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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有人进来,窦皇后从美人榻上半撑起身来,眸光迷迷蒙蒙,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是谁?”她问道,抬手揉了揉眼睛。
在前方领路的宫侍匆忙走上前去,为她拢了拢滑落到肩头的大袖衫,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方才向您通传过了,是无双长公主。”
窦皇后蓦地回神,侧眸看向俞云双伫立的方向,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讶异之色。
由宫侍服侍着从榻上起身,窦皇后款步迎向俞云双,口吻懊恼道:“我自有喜之后便十分贪睡,方才听云苓禀报来人是长公主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眯瞪糊涂了,当真是怠慢了长公主。”
窦皇后说话的时候嗓音温温软软,就像是糯米粽子里去了核的蜜枣,咬一口便有甜滋滋的味道勾在唇瓣上,听得人十分受用。
俞云双如今倒是知道为何俞云宸后宫之中嫔妃那么多,独独只有窦皇后的肚子有消息了。
季盈虽然娇憨可爱,与窦皇后比较起来,到底还是嫩了一些。窦皇后是柔中带媚,却媚得浑然天成,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俞云宸年纪尚幼,又怎么可能逃得过。
这窦仁在新帝大婚之前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捂得这么紧,想必早就在暗中有了与季家争一争的心思。即便没有当初俞云双在他背后推的那一把,以窦皇后的资质,一朝入宫,在这禁中的前路想必也不会差。
“无碍。”俞云双与窦皇后只相距几步远,能隐隐闻到从她的方向所散发出来的香气,虽然不浓,却让人无法忽视。
俞云双对气味不敏感,也不喜用香,选了一个离她远一些的玫瑰椅坐下,向窦皇后说明来意:“本宫是听闻你有孕了,专程来向你道贺的。”
“能得长公主亲自走一遭,是麟儿之幸。”窦皇后说话的时候手不自禁地抚上小腹,大袖衫轻薄,随着她的动作能显露出腰身的曲线,当真是不盈一握。
俞云双并未接话,视线从她轻按在小腹的手上掠过,一寸一寸向上,落到了她的眼眸里。
俞云双辨人的时候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面上的表情可以伪装,眼神却是骨血里泄露出来的东西,掩饰得再好时间长了总会露出马脚。
此时的窦皇后也由那名唤做云苓的宫侍搀扶着坐回到美人榻上。她的唇角自始至终都是弯起的,仿佛此情此景是一件让人心悦开怀的事情,不过她的眸光却与面上的表情不同,含而不露着几分冷淡。
一朝天子一朝臣,帝后乃是一国之母,单论品阶要比寻常王公贵族高上不少。而俞云双手中握着长公主令,头上冠着先帝钦赐的“无双”的封号,当属超品,两人相遇,其实很难在地位上较量出一个高下。
这窦皇后从话语到动作都主动放低身段向俞云双低头,从眸光看却并不是出于真心。
无事献殷勤刚,非奸即盗。
俞云双生了一双凤眸,美艳之中藏着尖锐刀锋,寻常人被她这么瞅着,早就被压得避开视线了,窦皇后虽有不自在,却并未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是执起手边的帕子在自己的额上轻轻点了两下,缓和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道:“暑气虽然过去了,殿内却还是十分闷热,听闻长公主的府邸是由先帝亲自督建的,依山傍水,想必比这里要凉快许多?”
俞云双收回了视线:“确实要凉爽一些。”
窦皇后闻言贝齿轻咬朱唇,怅惘道:“我自幼便十分畏热,在窦府时,因着父亲的宠爱,便住在傍着湖水的宜轩,每至炎夏,别人都随身拿着团扇扇凉,我那里却舒爽极了。”
俞云双显然不是陪她一起闲话家常的主,闻言只道:“窦皇后已经入宫,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长公主说的极是。”窦皇后睫毛轻颤着垂了下来,看起来我见犹怜。
俞云双今日入宫来探望她本就是心血来潮之举,如今人也看完,话也说完了,虽然觉察出窦皇后有事情未说,只是她要兜着圈子一步一步走,她却没有那个耐性奉陪到底。
恰逢门外有内侍入殿低声提醒窦皇后到了出去散步的时辰了,俞云双理着身上月裙的长袖起身,借机开口辞行:“听说有孕之人容易气血虚,每日用过膳之后需要出去走动走动。本宫方才进来见你一直歪在榻上,想必饭后便没有动过,现在申时将过,再不去出去散散步,日头西斜了,潮气就该重了,我就不耽搁你了。”
窦皇后的背脊倏然紧绷了起来,急匆匆唤了一声“长公主”,见俞云双停下了动作看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调整了个情绪,窦皇后开口软绵绵道:“长公主难得入宫探望我一次,怎么才留了这么一会儿便要走?”
而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侧过身来看向一直在一旁候着的云苓:“我今晨不是新配制了些百花茶?”
云苓是随窦皇后从窦府之中出来的,平日里便十分聪颖,是她在这中宫里的心腹之一,听了窦皇后的话,立刻会意,躬身道:“那茶我早就为娘娘在冰泉里冰着了,现在想必十分爽口,娘娘与长公主要喝么?我这就将它取回来。”
窦皇后却未答话,转向俞云双,弯起了眉眼道:“自入宫之后,我每日里闲来无事,便爱瞎琢磨些旁门左道。那百花茶的茶汤是用晨露熬出来的,本就染着花香,不仅味道不错,还十分解暑。若是长公主不嫌弃,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俞云双只负手静静看着她,半晌之后倏然一笑,凤眸中锐利的视线尽数收敛,看起来竟然比屋外的骄阳还要明媚上几分:“你若是有话对本宫讲,直说便是,一会儿家长一会儿里短,无端让人觉得你我二人交情好得不得了似的。”
窦皇后怔了怔神,想明白了俞云双话中的意思了之后,面色尴尬:“长公主果然料事如神,我确实是有话要对长公主讲,只是因着今日是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见,所以一直都不好开口。”
俞云双不置可否。
得不到俞云双的回应,窦皇后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低头搅着帕子,沉吟了半晌之后抬起头来,再开口又转向了云苓:“去将那百花茶端过来。我与长公主有话要说是真的,让她尝尝我的手艺也是真。”
后面的话面上没对着俞云双,却是说给她听的。
云苓出殿吩咐了外间一直候着的宫侍,再进殿时,却听窦皇后又道:“你也退下罢,没什么事情的话,便不用进来伺候了。”
云苓显然并不放心让俞云双与自家主子独处,嘴唇动了动,面上有千言万语,在偷眼觑到俞云双似笑非笑的视线时,却什么都说不出了,只在原地站着支支吾吾。
云苓这人行事素来沉稳,往常窦皇后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武逆的,想必是因为近日发生在中宫的腌臜事太多了,宫中的人拦住了一波又一波,过得都太草木皆兵了,如今见到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无双长公主前来探望,护主心切,才贸贸然失了分寸。
虽然心中明白云苓不走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但是窦皇后有求于无双长公主,有多余的人在场这话不好开口不说,还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对面前的人心存疑虑。
窦皇后涂着蔻丹的手在美人榻上面重重一拍,沉下声来斥责道:“怎么还不去,你是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了么?”
云苓带着畏惧的视线一扫俞云双,背脊颤了颤,却依然没动。
俞云双道:“如今禁中季太妃一手遮天,本宫原本还诧异为何你能逃脱升天,如今见了你身边宫侍警惕的模样,倒也能解惑了。”
俞云双这话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夸赞,云苓立在原地抽了口冷气,忐忑望向窦皇后,便听俞云双继续道:“下去罢,本宫若是要加害皇后娘娘,怎么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否则你们都不在,龙嗣也不在了,本宫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云苓闻言一怔,再抬眸一扫窦皇后已然结了冰的神色,匆忙向着两人敛衽行了个别礼,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
待云苓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了,窦皇后这才转回身来看向俞云双,恨铁不成钢道:“这云苓是随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与我既为婢,也为伴,见我待她与其他人不同,便渐渐骄纵了,还请长公主恕罪。”
俞云双提了裙裾重新坐回到玫瑰椅上,背脊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懒洋洋的:“怪罪?你是后宫之主,而本宫早就与这内庭无关了,谈什么怪罪?”
窦皇后闻言,面上却是苦笑连连:“长公主方才不也说后宫之中季母妃一手遮天,我这皇后,其实也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话毕,窦皇后小心翼翼看向俞云双,试探道:“听闻长公主在今上即位之后,与母妃的关系似有些疏远了。往日里母妃请长公主六七回,长公主能入宫一回都算是好的。”
“是么?”听到“季太妃”三个字时,俞云双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我不入宫见她,不过是因为军务繁忙罢了,没想到宫中的风言风语如此之盛,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竟然被传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