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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源推门而入时,厢房满地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
外面的阳光从窗牖半敞的缝隙间倾泻下来,落在地面上,将明媚与灰暗泾渭分明地勾勒出来。
卓印清穿着一袭霜色锦衣,背对着那片暖融阳光立在桌案后,手执着毛笔,似是在写着什么。
他的身影青隽,笔墨挥斥间自显风流,若非在来之前,楚鹤追在自己身后叮嘱他说话注意着些,宋源几乎以为今日的卓印清与往日没什么分别。
拿捏不准自己是否应该在此刻上前打扰,宋源的脚步滞了滞,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卓印清的笔触停顿,抬起眼帘看向他。
他的眼中泛着血丝,看起来异常疲惫。
“公子,我来了。”宋源压抑着因为着急赶路而急促的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嗯。”卓印清润了润毛笔,复又垂下头去写字,“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许多。”
宋源负责隐阁内消息的收集与传递,身份不宜暴露在人前,是以当俞云双频繁出入隐阁的时候,他便尽量避免直接出现在隐阁之中。今日,宋源照例将近日的消息归类完毕,正想差人送去隐阁,阁中便有人找了上来,言阁主要见他。
卓印清轻易不招他,招他想必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宋源如是想着,自然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用衣袖擦了擦额上即将要滴落的汗水,宋源开口问道:“不知道阁主有什么吩咐?”
“送信。”卓印清以笔尖点了点面前的信纸,简明扼要道。
隐阁有专门的信差,卓印清若是想要送信,让他们去做便是,哪里需要自己?宋源心中嘀咕。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卓印清笑了笑,道:“这封信极其重要,无法假手于他们,唯有你去办,我才能放下心来。”
宋源一听,打起十二分精神。
卓印清道:“我一时半会儿还写不完,你先过来坐下歇歇罢。”
宋源应了一声,抬步坐到卓印清方才视线所及的藤椅中。
这藤椅的位置十分微妙,正正地摆在卓印清的对面,宋源坐在上面,无需如何刻意,便能将卓印清写的内容一丝不落的看在眼中。
知道卓印清的意思是这事儿不瞒他,宋源却不敢大大方方地看,只是视线向着那处时不时扫一扫,读上那么两三行字便又敛回视线。
如此反复了几次,宋源将那封信的那种看了个七七八八,嘴上虽然没说话,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裴钧的命……
卓印清书完了最后一笔,晾了晾上面的墨迹,将书信折好塞入信封之中,递与他道:“这封信一定要尽快交到太子翊的手中。”
宋源猜测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卓印清这封信是给太子翊的,蓦地站起身来,手指搓着衣袖口,对那封信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踟蹰在原地。
虽然当初卓印清与太子翊在潼城为盟的时候,宋源不在场,却也知道盟约的大致内容。卓印清助太子翊让大宁退兵,太子翊承诺在登基之后将五觉散交与卓印清炼制解药。两人自始至终没有提过裴钧何去何从,如今卓印清突然加上裴钧性命这一条,无异于在买卖中双方定价之后,他突然反悔,想要以更低的价格买入。
宋源已经可以预料到太子翊不会轻易答应卓印清附加的要求,即便他同意了,也会借此向卓印清索要更多的筹码,这是临阵毁约所要付出的代价。
宋源不懂卓印清为何突然在裴钧一事上如此执着。两国交战,生死本就听天由命,更何况裴钧还是敌国的主帅。宋源自然不希望卓印清为了一个裴钧做出更多的让步,最起码在他看来这个让步是毫无意义的。
仔细审视着卓印清面上的神情,宋源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将手在衣衫上蹭了蹭,他终归还是伸手从卓印清的手中接过信封,苦笑道:“阁主还不如不让我看到这信上的内容。”
卓印清对他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我不瞒你,是因为后续的事情还需要你来处理。”
还有后续的事情?宋源不解望向卓印清,只可惜后者并没有看他,只是将毛笔放入笔洗中。羊脂白玉雕琢的寒梅腊雪,墨渍漾开之后便被染了颜色。
卓印清将毛笔放回到笔架上,问他道:“季正元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季正元因着无双长公主的那层关系,本就是隐阁重点关注的对象,更何况一年多前他曾经暗中调查过卓印清的身世,虽然这件事因为卓印清动了手脚而已失败告终,宋源却从此跟他杠上了,只要他有什么异动,凌安城中头一个知道的一定是宋源。
将方才整合的消息在脑中过了过,宋源向卓印清汇报季正元的行踪:“近日季正元颇为不安生,从入宫见过季太妃之后,便开始四处活动,就连礼部尚书罗晖那里,他都跑过两次。”
当年季盈没有入主中宫,盖因为罗晖的一纸奏疏。两人一个季派之首,一个是雷打不动的中立派别,按理算是彼此不对付的,季正元能放下身段向罗晖那里跑,其中必有幺蛾子。
“这便是了。”卓印清闻言微微点头,“季太妃想做皇太后,若是能争得罗晖的助力,确实能轻松许多。”
饶是宋源已然猜出季正元有所图,听到这事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皇太后?”而后轻哼一声道,“我这看事儿悬。”
“却也有成的可能。”卓印清缓缓道,“只要朝中无人站出来反对,这事就能成。”
“这倒也是。”宋源成了墙头草,“虽然空悬出来皇太后之位是先帝的意思,但是如今位置上做的毕竟是今上,今上要扶正自己的生母,谁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
而后宋源的眼珠子转了转:“无双长公主?”
卓印清却言她不会。
宋源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