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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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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袖在虚空中滞了滞,却只是昙花一现的一瞬间,下一刻,楚颜就顺手接过了宫人奉上的茶,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扣在青花瓷的茶盏上,他低头品茶,氤氲的水汽染上狭长的眉眼,也不动声色的掩去了他眼中的暗流汹涌。

    嫁人?与靖安出奇一致的是楚颜也不曾想过这件事,或者说是不曾想过靖安会答应这件事。帝王家的女儿一向难嫁,何况靖安是帝后唯一的掌上明珠,可与皇族匹配的世家是宁可把女儿送进宫,也不愿以尚公主的形式与皇家联姻。试想哪家的主母愿意把自己的儿媳妇当佛一样供着,或者说愿意让自己的嫡子为了家族荣誉受这种委屈?

    若是其他的公主,兴许会被低嫁用以拉拢朝臣,收买人心,可父皇母后又怎会让皇姐受这样的委屈?皇姐又素来没有什么贤德的虚名,纵使是有人求娶,多半也不是世家大族,冲着的还是皇姐身上的利益。

    想到这一层,楚颜的神态慢慢的放松开来,眼神也没了初时的锋利与暗沉,父皇母后想为皇姐挑选一个合适可心的人,只怕是会很难的呢。

    “母后也太心急了些,皇姐的终身大事,总是要好好的挑拣上一番才行的”青花瓷的茶盏扣在黄花梨木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少年悠悠的回过头来,眼角微挑,轻轻一笑,从确定人选到皇姐出嫁,他有的是时间来想办法,只是父皇他,终于对自己的心思有了察觉吗?终于开始戒备他了吗?只是可惜了,现在都有些迟了呢,他看着皇姐可是对他依赖信任得很呢。

    靖安倒是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只是心思飘渺得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说母后,真若是逼急了皇姐,随意找个人嫁了,万一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到时心疼的不还是父皇母后”楚颜戏谑道,嘴角上翘,可那笑容却始终不达眼底,细看反倒有些危险讽刺的意味。

    “靖安”听他这样一说,朱皇后心中也有几分动摇,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她总希望靖安能找个真正宠她护她的人和顺安宁的度过一生“这件事你自己再好好思量思量,万万不可草率了,知道吗?母后今日来也只是一说。”

    她的手被母后牢牢的握紧,温暖通过手心传达进心底,靖安心里微酸,安抚性的笑了笑:“母后放心,女儿知晓的。”

    这世间没有不操心的父母,即便是天下至尊的帝后,忧心的却还是儿女的婚事,靖安饮下半凉的茶汤,心里更多的还是愧疚不安。上一世的那桩婚事,她自以为幸福美满的婚姻,她的父母又为她赔上了多少心血呢?彼时,她是无忧无虑的新嫁娘,什么都不用顾忌,她要十里红妆陪嫁,宫里的奇珍异宝就源源不断的送来;只因谢谦之不愿待在宫中,她不管公主府工程浩大,硬是缠着父皇,命工匠日夜赶工,在婚期前修筑好府邸,为此父皇又背负了多少骂名她从未在意。

    还有阿颜,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却因她被迫娶了王婉,阿颜心里又该有多苦呢,靖安欠的人实在太多,多得好像赔上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皇姐在想些什么?”呼吸声突然响在耳边,靖安一惊,不由得浑身一颤。

    “我在想母后说的话”靖安不曾回头,所以也看不见她身后的少年那阴沉的神情和危险眯起的眉眼,一双眼睛牢牢得盯着她,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穿梭在她乌黑的发间,动作却极其轻柔,丝毫没有惊动她。

    “哦?”楚颜似是在轻笑,可那笑声里又带着说不出的讽刺,让静安本能得觉得危险,想要挣扎,几乎是下意识的靖安挪动下身子想要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就在她动的那一瞬间,她的肩膀却被身后的少年用一只手强势的拉回,狠狠得跌回原处,靖安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惊慌起来“阿颜!”

    “皇姐别动!”少年却还是不动声色,须臾她发间传来轻微的疼痛,楚颜这才笑着把手伸到她面前“皇姐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竟都有白发了。”

    靖安一愣,在他的手心当真看见一根长长的头发,上端还泛着些金黄,发梢却是白得通透了,而眼前的少年呢,眉眼间含着淡淡的宠溺和担忧,一派温和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是她的错觉,应当就是错觉吧,阿颜怎么会让她觉得危险呢。

    靖安心中暗暗嗤笑,自己或许真是多心了,不然怎会连白发都生了。

    “阿颜喜欢的什么样的女子呢?”靖安接着方才的话问道,母后说办完了她的婚事,就该为阿颜选太子妃了,阿颜上一世的太子妃是李家的嫡女,他喜不喜欢她也不知道,这一世应当为他挑个称心如意的才好。

    楚颜勾起唇角,颇为不在意的说道:“皇姐自个儿的婚事还没周全,竟想起我的来了,莫不是见母后要为你挑选夫婿就想殃及池鱼吧,皇姐挑得我可不敢要,再说了皇姐可说了,太子年纪尚小。”

    “楚颜!”见他竟用她当初说的话来堵她,靖安心中一恼“我与你说正经的。”

    “我看皇姐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婚事才比较正经吧”楚颜笑谑了句,就转身离去。

    我喜欢的是那个说无论如何都会站在我这边的女子,我喜欢的是那个承诺了死也会守住我的女子,我喜欢的是那个真的替我挡住了那一剑的女子。所以我收敛了所有可能刺伤她的棱角,小心翼翼的待在她的身旁,可是如果连些都要被剥夺的话,那他也不介意最后一起沦陷在地狱。

    想要的东西就应当自己亲手抢过来不是吗,何况这本来就是他守护了多年的人,他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拱手让人,父皇你既然要为她铸就世间最坚固的营垒,那就应该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被困在城墙里。

    凌烟阁里,太傅一如既往的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陈书古卷里的一段段典故,讲到精彩时时而击节而喝,时而彷徨四顾,时而垂头而乐,引得学生们也不禁心驰神往,飘飘然而不知身在何处了。

    只是此中并不包括端坐在太子位上的那位紫袍银冠的少年,一向精致的眉眼下竟多了淡淡的淤青,一看便是不曾睡好留下的痕迹,修长的手指支在额边,一副再慵懒不过的模样,整个人却散发着淡淡的冷意。楚颜平日里虽也是不言苟笑的模样却也鲜少露出这般神情,让素来最是能折腾的楚云也乖乖得安静下来。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王显皱眉道“昨日不还是好好的。”

    “不知道”谢弘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回过头又接着看手中的书卷“宫里的弯弯道道,谁知道呢。”

    “你且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若是被太傅抓住了,父亲那里怕是不好交待”他的一只手挽起淡灰色的衣袖,狼毫笔在宣纸上留下一行漂亮的行书,说话时头也不曾抬一下,却是威慑力十足的。

    谢弘虽是暗自撇嘴,眼见得太傅越走越近还是乖乖的把书卷都收起来,别人那里都是四书五经圣人言,他这里却是枪剑钩戈兵器谱。

    谢谦之默默的落下最后一笔,余光不经意的从最前方的少年身上扫过,而那纸上留下的正是《三国志》里的一句“喜怒不形于色“而已。只是低头间谢谦之的目光却不由得停在了太子位旁边的百花案上,那个位置已经空了近两个月了。

    凌烟阁与芳华殿隔了两刻钟的路程,然而他却没有了走完这段路的资格,没有资格通过重重的禁卫军,见到那个他想见到的女子。谢谦之从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她总是会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他那怕是只小小的动上一步,她都会飞奔向他的方向。

    而如今,却不是了。他没有了出入宫闱的权利,他没有了靖安的青眼相睐,于是甚至连远远得望上她一眼都变成遥不可及的事情,如此清晰的丈量出一个庶子与公主之间的距离。

    谢谦之一直认为寂寞那种东西都是一群文人无所事事的穷酸词调,即便是在那难熬的十七年里,他也能安静的去做自己的事情,寂寞?在案头成堆的公文里,在一批批的听官员上奏中,他哪有那个时间去寂寞?

    不过是……不过是深夜里再没有一个人陪着他守在灯前罢了,不过是再唤了声靖安无人应罢了,那么漫长的时光,有什么习惯是戒不掉的,有什么人是忘不了的,他曾经是那样告诉自己的,他一向是耐性极好的人,没有什么能磨得过他,时间是这样,靖安也该是这样吧。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在熬过那十七年之后,在时光把那逝去的容颜送回他面前的时候,他竟然失却了一贯的镇定从容,他会那么想,那么想要靠近,那*就像一丝微弱的火光,被牢牢得埋葬在冰雪之下,可是却在日夜不息的反复灼烧。

    谢谦之微微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的杂乱心绪,略微思索了下,算算日子半月后该是武德候大寿了,依照惯例,太子公主是会去侯府给外公贺寿的,最迟半月他便能见到她了吧。

    窗外的风吹得枝桠乱摆,天边乌云翻卷,时而汹涌奔来,时而如潮褪去,眼看又是一场大雨将至了。

    书房里,谢谦之向桌案上正凝神而思的太傅拱手行礼道:“老师!”

    “是谦之来了啊”王俭这才抬头道“没想着今天会有雨,一会儿你便随我一同出宫吧。”

    “是”谢谦之应了声“不知老师唤我来何事。”

    “也无其他,皇上遣人告诉我靖安公主的身子已大好了,兴许过不了几日就回凌烟阁了,我想着这些日子公主落下的课业也不少,你若不忙就把这些典籍带回去做些批注,浅显易懂些最好”王俭对谢谦之一向是最为信任的,这件事交予他也最为放心“我听说你在准备明年的文举,这些经典于你而言怕是已然烂熟于心,为师还是希望你能温故知新。”

    “是”谢谦之还是一贯的温和从容,一双黑眸让人窥探不出任何情绪“如有闲暇我会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