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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演坐在安钰之身边,这个风流公子的目光这一刻十分沉重。
这时候,他和安钰之一贯的风格好像全然颠倒,明明是重伤失血,面色苍白的安钰之反而是笑眼盈盈,而一贯是以风流桃花面目示人的齐演却偏偏愁眉深锁。
他看着安钰之的目光古怪的很:齐演这时候是真的弄不明白,安二郎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被亲生父亲夺去了手里所有的权力,不争不抢自我放逐来找他……不把他放在第一位的情人,哦,似乎还是个彼此都没把关系挑明的情人,如此狼狈如此虚弱来见他放在心上的女郎,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安钰之却只是就着马车掀起的帘子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的确是一个笑意盎然的弧度。
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位军师兼好友今天始终扳着一张死人脸,而他很确定,萧静姝应该很快就会出来迎接他,安钰之终于在车子内部陈设的隐囊上支了支身体---哪怕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痛的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发了白,嘴唇也抽了一抽。
他看了一眼齐演:“德操,别这样,你这个样子若是让以往那些爱慕你的小娘子们看见,你以后出入烟花之地不用付钱的好事儿就该没有了。”
“……”齐演转过头来,一脸暴躁的看着他:安二郎居然还能调侃他?
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状况啊!
安钰之轻咳一声,耳朵隐隐一动,他似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下一秒,马车帘子果然被人拉开,一张熟悉的,带着担忧神色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安钰之唇角的笑容渐渐漾开扩大,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但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瞧见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居然撇开了脸去“哼”了一声,不跟他打招呼反而转向了齐演,双手叉腰一脸的不高兴,连声音也比平时的柔声细语高了不知道几分:“齐公子,你就是这么照顾安二郎的?”
“照顾?”安钰之唇角的笑容凝滞了:……我什么时候竟然虚弱的需要让齐演照顾了?这话的逻辑在哪里啊。
齐演先是怔楞,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朝着萧静姝拱了拱手告罪说道:“萧娘子有所不知,非是在下不想照顾二郎君,乃是二郎他自己非要一路颠簸前来,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在下身份和他主从有别,只能劝诫却不能强压,如今既然娘子也一样看不过眼,那我就此把二郎完全交给萧娘子了,希望娘子好好照顾他。”
“好。”萧静姝一口答应了下来,顺便挥了挥手招呼她后头带来的那些人---还有他们百忙之中匆忙用太师椅和布条搭起来的担架,不顾安钰之一脸的挣扎和特别可怜兮兮的反对目光,命令她带来的那帮手下硬是把高挑俊秀的病人给抬放到了担架上。
她冲着安钰之挑了挑眉,美目之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安二郎,既然到了我的地方,是不是就该客随主便了呢?你要是非要从这架子上跳下去,也行,那我萧家的大门就从此对你关闭了,我实在不想我家府门之内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冤魂。”
“……”听得出来,怒气很重啊。
安钰之觉得自己背脊一凉,这会儿也实在顾不上他被抬上去的姿势不好看乃至于有损他一贯以来的形象了。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乖乖的把整个瘦长的身体缩进了担架里头,最后还不忘朝着齐演投过去了一抹“算你厉害”的眼神。
萧静姝看着那几个人把安钰之给抬进了府门,这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倒是对着齐演拱了拱手:“齐公子,远来辛苦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可以对我说了吗?”
***
安钰之斜倚在榻上,一脸无可奈何的瞧着萧家的大夫在一边给他开药方。
萧静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嘴唇抿的紧紧的。
先前大夫已经给安钰之诊过脉了,而大夫也说了,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萧静姝也没有想到,安钰之满带脉脉温情的笑容底下,却藏着不远万里而来,也如同跗骨之俎一样的疼痛。
这时代打板子已经有了“不打背只打臀”的说法,因为背部是五脏经脉集中之地,一个弄的不好就要伤及经络,害人性命,而臀部相对肉比较集中,比较不容易致人于死地。
但显然的,那个对安钰之落手的人,根本就没有按照这一条比较人道的法则来打,所以他臀部的伤虽然血肉模糊却还还不碍性命,而他背上的伤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却已经伤到了他体内的经络,再加上一路远来颠簸,按照大夫的说法,若再不好好调养,甚至可能伤及以后的寿元。
而方才齐演已经对她说了事情的经过,萧静姝怎么也不明白,明明是亲生爹娘,为什么会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不要这样看我,”大夫一走,门一关,安钰之就开了口,他声音依旧温润平和,“别太担心,大夫都喜欢夸大其词。”
“……”萧静姝瞪着他,简直是写满了一脸的不高兴,她憋了半天才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安二郎居然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人。”
安钰之笑吟吟的耸了耸肩,口吻轻松的说道:“哪怕是皇帝都要受制于太后呢,何况我家还是父母双全,做儿子的想要违背他们的意思,若受一些折腾就能换来不被拘束,倒也算是难免。”
萧静姝烦躁的皱了皱眉:“只是受一些折腾么?你这次拿你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势力来换自由,那下一次呢?你还有什么能做交换的?若是我……若是我……”
安钰之的笑容底下掠过了一丝惊讶,他挑了挑眉看着萧静姝:“若是你,你会如何?”
萧静姝其实很明白,她的这个“若是”之后的话,就这个时代来说,是离经叛道的。
可对着安钰之,有些话她却还是很顺溜的就说出了口,对着他的眼睛,她似乎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以谎言来掩饰真实的自己:“若是我,只会把权力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那些对我来说不可或缺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从我手中夺去。”从安钰之的角度来看,她的眸子越来越亮,说到最后的时候,也从最初的吞吞吐吐变为了斩钉截铁的决然,显然,她思考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她的坚决,也并不是一时之气,“哪怕想要夺走这些的是我的亲人情人乃至爱人,都是一样。”
她的明眸一转,亮的出奇的眼睛倏然落在了安钰之的脸上:“我自己的命运,我希望由自己决定。你为什么会容许别人来决定你的未来?”
安钰之和她良久对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在两人交错的视线里迸出了火星。
视线交缠,安钰之从她眼里看到了像是野火一样熊熊燃烧着的野心。
过了很久,他这才仿佛倏然回神,垂下眼眸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自己觉得不能够失去的东西吧。”
他咽下了后头的话:所以当我发觉我似乎有了的时候,另外的东西,好像就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萧静姝却并不会读心术。当她听着安钰之的“没有不能够失去的东西”的时候,她的心里,闪过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失望。
***
萧峻看着站在下方的女儿,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今天发生在萧府门前的那一桩事儿,他已经知道了。
或者不如说,家里现在大概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
原本呢,以萧静姝现在对整个萧家的掌握,她想要接个把好友过来养伤,自然可以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旁人---毕竟现在每一个要害部门上的掌事嬷嬷和几个门进上的小厮都是她的人,想要把事情做的低调根本一点也不难。
但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好像唯恐天下不乱,唯恐那些人不多事一样还弄了个什么“担架”,把人给抬了进来。
这么一招摇过市,想要无声无息……那当然就是不可能的了。
萧郡守是真的觉得这事儿好棘手:在太原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甚至他还是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一只手,比如说他上安家门的时候还顺手送了个贺礼去火上浇油了一下。要他说,那觊觎他女儿的臭小子受了这么一番折磨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让他有意却不告知父母不上门来提亲让他居然敢越过他这个父亲跑去勾搭他的女儿。别说他现在还能走能跳能还不远千里的跑到他家门上来,就算安钰之是真的奄奄一息倒在他面前,除非那臭小子肯保证从此离姝姐儿远远的,否则他也肯定不会救他。
可姝姐儿现在要帮他,似乎还对他很有好感,这一下萧郡守就心烦了。
棒打鸳鸯吧,那他岂不是成了牛郎织女故事里的王母娘娘,这么恶毒……他那从小就有主见的女儿一定要生气。
不棒打鸳鸯吧,那看着那小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养伤闲晃,养好了伤估计还得变本加厉的勾搭姝姐儿,他心塞。
不过大概是心烦着心烦着也就习惯了,萧郡守暗自诅咒了那臭小子一番,还是满脸慈和的对着一脸乖巧一脸求恳的女儿开口说道:“姝姐儿,你要留他养伤,看在他上一次帮了你的份上,为父自然无话,可是你奶奶那儿……”
萧静姝脸上一喜。
其实她才不在乎家里别的人是怎么看的呢:那些人虽然和她有着血缘之亲,但论起情分来还不如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只要老爹没意见,她就安心了。
她重重一揖到地,朗声说道:“自然不劳爹爹给我顶雷,若是别人有什么闲言碎语,我自有方法担待。”
真是铁了心了。
萧峻在心里嘀咕着,满心的不高兴,到最后却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开了口:“那好吧,若是有缺什么的地方,告诉为父。”
萧静姝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感激:“多谢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