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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悄无声息。
这是a市难得一见的景象,朋友圈都被各种雪景刷屏,庆祝这样美丽的冬天。
整座城市都白茫茫一片,静谧纯洁,忽有寒风一吹,枝头的雪花颤颤巍巍,尽数飘飞而下。
树底下的行人不免遭殃,雪落满头。
“请问你知道住院部怎么走吗?”
“不太清楚,你可以去一楼服务台问问。”
“谢谢。”
“不客气。”
张小晖继续拍掉头发上的雪,不知道是下过雪的缘故,还是她出门穿少了,又或者是医院比其他地方更冷,她就觉得寒意流窜全身,手脚都僵了。
拿出口袋的手机,张小晖把手放在嘴边哈气,她给沈奕发短信:总监,我有点不舒服,现在在医院,会晚点去公司。
手冻的通红,怕是要生冻疮,张小晖吸一口气,肺腑冰凉凉的,胃里一阵不适,想吐。
张小晖呆了一会儿,去排队挂号。
母子医院无论哪天都有很多人,这么大的雪,大家依然会起大早来排队,就为了拿到号,不白来。
张小晖随意站在一队,耳边的声音混乱嘈杂,没完没了,吵的她静不下心。
在她前面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手托着大肚子,身材臃肿。
陪女人来看医生的中年女人是她婆婆,农村妇人的打扮。
“你去椅子上坐着吧,我在这排队,到你了就叫你。”
“那好吧,妈,我过去坐着了。”
“去吧去吧,走路慢点哎!”
张小晖注意到中年女人一直伸着脖子看自己儿媳,确定没有被人撞到碰到,平安的坐在椅子上,才收回视线。
她想,有个婆婆,其实也挺好的,不管出发点是不是单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至少关心是真的。
轮到张小晖,护士问她挂什么科,她愣了一下,“妇科。”
护士看她,“有病历本吗?”
张小晖摇头,“没有。”
护士扔过去一个病历本,张小晖拿笔写上名字,交钱拿着病历本走进妇科护士站,坐在外面等叫号,她的心乱了起来。
不安几乎往脸上涌,克制不了。
时间过的尤其漫长,长的张小晖有好几次都想把病历本丟垃圾篓里跑掉。
就当她没来过,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发生过的已经刻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一道口子,深见白骨,抹不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小晖听到喇叭喊她的名字,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腿发麻,费力挪开步子。
诊室里有人出来,门打开,又掩上。
医生翻开病历本。
“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张小晖的后背抵着椅背,“我的经期一直没来。”
医生边写边问,“这段时间有过同房吗?”
张小晖的眼睫颤动,放在腿上的手指抠了抠裤子,半响,她轻闭眼睛,“有。”
医生继续问,“上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
张小晖说了一个大概,“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这样。”医生说,“你先去交费,上三楼做个b超,拿了报告单再来给我看。”
张小晖接过申请单和自己的病历本,“谢谢医生。”
走出诊室,她反而不紧张了。
也许只是经期推迟。
是她自己吓自己。
那晚她是和季时发生了关系,可也就一晚,不可能的。
张小晖心里不停重复“不可能的”
好像只要她一直说,结果就能成真。
“哎看着点路啊!”
肩膀被撞,张小晖的身子因那股力道歪到一边,她及时抓住电梯扶手,差点摔倒。
撞她的男人骂骂咧咧,她蹙眉,抬头的时候就听对面有声惊呼,“张小晖?是你啊!”
几乎是听到声音,张小晖就想走,但没走成。
陆海是陆军的大哥,她跟陆军关系差,跟陆海平时在公司交流都是意见分歧,愉快的时候不多。
“刚才没看是你。”陆海提着一袋子药,“你一个人?”
张小晖捏着申请单,平静道,“是啊。”
陆海说,“那个……陆军在车里,要不等你出来,我们三一起吃个饭。”
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张小晖跟他弟,他媳妇是高中同学,还是宋明修的前女友,有这层关系,他每次跟张小晖争吵的时候都想着尽量压着点。
不过,从来就没压的住,张小晖比程方要难说服,往往都是陆海妥协。
她只走自己认定的方向,谁都动摇不了。
“下次吧。”张小晖推脱,“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完。”
陆海也不勉强,“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他下电梯,扭头看了一眼张小晖去的地方,上车后就跟陆军提了。
“张小晖?”陆军掐灭烟头,“不是吧,她在医院?”
陆海关上车门,“骗你不成?”
他边开车边说,“好像是上三楼超声科去了。”
“昨儿在公司还挺好,刚才碰见的时候,她的气色不咋地。”
陆军坐直身子,“哥,你把车停那边,我去看看。”
“看什么?”陆海没停车,“你和她很要好?再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能管什么,还不得让她尴尬,依我说,钱梦在的话,倒是可以去看看,都是女人,能聊。”
“行了赶紧把窗户摇上去,空调都白开了!”
摇上窗户,陆军的用手揪住左边眼睛的眼皮,跳的厉害,感觉要出什么大事了。
超声科外头的人更多,张小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抬着头看正前面的墙壁,上面挂的屏幕里显示着号码和名字。
她一个个找,在最底下的十诊室那排后面看到了自己。
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边有不少孕妇,张小晖不敢看,怕胡思乱想,她拿出手机,心不在焉的看新闻。
听到旁边俩个女生在说话,张小晖捕捉到一个信息,她去饮水机那接水喝。
接了五六杯水,张小晖在喇叭声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请张小晖去十诊室。”已经重复第二遍了。
张小晖立刻过去,她推开门,帘子外面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在来回走路,见了张小晖,对她笑笑,“你先吧,我等等。”
张小晖掀开帘子进去,紧张感再一次席卷而来,爬上她的神经,她紧张的同手同脚。
医生看申请单,“憋尿了吗?”
张小晖抿唇,“憋了。”
医生说,“把鞋子脱了,躺上去。”
张小晖照做。
医生说,“把上衣撩起来,露出肚子。”
张小晖依旧照做。
她感觉肚子上被抹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周围起了许许多多的小颗粒。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摆到了医生拿的仪器上。
医生说,“放轻松,不要紧张。”
张小晖做不到。
医生拿开仪器,丢了几张纸给张小晖,“不行,你接着去喝水吧,快憋不住了再过来。”
张小晖起身穿鞋,整理了衣服出去,帘子外面的年轻女人还在走动。
“你也没成吗?”
张小晖礼貌的挤出一个笑容,“医生叫我继续喝水。”
“跟我一样!”年轻女人啊了一声,“喝了水走动走动,我老公说那样快。”
她自来熟的说,“你一个人吗?老公没陪你来?”
“嗯。”含糊的回应,张小晖指指门,“我去喝水了。”
停在走廊,张小晖靠着墙壁,觉得手背开始发痒,她低头使劲抓了几下,把手背抓出一道道红痕,好像抓的不是她的手,浑然不觉得痛。
也许是焦虑导致的,张小晖越想有憋不住了的感觉,就越没有。
她喝了很多水,肚子撑的厉害,不能再往下喝了。
年轻女人做了检查出来,看到站在走廊的张小晖,她开朗的打招呼,随即无骨般贴到一个男人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们有宝宝了”
俩个年轻人在走廊开心的欢呼,那种喜悦感染了其他人。
他们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给亲朋好友打电话,分享这个喜讯。
离的远了,张小晖依稀听到了年轻女人的撒娇声,说中午想吃这个,不要吃那个。
再好,也是别人的幸福。
独自感慨片刻,张小晖下楼,在医院周围走动。
积雪很厚,靴子一踩就陷进去了,她这次避过了树底下,一直走。
膀胱憋涨了,张小晖才进去做检查。
这次很顺利。
医生说,“是好的啊,都正常。”
都正常是什么意思?接走医生给的报告单,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张小晖的身子一晃。
报告单从手里滑到地上。
同一个结果,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未必就是幸福。
下午,太阳窜出云层,笼罩着皑皑白雪,如同一颗颗漂亮晶莹的珍珠。
办公室里,季时倚着桌子抽烟,目光扫过桌上的纸袋子。
他查出小晖的新邻居叫楚司,十七岁,a市榕城人,目前就读大二,建筑系,个人资料普通。
季时的手指敲击桌面,小四,小司,念起来区别不了,所以小晖才会搞混淆。
“榕城……”
季时的舌尖上跳跃出这两个字,清晰严谨的思绪被勾起的回忆覆盖。
他在榕城待过几年。
之所以记的深,是因为他的第一桶金,这辈子干过的唯一一次好事都在榕城。
那时候租住的是四合院,他每天清早出去,深夜回来,拼命赚钱,跟院子里的其他人并不熟悉,没时间打什么交道,只知道他旁边那家住着好几口人,还有一条狗。
他睡的时间少,睡眠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醒,有一晚,院子起大火,赶上大风,火势冲天。
当时旁边那家大门紧闭,狗叫声凄惨。
回忆到这里,季时抿了一口咖啡,大概是英雄主义作祟,又或者是正义的使者突然附身,他没有和别人一样自保,而是回头,想办法冲了进去,从里面将一对中年夫妻和他们的女儿背出来,那个女的已经面目全非,估计活不成。
现在想想,还是感到心悸。
季时条件反射的去摸左边肩膀,留下的烧伤疤痕还在,差一点,他就死在屋梁下面了。
思绪回来,抛开无关紧要的东西,季时拿起桌上的纸袋子,楚司和上次带走小晖的那伙人是什么关系?他明目张胆的出现,搬到小晖对面,目的是什么?
季时咬着烟蒂,虽然那伙人没有让小晖落入贺欣的算计中,但那伙人也不是两手空空,他拿了一千万,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
一千万……
季时的瞳孔突然一缩,会不会,那伙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而是别的?
他记得给他打电话的是个女人,一听到他毫不犹豫答应给赎|金,语气反而冷了。
当时只顾着救小晖,后来小晖平安,他就没放心上,现在仔细回想,发现矛盾点很多。
将纸袋子放进抽屉里,季时打电话给小勇子。
那头传来悉悉索索声,还有女人的笑声,之后静了下来,小勇子的声音才响起,“季哥。”
季时说,“你带你信的过的几个兄弟去黑石,有事通知我。”
小勇子没有多问别的,“现在吗?”
季时说,“就现在。”
确定没有其他吩咐,小勇子把手机塞牛仔裤后面口袋里,回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毛衣套身上。
凌|乱的床上,女人露着光洁的手臂,在那吞云吐雾,“你要出去?不干了?”
小勇子笑骂,“干个屁!”
女人以为小勇子调|情,直到他开始穿鞋子,“真不干了?”
小勇子靠着墙把鞋拽上,“有事儿。”
女人撑着床,风光无限,“什么事儿啊?”
小勇子撩一眼,不冷不热,“你一个娘们,问这么多干什么?”
女人朝他喷烟雾,“还不是关心你。”
“少来吧。”小勇子哼道,“我看你是关心我的钱包。”
他上前抓了一把,惹的女人花枝乱颤。
“走了,等我晚上回来。”
说完就跑了,季时找他,没什么比这事更大的了,他上次打了两个电话,就得到了一家摩托车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把事办漂亮了。
小勇子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几个兄弟到黑石,都是生死之交,拜过把子的,他信的过。
“勇子,我们来看雪景吗?”
“就是啊你也不说清楚,快冻死我了!”
小勇子左右打量,“来保护一人。”
“啥?保护一人?你马子?”
其他几个顿时暧|昧的挤眼睛。
“比我马子重要多了。”
小勇子把手里的烟丟地上,用鞋子踩灭,“来了。”
张小晖低头往前走,忽然有几个男的迎面过来,她的眉头一跳,脸色微沉。
正当她想法子脱身时,中间的青年朝她打招呼,“嫂子。”
“……”
另外几个男的嘴巴里的烟掉地上去了。
敢情是嫂子,那是重要。
就是不知道大哥是谁,他们惊呆了。
张小晖更震惊,她觉得青年有点眼熟,盯着看了会,想起来是那次跟在方哥后面的人,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小勇子突然羞涩起来,他摸摸后脑勺,慢慢走过去,在张小晖耳边说,“是季哥叫我来的。”
以前他低一年级,崇拜季时,一心想做季时的跟班,他经常看到季时旁边有个女生,打打闹闹的,一打听就全知道了。
从那时起,小勇子就觉得张小晖不是一般人,因为学校就她可以把季时打的到处跑。
张小晖蹙眉,一声不吭的继续走。
小勇子追上去,“嫂子,我们不会干扰你,有什么吩咐你……”
他的话被张小晖瞪过来的眼神给吞下去了。
张小晖知道季时是为她考虑,但是她今天的心情太糟糕了,整个世界在她面前都变的千疮百孔。
“上次谢谢你。”
甩掉几道视线,张小晖进了电梯。
小勇子抓抓头发,又摸出一根烟,没点着,季时跟这个张小晖在一起,他一点都不奇怪,只是,看情形,季时还没得到人。
其他几个男的凑过来问,你一言我一语,“刚才那女的是谁啊?”“你干嘛叫她嫂子?”
“别多问。”小勇子警告他们,“喊她嫂子是我得便宜,她不高兴,我就还是孙子。”
“那我们是要做什么?”其他人看他那样,也知道事情严重性。
小勇子说,“也许什么都不需要做,先看看吧。”
他抬头看大楼,后悔当年逃课,打架,休学,不然他也能在胸口挂个证件,进去坐上一坐。
不过,季时比他还混,成一霸了,现在竟然是年轻企业家。
小勇子唉声叹气,没有富贵命,抢都抢不来。
在低层爬久了,心也小了,井底之蛙一个,他挺满足现状。
楼上,张小晖一走进办公室,她就察觉气氛不对。
程方小声说,“那个贺欣来了。”
张小晖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又接上去,“她不是下个月才来吗?”
“我也记得是下个月。”程方说,“估计是觉得今天的雪景挺美,她一高兴,就提前来了。”
“还好她是进的ui,跟我们关系不大。”
程方被同事叫走,张小晖把包丟桌上,她看到椅子上有块深色的痕迹。
新来的原画王怡偷偷过来,“小晖姐,你不在的时候,贺欣站在你电脑桌前面,她端着咖啡,全洒椅子上去了。”
她昨晚被总监训斥,想明白主美是帮她,就下定决心,以后在公司跟主美好好相处。
只是王怡不知道,这话说了,有煽风点火的迹象,她不懂其中道理。
张小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她人呢?”
王怡用手指指,“在总监那儿。”
胃里难受,直泛恶心,张小晖拿了纸巾去洗手间,她趴在洗手台那里干呕了几次,手指紧抠着,心中生疼。
该怎么办?
镜子里多了一张脸,年轻漂亮,张小晖快速将脸上的水擦干净。
她刚要转身,背后的一股力道将她撞到洗手台。
“你没事吧?”
张小晖一口一口吸气。
“撞到你了?”贺欣眨眼,“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
“哎我今天才来上班,你……”
啪,张小晖一巴掌扇过去。
贺欣捂住脸,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敢打我!张小晖,我爸都没有打过我!”
张小晖抖着嘴唇,用一种憎恶的目光看着她,“贺欣……你欺人太甚!”
她的身子慢慢下滑,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吓人。
贺欣心里害怕,“喂你装什么啊!”
她不过就是推了一下而已。
爸爸叫她暂时别惹张小晖,叫她等,她心里焦急,只想赶走张小晖,所以就特地趁爸爸出差,跑来黑石。
贺欣看张小晖还坐在地上,她用脚踢踢,“喂?”
地上的张小晖抬头,目光渗着血。
楼下,有几个人出来喝下午茶,小勇子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一个名字“贺欣”,他继续跟兄弟说笑,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打给季时。
正好已经到附近的季时闻讯,二话不说就冲进办公室,直奔洗手间,抱起地上的张小晖,快步出去。
前脚刚离开的贺欣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闪了闪,拿手机拍照。
办公室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就看主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他们都看不太清楚。
当初见过季时的那些人嘴角抽搐,不是同学吗?紧张成那样,鬼才信。
电梯往下降,季时的面色沉的骇人。
他不会放过贺欣,贺仲,贺家。
季时低着头,贴在张小晖耳朵边,“说话,小晖,她把你怎么着了?打你哪儿了?”
呼吸急促,张小晖一直把手放在前面,指甲紧抠着,像是怕口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掉出来。
季时看她这样,就腾出手去摸,想让她宽心,谁知摸到的只有一盒拆开的纸巾。
他的眼睛一眯,张小晖一直碰的不是口袋,是肚子。
“肚子疼?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孩子……”
季时没听清,他把脸凑过去,“你说什么?”
张小晖断断续续的说,“孩……孩子……”
季时的身形霎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