巧就被我找到了。发现了我父亲的惨状,我父亲那个样子,到了今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给周叔你形容一下,我父亲的样子……”
周景仰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没让他说下去,“唐仕进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宋培礼只笑不说话,微微的耸了一下肩膀,说:“唐叔还算有点良心,他是自杀的。”
周景仰眼眸微动,往前走了一步,软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可是当初那样的情况,我们不得不那么做。”
“嗬,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不该死,我父亲就该死咯?”
“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那么做,谁会愿意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有几句怎么说来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说你们是兄弟,所以你们就是这么对兄弟的?因为要活下去,所以对他下手,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其实是学晋他自己提议的……”
周景仰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激怒了宋培礼,脸上的笑容全无,侧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里全是杀意,猛地起身,用力的推了他一把,周景仰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姿势特别滑稽,宋培礼就站在他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再说一遍。”
“当时那样的情况,就算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别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的身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做,你们只不过是运气好,他们找到了你们,如果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你们,就算你们把人吃完了!你们照样得死!”宋培礼说着,蹲了下来,挑了挑眉,阴笑着说:“你说他们当时为什么不再晚一点,如果再晚一点,我倒是要看看你跟唐仕进两个,谁会活下来。”
“谁都不想等死!你没有碰到那样的情况,你永远都没有办法体会到面对死亡的恐惧!那样一个密闭的空间,不见天日,唯一的出路也被封死了,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了。空气稀薄,根本不知道时间的流失。”
“当时宋学晋已经受伤了!你说唐仕进有良心,嗬,真是天大的想笑话,这个提议是他先提出来的!你现在说他有良心!”周景仰冷冷一笑,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被他给骗了!你不应该让他死!”
宋培礼一把扯开了他的手,将他的手压在他自己的胸口,道:“人都死了,现在就任由你怎么说了,没人会来反抗,反正当年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清楚。唐仕进骗我?嗬,你又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他把责任都推开了你?其实他根本就没跟我解释那么多。周景仰,你都活了那么多年了,还没活够?到了现在还想耍花样?不过不管你想耍什么花样,我都不会信你。事实是我们宋家家破人亡,而你和唐仕进在这几十年里飞黄腾达,事业风生水起。而我跟我妹妹在最初几年里活的像流浪狗一样!就这么简单。”
“是!我就是还没活够!你去问问都谁会嫌自己命长的?不说别人,难道你就不想活着吗?有谁会甘愿去死!”他说着,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被打碎的盘子。
宋培礼站了起来,冷然一笑,说:“好,很好。你不是想活着吗?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一定让你长寿,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就死掉。”
周景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暗暗的瞥了宋培礼一眼,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周景仰猛地朝着那破碎的盘子扑了过去,快要碰到那碎渣的时候,宋培礼眼疾手快,一脚狠狠的踩住了他的手腕。
周景仰的手被狠狠的踩在碎玻璃下,碎渣刺进他的皮肉,很快白色的陶瓷上就染了血迹。
“怎么?你这是想自杀,还是想杀我啊?”
周景仰仰头看他,露出了一副虚伪的歉疚表情,说:“你就让我死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我以死谢罪,行不行?就像唐仕进那样,我以死谢罪!”
这是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宋静,拿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泼在了他的脸上,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根本就不会自杀,只不过你自己放出消息引了一大堆媒体过来,现在都候在楼下等着,你今天要是出事了,遭殃的就是我和我哥!”
“在你眼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那么在我们眼里我们做的一切也再正常不过!周景仰,你就是个畜生!”
周景仰趴在地上,手上疼痛难忍,冲着他们吼道:“我的儿子都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还不够吗?该还的我都已经还清了!”
“怎么会够呢?就算把你大卸八块我都觉得不解恨。你的那几个儿子还不是自作自受?他们会有今天的下场,可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说到底是罪有应得,不是吗?有哪一个是误判了?哪一个不是证据确凿?你告诉我,我立刻帮你把他弄出来,说到做到。”宋培礼笑的讽刺,脚下的力道又重了一些,说:“周叔,你这个老爸当的失败啊,你的这几个儿子都没有继承你的精明能干,冷血无情啊。”
“你也不好好教教,他们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工具?你刚刚说的话要是被他们听见了,得多伤心啊。”说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对了,我其实该谢谢你帮我把我儿子养的那么好。”
“说起来,我就好奇了,周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周衍卿不是你亲儿子的?”
周景仰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冷笑了一声,说:“比冷血无情,我可比不上你,能把自己的儿子利用的那么彻底,我也是甘拜下风了!你就不怕我把周衍卿弄死!”
宋培礼噗嗤笑了一声,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没把他弄死?其实你心里是想他死的,只是你想利用他来找到我们而已。”
“你是害怕!可你知不知道,真正把裕丰搞垮的人,可不是我的儿子,是你自己的儿子!怕是现在他还把你当成仇人呢。他最恨的人,就是你了!而且还是他帮着我儿子成立自己的事业,可笑的是,你还拿他当棋子,安插在我儿子的身边,帮你监视周衍卿的一举一动。真傻。”
周景仰的表情一僵,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宋培礼挪开了脚,似笑而非的看着他,“怎么样?知道是谁了吗?”
“说真的,我就应该让他亲手把你弄残,这样才更痛快。让你毁在自己儿子手里,我对你不错吧?”
话音落下,包间内便陷入了一阵沉寂,没有人说话,两人对视了一阵,周景仰慢慢的爬了起来,满手的鲜血,他举到眼前看了两眼,从口袋里拿出了帕子,稍稍包扎了一下,整了整衣襟,又弯身将拐杖捡了起来。
微微仰头看着宋培礼,眉梢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说:“原来是这样,那我应该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噢,是吗?那还真是要见识见识,这黄雀到底是谁了。”
……
庄园式酒店独栋别墅内,陈聿简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位妇人,衣着打扮十分优雅,面带温和的笑容,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说:“不知道这天气几时能下雨,整日里阴沉沉的,真是影响心情。”
陈聿简捧着茶杯的手动了动,抬手喝了一口茶,目光扫了一眼跟前的妇人,点了点头,说:“是啊,不过我以为妈妈你不会那么早就过来栾城,起码也该是事成之后再回来,听说香港那边天气还不错,你应该留在那边的,这里多危险,万一被周景仰发现,不知道他会搞什么手段出来。”
“要是把你抓走,那就真的是麻烦了。”
她微微一笑,说:“放心吧,你爸爸他小心警惕了快一辈子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
“是吗?”
“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陪我吃饭喝茶,我记得今天他们要签约了。”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陈聿简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茶几上,正襟危坐,抬眸看向了她,说:“妈,我有一个问题,一直觉得特别好奇,今天正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咱们好好聊聊。”
陈聿简脸上那种严肃的表情,让她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十分镇定,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与他一样,正襟危坐,笑说:“你说。”
“周衍卿也是周家的人,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不动他?为什么要让他轻而易举的得到唐氏的股份。周衍善我可以理解,毕竟他算不得真正的周家人,可周衍卿是,为什么却放过他?之前丁某的事情完全可以让他和周衍臻一样坐牢,为什么要放过他?”
她微微的笑了笑,说:“你父亲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羲和现在不是在唐氏吗?毕竟程旬旬占了唐氏大部分的股份,他们夫妻的感情又那么好,程旬旬只相信他,她出了事,就无条件的把手里的股份全部给了周衍卿。”
陈聿简点了点头,说:“噢,所以你们觉得从周衍卿手里拿到股份,比从程旬旬手里要简单,是吗?”
“聿简,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忽然问我这些事情,我想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对。怎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陈聿简反问。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浅,眸色微深,眼里带着一丝打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扫了扫一眼他放在身后的一只牛皮袋子,低垂了眼帘,扬了扬唇,再次露出了温和的笑,拿起了茶杯,神色淡然,说:“你说吧,我知道你有事。”
陈聿简微微挑了一下眉,低低一笑,说:“那你觉得我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再说话,只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等他自己说出来。
两人对峙了一阵之后,陈聿简笑了一下,像是佩服投降似得点了点头,将身后的牛皮袋子拿了过来,从里头拿出了几张照片,放在了茶几的中间,冲着她浅浅一笑,做了一个请看的手势。
她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眉梢一挑,“你找人跟踪我?”
“不,我只是找人跟踪周衍卿,不小心就拍到了这些照片,原来你跟他私下也有关系吗?看起来好像多年不见的亲人,你见到他很激动。”陈聿简描述着照片上的情形。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着你了,他其实是我的儿子,你的兄弟。”
“兄弟?”陈聿简噗嗤一笑,摇了摇头,说:“何嘉莉女士,你好像有点慌张,慌张到连说个谎都不考虑逻辑了,一个女人,一年之内可以分别生两个孩子吗?你似乎忽略了,我跟周衍卿是同一年生的。”
“还是说,我跟周衍卿是异卵双胞胎,这样的话,我倒是相信,就算我跟周衍卿长得一丁点儿都不像。”
陈聿简坐直了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说:“我想这件事陈羲和他们几个早知道了吧?就我不知道周衍卿其实跟我们是一伙的,对吧?”
“是不是等过了今天,我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你们处理掉,毕竟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明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我消失,那就一点麻烦都没有了。”他隐忍着怒意,一字一句的说着,并且还尽量保持了脸上的笑容。
何嘉莉收敛了笑意,眼底带着一丝警惕,说:“你今天的目的?”
“他们去对付周景仰,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顺便问问你,我到底是谁?”
何嘉莉瞥见那牛皮袋子里露出的一角,轻笑了一声,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你为什么对我格外好?”
何嘉莉别开头,不说话。
陈聿简那副平静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痕,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低声道:“回答我。”
何嘉莉笑了,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想让我说什么,我现在说什么还重要吗?能改变你的决定吗?如果不能,我又何必要说,多此一举。”
“死我也不怕,当初算是死里逃生出来的,我能好好的活到今天,应该偷笑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那场火里,换我的儿子出来。这事儿我一直不愿意提,你别说,宋家还在的时候,我真的生过一对双胞胎,是跟楠木一胎的,比楠木早出来几分钟。可惜,却只剩下了楠木。”她一脸漠然,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场火大,忘不了那些人活生生的被火烧死的样子,他们的尖叫声,在夜色里显得那么凄惨,忘不了二弟为了保护楠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塌下来的木头,,把我们母子推出去。”
“一场大火,老宅没了,钱没了,人也都没了。只留下我们四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这些你从小就知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拿你当做我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不管你现在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落在那几张照片上,坦坦荡荡。
“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颗棋子,一颗让周景仰痛苦的棋子。让亲儿子毁掉自己的父亲,最后两败俱伤,毁了周景仰的同时,也毁掉了我。你们的计划真的是堪称完美。”
“你又知不知道,周衍柯的下场是我亲自让人做的!”陈聿简终于忍不住内心翻腾的情绪,扬手狠狠的砸了手里的茶杯,“你说你把我当自己孩子那么养,如果真的拿我当自己的孩子,就不会要我参与这场报仇的计划!”
“你们根本就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你对我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若是我知道了这件事,想要反抗的时候,让我为难,让我下不了手!打感情牌,难道不是吗?”陈聿简露出了一丝苦笑,“你那么恨他们,你究竟是用什么心态对我好的,我可是周景仰的亲儿子。”
他说着,直接将那只牛皮袋子狠狠的扔了过去,里面是一张亲子鉴定。
何嘉莉没有弯身去捡,反而停了挺背脊,不再同他说废话,还是最初那句话,“你来的目的。”
陈聿简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她的跟前,说:“跟我走。”
“我绝对不会让你拿我来威胁培礼破坏计划。”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几乎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拿起了放在水果盘内的水果刀。
陈聿简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图,几乎是同一时间握住了那把水果刀,然而他握住的是刀刃,何嘉莉握住的是刀柄。
嫣红的血瞬间就冒了出来,何嘉莉倒吸了一口凉气,稍稍动了一下,陈聿简握着刀刃的手又紧了紧,血流的更多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
“你做什么!”
“放手。”他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她咬了咬牙,眼眶微红,一狠心用力的将刀子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鲜血染红了刀刃。
陈聿简转而扣住了她的手腕,“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刚落,别墅大门从外面推开。
周衍卿的声音在别墅内响起,“陈聿简。”他的身后还跟着罗杏和安盺。
陈聿简闻声迅速的将何嘉莉扣住,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并抢过了她手里的水果刀。
“老五,你好啊。”
对于陈聿简的感情,周衍卿心里多少有些复杂,毕竟曾经他是真的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兄弟看待,关系那么好,却不想是周景仰的人,专门安插在他身边观察一举一动,更想不到的是他们彼此真正的身份。
“不对,我现在不该叫你老五了,你说我该叫你什么呢?陈聿简?还是宋聿简。”他呵呵的笑着,“真是想不到原来我们之间的渊源那么深,真是对不起啊,我占用了你的身份那么久,不过你也该谢谢我,我代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我一条路,怎么样?”
周衍卿径直的走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弯身坐在了沙发上,瞥见茶几上的照片,拿在手里看了几眼,收拾整齐之后又放了回去,“这样不累吗?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就像我不会伤害窦兰英一样。”
“你没有伤害窦兰英?周衍卿,这话你怎么说的出口?你如果没有伤害她,她会进医院?不是你挑拨的清嫂,她会不受周景仰的控制,做出这种极端的事情?难道你不是想利用清嫂,将窦兰英和周景仰一网打尽吗?你敢说你没有?”
周衍卿只看了他一眼,笑问:“所以呢?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也跟我一样,是吗?陈聿简,说真的,你不该来这里你应该去看窦兰英,难道你就不怕错过母子团聚的机会吗?”
就在陈聿简一惊,晃神之际,何嘉莉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握着水果刀的手,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将刀刃狠狠的捅向了自己的肚子。陈聿简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子已经捅进了何嘉莉的肚子。
安盺见着低呼了一声,立刻拿出了手机,打算报警。
陈聿简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直到听到安盺出声,他才回神迅速的过去一把抢过了她的手机,挂断了电话直接给砸了。
安盺冷笑,说:“你以为砸了手机,你今天就能逃得了吗?”
罗杏见状快步过去扶住了何嘉莉,周衍卿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慌不忙的说:“打救护电话。”
安盺拦住陈聿简的去路,对周衍卿说:“你快打电话报警,蓄意杀人,你逃不掉了!”
就安盺的能耐,怎么都不可能拦得住陈聿简,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陈聿简一把推开,安盺也是个执拗的人,也有两下子,两人纠缠了一会,安盺不停的催促周衍卿帮忙,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的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何嘉莉的身上,似乎是在询问她意见。
何嘉莉捂着自己的肚子,鲜血染湿了她的衣服,整个人软软的靠在罗杏的身上,并没有说话,只看着纠缠的两个人。
很快安盺就落了下风,被陈聿简打趴在了地上,只回头看了何嘉莉一眼,迅速的离开了。
安盺对罗杏说;“打电话报警。”
“不用了。”何嘉莉扣住了罗杏的手,摇了摇头,说:“让他走。”
“可是……”
“我说让他走!”何嘉莉厉声说。
安盺便没了话,闭嘴站在了一旁。
何嘉莉闭了闭眼睛,看了周衍卿一眼,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救护车快到了,您忍忍。”周衍卿说,语气听起来有几分的疏远。
何嘉莉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点了点头,说:“嗯。”
话音落下,屋内便陷入了沉寂,罗杏将她扶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冷。
何嘉莉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血一直在流,罗杏看情形不太好,皱眉暗暗的抬眸看了周衍卿一眼,想了想还是跟安盺说:“安盺,伯母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救护车怎么那么慢,要不要通知酒店的人,他们这里有没有医生?”
这酒店距离市区有点远,也不知道派了哪家医院的救护车过来,安盺过去握住了何嘉莉的手,手心一片冰凉,她蹲下来,轻唤了一声,“妈。”
何嘉莉闻声,睁开了眼睛,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着,好一会眼神才有了焦距,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说:“放心,我没事。”
“我的老四才回来,我还不想那么快就离开。”她气若游丝的说着。
这个老四指的是周衍卿,他知道,也听的清楚。
安盺闻声,转头深深的看了周衍卿一眼,他仍然雷打不动的坐在沙发上没有表情。
“周衍卿。”安盺叫了他一声。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周衍卿抬了眸子,说;“看来是救护车来了。”
罗杏立刻出去开门,果然是酒店的人带着医护人员过来,他们匆匆进来,将何嘉莉抬上了担架,周衍卿终于站了起来,医护人员抬着何嘉莉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眼里带着一丝期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正好周衍卿撞上了她的目光,并没有回避,同她对视,一直到她被医护人员抬走。
安盺过来推了他一下,说:“你跟着救护车一块去医院吧,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边。”
周衍卿犹豫了片刻,安盺继续说:“她毕竟是你亲妈。”周衍卿侧头看了她一眼,始终没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上了救护车。
坐在何嘉莉的身边,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露出了一丝笑容。周衍卿放在腿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半晌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放心,不会有事。”
这话一出,何嘉莉的眼角倾出了点点泪水,轻点了一下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说:“儿子。”
……
酒店厅层,他们还在僵持,直到宋培礼的手机响起,才算打破了僵局,他接起了电话,顿时脸色一变,周景仰立刻露出了笑容,整了整衣襟,等他挂了电话,才笑说:“怎么样?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宋培礼斜了他一眼,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看了宋静一眼,就转身走到了他的面前,面带笑容,抬手替他整了整衣服,笑说:“走出这里,你就知道结果是什么了。周叔,看在你当年跟我父亲关系那么好的份上,我决定要给你养老,一定让你满意。”
周景仰同他对视了一眼,顿时就泄了气,双腿一软,挣扎了一下,扬手,厉声说:“没有王法了吗!”
宋培礼一把扣住了他的手,笑说:“当年你放火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世界没有王法。”
他说着,便扯着周景仰的手走了出去,宋静紧随其后。
推开门的时候,潘昭已经不在门口了,宋培礼的人过来,说:“刚刚他说要上厕所,到现在也没回来。”
“行了,晾他一个小助理也做不了什么,车子准备好了吗?”
“一切都准备好了,外面很干净。”
“好。”宋培礼点了一下头,旋即微笑着回头看了周景仰一眼,笑说:“周叔,请。”
“你以为你真的能只手遮天了!”
“当然不能。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宋培礼挑了一下唇角,见他张嘴,他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这个酒店,是我开的,上上下下全部都是我的人,你叫了没用。”
周景仰的话直接梗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终了只能铁青着一张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培礼到医院的时候,何嘉莉已经从手术室转到了病房,伤口不严重,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周衍卿在一旁陪着,何嘉莉还没有醒来。病房里很安静,因此周衍卿能清晰的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将何嘉莉的情况简单的汇报了一下,宋培礼点了点头,说:“我刚刚去问过医生了,安盺说是陈聿简做的?”
周衍卿低着头,拨弄着自己的衣角,说:“不是,是她自己做的,陈聿简并没有要伤害她。”
宋培礼微微皱了一下眉,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严厉了一些,问:“她是谁?”
周衍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抬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何嘉莉,又抬头看了看宋培礼,没有开口说话。只起身,将椅子让了出来,兀自站在了一侧。
然而,宋培礼并不打算放过他,等了一会,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她是谁?”
话音落下,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寂,正当宋培礼打算再问的时候,何嘉莉幽幽的开口,说:“你逼他干什么,他心里很清楚我是谁,一个称呼而已,不重要。”
何嘉莉一出声,迅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宋培礼对这个老婆还是非常关心的,他坐在了椅子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过来再给你检查检查。”
“没事,不要大惊小怪,我自己下的手,自然是有分寸的。”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微微泛白。
“你也不要逼他了,毕竟他在周家生活了那么多年,短短几个月,你要他怎么适应自己的身份,慢慢来吧。我想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计划,让一切都尘埃落定,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她侧目看了周衍卿一眼,转开了话题,问:“周景仰那边怎么样了?”
“自然没有问题,我已经让人把他先带回周宅了。你让陈聿简走了,这一刀不是白挨了吗?不打算报案?”宋培礼的语气温和。
何嘉莉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旋即反问:“必须抓吗?”
“以防万一。”
“可是你也关不了他一辈子啊,他迟早会出来,真的要报复那也是迟早的事情。不如就算了吧。”
宋培礼沉吟了片刻,说:“再说吧,但必须先找到人。好了,你就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何嘉莉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病房内又归于安静,周衍卿站在床尾,谁都没有再说话。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陈枷枷跟宋静一块进了病房,手里是宋静亲手煲的鸡汤,之前在酒店跟宋培礼分手后,她就回了家,亲手煲了鸡汤,又做了几道菜,这会是特意过来送饭的。
顺道就叫了陈枷枷一块过来,陈枷枷见着周衍卿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对着他干干一笑,想了半天,还是叫了一声,“表哥。”
周衍卿闻声,抬了一下眼帘,轻点了一下头,并没说什么。
周衍卿看的出来,这一家子的关系是非常好的,起码很团结,有着共同的目标,做的牺牲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宋静对着周衍卿笑了笑,便走到了宋培礼的身边,看了何嘉莉一眼,小声的问:“嫂子怎么样了?”
“放心,没事。”
“你吃饭了吗?”
“还没。”
宋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里有我,你快回去吃饭吧。”
宋培礼想了想,点头说:“也好,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嗯,一会羲和应该也会过来,你就不要太挂心了。”
宋培礼站了起来,转身余光瞥见了周衍卿,脸色一沉,走到他的身侧,说:“你跟我出来。”
周衍卿并没有反抗,对着宋静礼貌的笑了笑,就跟着宋培礼出了病房,一直跟着他走,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周衍卿才停下了脚步,说:“您有事?”
宋培礼停下了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也没吃饭,我们父子一起吃个饭,不乐意?”
周衍卿想了想,还是跟着他往外走,晚上起风了,这风里带着一丝凉意,想来是要下雨了,终于要下雨了。
宋培礼只在医院附近的小饭店里吃晚餐,随便点了一份盖饭,然后将菜单递给了周衍卿,说:“自己点,有什么要求就跟老板说,我知道你吃东西有点挑剔。”
这里的小饭店自然说不上档次,设施什么的都有些旧,想来是开了有些年头了,桌子也是油腻腻的。周衍卿只伸出一根手指,将那塑料单移到自己跟前。
宋培礼注意到他的这个举动,笑说:“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吃饭?”
“吃过,我不是没吃过苦头的人。周景仰很早就知道我不是他儿子,对我没有外界看起来那么好。”他低笑了一声,说:“能活到今天,也算是运气吧,周景仰一定特别后悔。”
宋培礼敛了脸上的笑容,等周衍卿点完了餐,他才说话,“你到今天还不肯叫我们,是不是心里对我们有怨恨?”
周衍卿笑了笑,说:“我怨恨你们,你们又不会改变,这一切都不会改变,怨恨有用吗?”
“我们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当时就是那么巧,你妈跟窦兰英几乎是前后脚怀孕的,时间很近。为了这件事,嘉莉还提前刨腹产了……”
周衍卿没有让他说完,便打断了他,问:“如果再来一次,您还会这么做吗?”
“会。”宋培礼几乎没有犹豫,侧头看着他,说:“我还会这么做。”
周衍卿转开了头,笑说:“如果那时候我可以自己选择,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我宁愿跟在你们身边,跟你们一起计划,一起复仇,从小就知道一切。好过像现在这样,不伦不类,不尴不尬。”
“我是你下的第一步棋,我只是你的棋子,不管我愿不愿意。你从来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的想法。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心甘情愿的,你说我是你的儿子,可你把我当成是你的儿子吗?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如您跟陈聿简的。”
“周景仰对你并不好。”
“窦兰英对我不错,一直都不错。”
宋培礼冷了脸,“说到底你还是因为一个程旬旬,别以为我不知道。”
周衍卿笑了,侧头看了他一眼,眯缝了眼睛,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自嘲,笑说:“还不都是因为您当初的决定造成的?”
“你的感情我不干涉,但唐家和周家的人不行,就算是子孙后代都不行!我容不得自己的孩子,跟他们的后代在一起!”宋培礼说的决绝。
“那小诺您倒是容得下,那可是程旬旬生的孩子。”周衍卿轻轻一笑,说:“那孩子身上有一半的血可是唐家的,您就不膈应?”
宋培礼眸色一冷,瞪视了他一眼,嘴巴微微张了张,终了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片刻,又缓和了语气,说:“我当然膈应,但我不会让他死。他身上有一半是我们宋家的人的血,我会养他长大成人。”
他顿了半晌,没再说长大成人之后的事儿,直接转开了话题,说:“我知道你之前跟安盺有过一段,我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很深,你们想在一起,我不会反对。”
“嗬,好笑。我想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我现在不想跟她在一起了,反倒是没有阻隔了。”
他们点的面和盖饭上来,周衍卿却站了起来,说:“我还有事就不陪您吃饭了,再见。”
“你……”
不等宋培礼说话,周衍卿就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