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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小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不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而是传说中的二叔和一个叫赵姨娘的泼辣低俗的女人所生。他有一个以他为耻的姐姐,一个时而视他为空气时而视他如眼中钉的嫡母,一个彻底假装他不存在的长嫂,一个被宠得如宝似玉比皇子们还金贵的嫡兄和一堆心眼子偏到胯骨轴儿上去的长辈。
从他记事起,每天看到的全都是以祖母贾老太太为首的全家人对宝玉的宠爱无双,听到的全都是阖家上下对宝玉的歌功颂德,而他只能站在角落里看着,听着,羡慕着,妒忌着。事实上,这种被无视的生活还是相当不错的呢,一旦被注意到,他们就会狞笑着抓他去和宝玉作比较,然后把他批评的一无是处,从气质不如宝玉高贵到相貌不如宝玉讨喜,从学习不如宝玉用功再到服饰没有宝玉精美,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说不出。
贾小环在梦中冷笑——
高贵?他也想高贵。可是行吗?嫡庶之差,天壤之别,何况他又是个不得宠的,有几个胆子敢在嫡子面前高贵?
讨喜?这完全是一个主观命题。单论长相,桃花眼、巴掌脸、尖下颌、小骨架的他可绝对要比鬓如刀裁、面若满月的宝玉精致多了。只是长辈们喜欢的是宝玉那副圆圆胖胖,像个招财猫似的模样,而他吃不着那些养人的东西,自然是出落的瘦瘦小小的。成日里有一顿没一顿的,偶尔生个小病也没人好生照看,那脸色,自然是不会红润健康了。如果说,连这个都算是他的错的话,那不若干脆说他不该出生算了。
学习?他发誓,从进家学的第一天起,他就要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七天*,八天打架的宝玉认真得多。可是一个到六岁还不识半个大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本来就启蒙晚的孩子,除非天纵奇才,否则怎么可能比两三岁上便有人口授了数千字并十几首诗,从启蒙开始就有专门业师详加指点,又多了念了三四年书的兄长懂得多呢?他的父亲,从来不曾教导过他,却每每在他说错话做错事以后非打即骂。他的母亲,一门心思只为讨好老爷,好去太太面前卖弄,整日里想得都是怎样多讨几件衣裳首饰,对他只是确定没病没灾,有口饭吃就什么也不管了。何况,以她家生奴才的出身,自己个儿尚不通文墨呢,就是想教他也不行啊。若她像那周姨娘似的,是个穷秀才的女儿抬进的门,恐怕太太就不会容忍他和他姐姐的存在了。
说到他姐姐,那绝对是一个奇葩。有关他服饰不得体的批判,最先就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这位姐姐和贾小环不同,自小是跟着太太长大的,又和他们那个嗜好软妹子的嫡兄感情弥坚,因此在老祖宗面前也有两分体面。为了保住这份体面,聪明的姐姐小小年纪就知道要跟他和姨娘划清界限,同时拼命讨好嫡母、嫡兄。三天一换花样,都不带重复的。打从开始学女红,这才算有了固定方案,三天两头做了针线去孝敬那两母子,一双鞋,抠了做做完抠,折腾了大半个月,皇上穿的都没这么费神。那天,拿了新鞋巴巴的去给宝玉试,他在一旁看着撇嘴,恰好被姐姐大人看见了,当即拉长了脸,劈头盖脑一顿数落,从发带到鞋袜,就没有她挑不出毛病的地方来。他挨了那些话都没哭,只不过就回了一句‘没人管的都这样’。结果,他那位坚强的姐姐就哭开了,眼泪巴叉的哭喊着:难道我生来便该是做鞋的吗?贾小环错愕,你自己上杆子要做的,有人逼你不成?他姐弟俩的事情,嫡兄非要插一脚进来,蹦着高儿的叫他道歉,又是要告诉老太太,又要告诉太太的,叫嚷个没完。贾小环就纳闷了,他说错了吗?没人管他难道不是实话?怎么他们做得他却说不得?
他还就是说不得。逢年过节的家宴上,他从来不被允许上桌,闹过两回,被老祖宗照脸唾了一口,琏二嫂子拎着耳朵,泼辣的骂他,他爹操着板子,几乎把他揍了个半死……
从此,贾小环沉寂了下来。他开始放纵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反正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了。而不被人发现实在是太简单了,因为压根儿就没有人关注他呀!于是,他逃课,他翘家,去逛街,去耍钱,去和上不得高台盘的混混朋友们吆五喝六的穿过长街,恁地逍遥。
偌大的贾府依旧醉生梦死。
十里长街葬孙媳,豪华别墅迎贵妃,进香打醮满城宣,芳园名花四时香。
忽然一天风变了,百年大厦轰然倒。威名赫赫荣宁府,灰飞烟灭堕尘埃。
贾小环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他威严贵气的祖母一命呜呼,他道学严谨的老爹披枷戴锁,他金尊玉贵的嫡兄锒铛入狱,他不近人情的胞姐登船远嫁……一切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与他无关,好像做梦一样。
事实上,真的跟做梦一样。就连那个时常扰人清梦的声音都一样——
“环儿,环儿!”一个恁地让他不爽的声音扒在耳边,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打屁股声,一刻不停的骚扰着他难得的噩梦。
噩梦?贾小环悚然惊醒,面前,一张比噩梦更恐怖的大脸挤进视线:“环儿乖宝贝,朕实在不知道这个姿势对你而言是这样的费力啊!”
“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贾小环炸毛,奋力蹬出小细腿儿,指望着把身上死死压着的豺狼踹飞,只不过,他忽略了一个重点——他家小攻刚刚友情提示过的,他们在一个时辰前试图完成的高难度动作导致了他至少三刻钟的昏厥。在这个时候起飞腿,可想而知,贾小环将不得不延长他使用龙床的时间了。
咬着被角的贾小环内牛: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做梦呢!
等到贾小环终于能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爬下龙床的时候,上元节都开始了。贾小环被假公济私说要去微服私访结果拉着他微服私奔的顶头上司紧紧拽着,以体察民情为由,两人拎着猜谜得来的花灯从小吃街东头吃到西头,最后两个人都撑得上不了车了,于是相约去郊外散步消食。
漫步在皑皑白雪之中,皇小攻想卖弄一下文采,于是,长吸了一口气,打算给贾小受朗诵诗歌:“啊……哈咳咳咳!”
这不能怪皇小攻,任谁突然见到一望无际的天地之间猛然冒出个人头来都会呛着。只见前面微微的雪影里,有个身披破烂的勉强能分辨出是大红色的猩猩毡斗篷,光头赤脚的青年人,木头桩子一样的杵在那里。
贾小环大惊。这人的相貌,如果去掉脸上横的、竖的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疤瘌,脑袋上蓄起长发,再换上一身华服,简直就和他梦中的嫡兄贾宝玉一模一样了。
皇小攻正在戒备,却见他家小受一脸惊疑不定,游魂一样的就要前走,皇小攻赶忙去拦,两人一交错,再抬头,却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
贾小环猛揉眼睛,突地,斜刺里扑出一个带发的尼姑来,瘸着一条腿,手中捧个破碗,一叠声的喊着:“宝玉,宝玉,我化到斋饭了。”一面喊着,一面颠簸着转过一个小坡,倏然不见。
两人傻傻的站在雪地上,半晌,皇小攻揉了揉眼睛,扭头问道:“环儿,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贾小受呆呆的回道:“好像做了场梦。”
皇小攻点点头:“那咱们回宫去睡觉吧!”说罢,牵起小手就要开拔。
没走上两步,又一个叫魂儿一样的声音飘来:“我儿,宝玉儿,回来啊,你回来,我儿……”两人真的跟做梦一样,屏气凝神,看着一个可能原先很富态,但是现在很贫瘠,因此皮都耷拉了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脸庞浮肿,破衣烂衫,两脚趿拉着不对称的旧鞋,也或者是比较坚硬的袜子,在雪地里连滚带爬的踅摸着什么。后面一群瘦骨伶仃的尼姑拿着绳子、棒子,气喘吁吁的追上,一棒打昏,然后用绳子捆了,拉纤一样的在雪地上拖行。为首的老尼不干不净的咕哝着:“老不死的货,还以为自己是贾家太太么?香油钱就那么一丁点儿,还天天给咱们找麻烦,赶紧来股风,收了她去多好着呢!阿弥陀佛,弟子失言了,佛祖慈悲,勿怪勿怪!”
皇小攻觉得很新鲜,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平生头一回玩微服私访,就访出了这么一场耐人回味的大戏,真是不虚此行。于是,他非常一言堂的拍板道:“环儿宝贝,以后我们每年都‘微服私访’一次吧!”
贾小环的思绪猛然从刚才那一幕中抽离,狠瞪了皇小攻一眼:“白龙鱼服是大忌,你给我消停点儿。”
皇小攻装委屈:“那怎么办?上元佳节,总不能不庆祝吧!”
贾小受怒道:“宫里佳肴如山美酒填池,擎等着你去祸货呢!”
皇小攻明媚的忧伤了:“可我只愿与你单独相聚。”
贾小受被感染了,不由自主的放软了口气:“那依你说,要怎么办?”
皇小攻倏地扒掉了披着装相的小绵羊皮,露出了货真价实的大野狼嘴脸,亢奋无比:“回宫,滚床单!哎哎哎,快来人,给朕抓牢荣安郡王,别让他跑了,对了,拿绳子来,捆结实点儿,但是别弄伤了他!哎呀宝贝儿啊,朕今天受到神尼启发,咱们再换个新样式好不好?”
贾小环奋力挣扎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大内侍卫中间:“唔唔唔,馁坟蛋!唔唔唔。”
皇小攻笑得无比荡漾:“起驾,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张,公映捧出,红楼再梦,本文相关,隆重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