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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色上齐以后,宫宴也开始。不一会儿,宴席上离帝后稍远些点的低位美人才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她们之间谈的,也不外乎就是时下宫中传的最多的那些闲言碎语。
“你们听说了吗?宫外都传皇上的钦天监前些日子夜观天象占出了一条预言,说是……‘卫朝邪事将至,即有妖女唱衰’!这也太吓唬人了!”
“妹妹也从宫人处打听到了此事,现今啊民间都是谈虎色变,皇上昨日还下了禁声令,说不得让那些文人写诗蛊惑民心,茶楼也禁止说书谈及此事,而且皇上的令中还写道——但凡在市上谈及此事者,一律以危害国威罪惩戒!”
“哎!别说了……”有个才人嘘声道,“莫被旁人听了去,在陛下背后嚼舌根呐!”
话音既落,这几人顿时闭了嘴。
宴会行至最后,在座众人也仍在兴头上,于是皇后立马提出了让妃嫔表演助兴的请求,大家都不约而谋地同意。宫女也就奉上一个釉下五彩盒子,这是为了来让皇上抓阄用的,殿中在座的三千粉黛都紧张起来,这可是大好机会——谁能头一个出场,皇上对她的印象就会更加深刻!
于是就在万众瞩目间,皇上伸手探进金盒里面去,摸寻一番,然后,他伸出的手上便出现在了一张纸条,白纸黑字上面也不知道到底写了哪位妃嫔的名字。展开以后,皇上念了出来:“紫霞宫主位嫣嫔,柳氏。”
嫣嫔听到以后简直欣喜若狂,忙谢恩道:“妾身多谢陛下!”
其他妃嫔此时皆皱起眉头——怎么先让她这个狐媚子得了头筹!
可她们纵使再不服气,嫣嫔有皇上和皇后疼爱着,于是她们也无法出言挤兑她什么。嫣嫔很快为帝后献上了一曲霓裳羽衣舞,殿内桃李纷纷,琴歌齐上,嫣嫔在台中央款步姗姗,她的舞姿比上次在椒房殿初献舞时更为出色,看得出回宫后下了不少的苦功。
对皇上而言买账,可其他女子未必买账,例如傲慢的熙妃就对眼前这番美人美景只是漫不经心地瞥过,然后鄙夷道:“舞者,末流矣。”
她的声音正正好能被座上的皇后听到——熙妃对嫣嫔表现出的不屑,无疑于在打身为嫣嫔主子的皇后脸。
皇后不动声色地承受下她的话,威严挑上的眉峰里看不出她的情绪,熙妃见状更觉得洋洋得意。
“妹妹何出此言呢?”贤妃缓和尴尬道,“妾倒觉得嫣嫔对舞技十分有天资,宫中恐无人能出其左右呢。”
“那又如何?”熙妃刻薄回道,“只有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才敢当众任意舞之,你看宫内名门世家的姐妹,哪一个不是备的作诗吟赋、琴画对月?”
贤妃听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然而上座的皇后却端起酒樽微抿一下,她高贵的容貌里,眼底流露出了一股真正轻蔑。纵使是吟诗琴画又能怎样,能当众献技以博君心欢笑的——不还只是区区一个妾吗?
她才是与皇帝平起平坐的女人!
放下酒樽后,皇后看着眼前的歌舞盛宴,不出片刻,她慢慢因酒劲感到恍惚起来,从嫣嫔的翩然舞姿身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幻影,比她更加舞得惊为天人、摄人心魂——真是奇妙。
嫣嫔献完舞后,皇上对她极其满意,赞叹她宛如杨贵妃再世,当即下旨赏赐一支琉璃玉簪与诸多首饰于此刻送入紫霞宫内,这琉璃可是稀有之物,妃位的女子都不一定能人手一个,皇后对嫣嫔也是十分满意,接着送了她几匹花色绝美价值不菲的布料,这下子众人都艳羡不已。
再这之后,就是由皇后来代替皇上择签了,她伸出的手取出一张纸,又是万众期盼间,皇后当众宣道:“永和宫主位清妃——陈氏!”
这位清妃,就是和元妃同时入宫的陈家嫡女陈爱蓉了,自从她俩入宫一个月以来,皇上还未翻过她们的牌子,一是有北单于事缠身,二是还在清理朝堂乱势,所以这对于她来说,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果不其然,清妃表现得十分大气得体,她的纤纤玉手下所绘出的宫宴场面栩栩如生,座中天子威严霸气,头顶有九条金龙滕云当空,这些庞然大物高占着一方天角,堪比神灵下世,殿堂内其他美人则有各式各样的美法,佳丽衬托着天子的俊气与洒脱。
拿给太后看后都是称赞连连,皇上更是高兴,又赏赐了她不少东西。
太后这时接话道:“清妃的画真是后妃无人能比啊。说来作画,哀家倒是想起二侄女入宫陪哀家的这段时间,她也作了不少画,可比起清妃来说,还是略输一筹。”说完,她看向了沈淑昭。
太后的话里只说略输一筹,言下之意那就是二人都还是在上乘之上。
皇上遂好奇问道:“是吗?原来表妹是如此深藏不露。”
“既然如此,本宫就多说了一句了,表妹住在宫内好些时日了,也算作自己人了,”皇后笑道,“不如就此趁兴作上一画吧?”
沈淑昭慌忙推辞:“臣女好久没作画了,技艺生疏,并不如琴艺顺手。”
“那就试试奏琴好了。”皇后顺水推舟,她转身抬手,“来人啊,为沈二小姐备琴。”
得了这番话,沈淑昭便从座中走了下来,然而,当她备下的琴被宫女呈上来时,却不由得她顿时大吃一惊——这是……金凤羽弦古琴?沈淑昭不可思议地抚摸着它,此琴是由前朝昏君为毕生挚爱的宠妃所打造,这种琴只会珍藏于皇室存库里,平日里根本不会轻易被人所见,所以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此时开口道:“这琴的名字唤为金凤羽弦,是本宫入主中宫后不久由太后赐予。本宫心想今日既是沈二小姐献琴,不如就让太后珍藏的名琴为你更添一道风采,如此可好?”
沈淑昭连连退让,“皇后娘娘太过用心,臣女的身份不配用这等好琴。”
“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助二小姐奏琴而已,二小姐莫辜负了本宫心意。”
“是啊,此琴乃宫中万琴之首,妾身们久居深宫多年都未曾见过这琴的真身,皇后娘娘真是大方啊。”
“皇后既舍得拿出,二小姐也该舍得用才是。”
以嫣嫔为首的妃嫔不断附和着,座下也都议论纷纷。
太后连忙罢了罢手,“沈淑昭只是一介民女,如何摸得皇后库里的东西?哀家前些日子早召人从沈府带来了她的琴,这才合适她用。”
皇后作出为难模样,“母后,可这琴……不论琴音还是触弦皆为上乘,二小姐是习琴之人,应该懂得金凤琴的厉害,卫朝多少琴师朝朝暮暮都想有一日能接触到此史书中记载的神琴,百亩良田都换不来一琴,所以本宫才决意拿出来让二小姐弹一次,可二小姐却如此推脱……唉,也许是本宫过擅自主张了吧,大长秋,收回库里。”
沈淑昭这时只有慨道不愧是皇后,每一句都滴水不漏,深藏数把刀锋利剑,最后还特意强调了库里,这是在暗指自己看不起她吗?这下子她还没入宫,就落得了个恃宠而骄无视皇后美意的罪名。
她虽之前推断预言不是由萧陈两家做出的——因为这也太过明显了,然而今天皇后却当众给她使绊子,不知是刻意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还是想借琴来陷害于她,但无论哪一种,都让皇后与钦天监预言之间的联系更加深了……然后,她亦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一抹微妙神色,看来皇上想的也和她一样。
“皇后娘娘,臣女何德何能能借国母的琴用?纵使皇后怜惜,臣女也万万不能用,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
然后,她等着皇上出声。
很快的,听见皇上的声音说道:“梦如,不是她不懂礼节,正是因为她过于知礼,所以才不敢收受你的贵重之物。此琴是太后赏赐你的,意为中宫专用物,你是皇后,她不过是一个民女,哪配用你的东西呢?”
他在众妃之间皇上亲昵地唤了皇后的闺名,于是皇后抿嘴一笑,“妾身明白了。撤下去吧。”
危机解除,宫人换上了太后为沈淑昭备的琴。此时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元妃沈庄昭的面色感到格外难堪——莫非母亲的计谋被人发现了?她坐立难安,神色逐渐变得不自然。
沈淑昭换好琴后就坐了下去,微微挑弄一番,然后开始奏了起来,她开口歌喉婉转唱道:“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云,上游曲房!”
词中娓娓道来了一段故事,寓意为秋日时节万物枯萎,云雀在其间欢声歌唱,青山绿水育其丰羽,五彩生光,于是天空飘落一道彩霞,将它带向了那最好的金笼。
歌声悲戚,像是从高处雪国降临的孤独寒雪,冷然飘荡在万丈高空中,俯瞰身下悲欢离合的繁华人间。
一曲毕,众人都觉诧异,没想到一个庶出女子都能习得如此技艺,看来沈府对培养女子当真用心。但其他人都只明上意,不知下意,唯独通读诗书的几个人很快明白过来,诗的下半段是鸟儿入了金笼却不再有欢颜,也不再歌唱,于是日夜思念着自由直至老死笼中……她们看了一眼皇上,见他并没有任何反应,眼中只有迷恋,也便不敢多嘴。
“朕没想到竟能遇见一位女子将王昭君的词唱得如此动人……实在难得。”
“皇上,在哀家的所有侄女中,就数她和庄昭的琴唱最为出色了,别说你喜欢,哀家也喜欢得不行。只是如今庄昭嫁进皇家,三小姐指定了江府,其他的也早就许配了人家,就剩她一个还未婚配了,唉,哀家有时也很忧愁。”
“母后,妾身反倒觉得正好,既然母后与皇上如此喜欢她,不如就把二小姐迎进宫为妃好了,妾看宫中本有严氏姐妹,以后就又多了对沈氏姐妹——而且以后元妃也有了作伴之人,母后意下如何呢?”
皇后此话一出,一副贤良端庄的形象跃然面前——众人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第一个出言为皇上纳妃的人!单单凭她这几句话,就足够留在史书中供后世朝代推举为贤后了!
太后与皇上都对她的识礼数感到满意,于是在太后的认可下,皇上当即下口谕,封太后的母族、沈太师的二女入宫,为美人位份,赐居清秋轩。沈府在众妃眼中又重新风光无限,她们对沈淑昭半是羡慕半是妒忌,最后还都将目光投向了元妃,带有几分同情。
听到皇上下令的沈淑昭不却慌不忙地跪下来谢恩,对于再次听到相似的话语,她面无表情,心中想的只有早日助皇上压制下外戚势力然后离宫的事。
回到座位以后,太后党羽下的妃嫔都过来为她道喜,一口一个好姐妹,分外亲密,沈淑昭听后顿时觉得浑身不适,仿佛自己置身于重重野兽中间,从这些妃子身上散来的胭脂粉味弥漫开来,令她近乎透不过气。在层层包裹的人群之中,她试图看往那个方向寻找一个熟悉的背影,却没想到座中并无那人的身影,于是她感到心空落了起来。
在高位上,皇后与熙妃等人都对座下发生的事冷眼旁观,忽然,皇后察觉到眼角有一白霜衣袂匆匆闪过,她转眸注视,正好发现一个人影向着后殿走去,但也不知是谁,于是她又回过了头。
贺喜结束后,所有人都回到原位,坐下后的沈淑昭感受到不少世家嫡女报以恶意的目光,她不在乎地全部承下,可怜,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她们都妒忌错了人。
紧接着皇上示意宫宴继续进行,宫廷气氛很快因乐府歌姬变得再次活跃起来,沈淑昭松了一口气,卫央不在这里,于是她发了一阵子的呆,但是等她回过神来时,卫央已经回来了。
“长公主殿下,你方才去哪了?”
是皇后在问。
“孤只是嫌闷出去走走。”
“宫宴很快就结束了,公主莫太急,多吃些酸的解闷。”
“多谢娘娘关怀。”
谈完以后,皇后起身宣布开始抽取献艺之人,宫女低头双手将釉下五彩盒子端至她面前,皇后伸手进去选择——在座的所有人,就连沈淑昭都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是如此的离奇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