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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安城自大宁朝建立以来就为国都,历经百年风雨冲刷,仍是一派峥嵘繁华。
二十年前彦国安宁郡主被送来和亲,甫一入凌安,落脚之处便是位于城东的四方馆,如今作为彦国议和使节的齐王彦景前来凌安,入住的地方也是安宁郡主当年的房间。
那十二个被楚老先生派出去为卓印清寻药的武部个个都是隐阁中的好手,接到屈易的消息之后迅速回撤,在齐王彦景入凌安之前,已然妥帖地插`入四方会馆周边,并按照屈易的指派日夜监控周边禁军的动向,保护齐王安危。
此次议和若是成功,裴钧就没有理由继续驻守在宁彦边境,班师回朝指日可待。俞云双信守着对裴珩的承诺,从校场点兵归来之后,整个人便紧绷了起来,秘密召见的朝中官员一波又一波,有时一直忙到入夜才回到房间中休息,头刚沾到枕头,人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卓印清将俞云双每日里的忙碌看在眼中,心下担忧,却无法劝阻,唯有静静注视着这一系列事态的动向。
说起来议和这件事情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更何况在此事上,俞云双与俞云宸分别代表两边,态度完全向左。俞云宸虽为九五至尊,心中也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也间接地给了朝臣许多暗示,但是文官在国事上自有一番铮铮傲骨,尤其是当年抗着季正元的压迫拒绝在联名书上签字的中立派别,只要有一人提出主和,便有一众人附和。
一时间朝堂上季派、窦派与中立派三足鼎立的格局因为齐王彦景的到来而重新分成了两派,主和派与主战派各执一词,两方坚持不下。俞云宸素来重视面子上的功夫,粗暴蛮横地否决中立派这样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做的,唯有等待季正元与窦仁等人私下笼络人心的结果。
而在俞云宸没有召见齐王之前,为了避嫌,作为议和使臣的齐王殿下是无法接待任何人的。俞云宸这边的两派没有分出胜负,齐王殿下便只能就被迫呆在会馆中休息。
这一晃又过去了几日,当俞云宸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怠慢这位闲散王爷,解除了会馆外的禁制召他入宫觐见的时候,凌安城中的文武百官才有幸见到了这位足不出户,却已经在凌安城掀起了轩然大波的齐王殿下。
这一日俞云双是先齐王一步递牌子入宫觐见的。当她由内侍通传后进入奉天殿,殿内已然聚集了不少文武大臣,俞云双在大殿正中对着俞云宸行了一个跪礼,趁着站起身的时候四下一扫,殿中约莫站了十来个人,朝服颜色各异,尚书令季正元、中书令窦仁、谏议大夫与六部尚书皆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熟悉的武将面孔。
御座之上的俞云宸显然并不惊讶俞云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请旨觐见,对着她敷衍地咧了咧嘴,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允她入列归位。
俞云双径直走到了右侧武官队列的首位。
齐王彦景领诏入殿的时候,俞云双同殿内众人一样,正在听一个文官阐述己见。闻到殿门处的响动,俞云双侧过头来,当与来者的眼睛直直对上时,凤眸蓦地睁大,就连背脊也倏然绷紧,心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齐王显然并不清楚俞云双露出如此表情的缘由,与她的视线短暂接触了之后,便大步流星地上前,对着向俞云宸行了一礼。
俞云宸的口吻带着客套,请他平身。
齐王彦景身为当今彦帝的胞弟,辈分极高。当年彦帝在沂都事变中夺了废帝帝位,将废帝膝下嫡女安宁公主降为郡主送来宁国和亲。卓印清是安宁郡主之子,又是俞云双的驸马,按照辈分来讲,他整整大了俞云双与俞云宸两辈。
而与他的辈分相比,彦景这刚过而立的年纪倒显得突兀了起来。
彦景的五官从侧面看起来轮廓深邃俊逸,持节而立于大殿正中,身形挺拔,确实是彦国人特有的容貌。
那官吏的话因为彦景的到来被中途打断,此刻有外臣在,国事也不能再提了,将殿中的位置让与彦景,便抬步退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彦景将手中的议和书递给内侍,又由内侍呈给俞云宸,在得了他的准许之后,开始一字一句向着殿内众人阐述来意与议和书上的内容。
彦景说话的声音稳有力,措辞字字珠玑,语调不卑不亢,倒不像是传言里的那个什么都不管的闲散王爷。
在他说话的时候,殿内宁朝的官员便立在一旁,俞云双一面听着彦景的陈述,一面凝神打量着彦景的模样,心中的讶异反复蒸腾。
明白此刻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俞云双敛起心神。彦景所讲的议和书上的内容,便是彦帝向宁国开出的条件。俞云双在入宫之前,已然从赵振海口中打探到了每条的内容,但是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彦景的辩才确实很好,那些议和的条例在彦景的口中说出来,被渲染得分外诱人。
果不其然,在彦景的话音落下之后,殿内众人面上神情各有不同。
俞云宸自大婚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沉稳了许多,右手置于龙椅的扶手上习惯性地轻轻点着,半晌之后才开口对着彦景道:“朕在宣使者的时候已然读过了议和书,这些日子一直在犹豫,只因为总觉得贵国开出的条件似乎差了些什么。”
彦景持节的手纹丝不动,声音朗朗道:“此议和书兼顾两国利益,为我国悉心拟制,由国主亲阅之后,方才呈与陛下。诚意昭昭,天地可鉴。”
俞云宸却似是没将他的话听在耳中一般,继续道:“虽然二十年前朕尚未出生,却也记得当时宁彦二国曾签订过协议,以安宁郡主和亲为始端,永修秦晋之好。此番两国交战乃是贵国先挑起,既然是贵国先违背了盟誓,这条件是不是应当按照当年条约中违誓的来?”
彦景笑了笑:“陛下此言差矣,彦宁两国的边境处常有争端,今天你打打我,明天我打打你,早就分不清是谁先起的头了,若是按照当年的条约走,那便不是两国共得利益,而是两国相互损伤了。”
此话一出,倒是将太子翊此番在潼城的劣行一笔抹杀,分摊到了两国的头上。
殿中已有文官按捺不住,站出列来想要辩驳,却被俞云宸抬手压下,对着彦景道:“如使者所说,既然宁彦两国纷争已久,此事确实需要慎重考虑。使者可以看向左右,如今大宁对于议和一事仍在商议之中,恐怕今天还无法给来使明确答复。”
彦景虽然被俞云宸摆了一道,面上的笑意却依然舒润,看起来悦人心脾,颔首道:“既然陛下如此说,我便在会馆中静候陛下在下一次的召见中给我答复。”
俞云宸不置可否,冲彦景挥了挥手,在他转身即将退出奉天殿之际,又突然开口问道:“听说贵国的太子要被废了,可有此事?”
彦景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向俞云宸神色淡然道:“直至我从彦国离开,并未听到这样的说法,当是流言蜚语。”
俞云宸笑了笑:“那应该是使者离开彦国太久了。”
彦景目光沉静地看了一眼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年天子,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彦国的使臣陈述完议和书离去,余下的时间自然便用作百官商议。
今日文武百官聚集于此,就是为了对于议和之事做出最终的定夺,殿内各派众人各抒己见,争论得不可开交。
俞云双来的时候争论已经开始,虽然没有听到开头,但细听了一会儿,也大致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主战一派的观点无非是彦国几次三番挑衅于宁国边境,若是此番不给予他们威慑轻易握手言和,日后他们一定会更加猖狂。加之裴钧大将军神勇,彦国太子翊的军队屡战屡败之后士气低迷,此时不失为一个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那人的话甫一落下,便迎来了户部尚书白鸿远的强烈反对。
白鸿远在六部尚书中算是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那一个,在前一阵子姚永泰所参的战时粮草贪腐一案中,白鸿远因为监管不力,被俞云宸指名道姓地狠狠批评了一通,而后姚永泰晋升,他却因此在年初的考核中险些左迁,此事对于在官途上素来一帆风顺的他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然而白鸿远能在三十多岁就坐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确实是有几分能耐与气度的。因着姚永泰在揭发此案的时候手中握有有力证据,白鸿远便常常与姚永泰往来,力求能查漏补缺,将手下尸位素餐与贪利忘义之人一一揪出。姚永泰凭着隐阁阁主秦隐的指点,手头的证据颇多,一抓一个准,两人如此一来二去,关系倒跃出了朝堂,成为了君子之交。
白鸿远在上一次给拨给裴钧的粮草中碰了壁,如今就更加谨慎了起来,先对着金座上的俞云宸行了一礼,而后立在殿中沉声道:“臣不赞成继续进攻彦国。我大宁的军队因为常年征战在外,粮草与辎重的短缺已成为不容忽视的问题。从去年开始,裴将军与彦国对抗的大军便开始出现了军需无法及时供给的情况,虽然此事与贪腐有关,但钱谷的数目为定额,随着战事而不断消耗,短缺的问题只会续愈演愈烈。况且此刻正值春种之时,若是我们继续出兵,务农的士兵数量减少,大片土地荒废无人耕种,势必会影响来年粮资的收获,恶性循环之下得不偿失,还请陛下三思。”
白鸿远此言一出,立刻迎来了主和派的附议与主战派的辩驳。
俞云宸自始至终除了刚开始开口让两方各抒己见之外,便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喧哗再起的时候,俞云宸覆在金座扶手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视线空空不知道落到了何方。待到两方的言论终于发表完毕,俞云宸似是才回过神了一般,一双与俞云双酷似的凤眸微微眯起,将殿中众人面上的表情一个一个映入眼中,而后才似笑非笑道:“都说完了?”
殿中没人再出声。
俞云宸笑了笑,指尖的敲击停止,视线却凝到了俞云双的身上:“皇姊今日来奉天殿议政,想必也是有话要说的,为什么此刻却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