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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帝在被贺云鸿当朝拥立的第二天就匆忙登基了,京城因皇帝太子被俘引起的恐慌被迅速平定下来。
张杰被封为禁军殿前都检点,一上任,就对京城实施了军事管制,大街小巷,都由军士巡逻,实行了宵禁,原本混乱的街道被整治得安全了许多。
建平帝开朝,清点朝官,见新委任的贺尚书迟迟不来上朝,派来了太监后又遣和御医来探问,来的人们见贺云鸿的确在床上昏昏沉沉,回报给了建平帝,建平帝才相信贺云鸿不是在闹别扭,的确是因父伤兄亡而卧病不起。
贺云鸿所做的事,虽然被建平帝大加称赞,说他“有节不降”之类的,但也被许多人目为离经叛道,不和礼数!顶住不接太子的降书可圈可点,但以兵胁迫大臣们认可安王,这在历史上怎么也逃不过“篡”这个字!贺云鸿的名声一夜之间,就变得污浊了。
建平帝上台后,为尽快把握住实权,首先置换的那些朝臣们,有许多是贺相的人,这些人虽然觉得此时丢官不见得是坏事,可也觉得这是贺云鸿行事匆忙惹起的麻烦——安王根本不适合为帝!大家现在不仅要防着城外的戎兵,还得提防被建平帝杀了。结果,不仅太子那边的人对贺云鸿仇视万分,连贺相这边的人对贺云鸿也没有什么好感。建平帝只给了贺云鸿一个礼部尚书的官衔,明显忌惮他,张杰知道不能来看贺云鸿,否则建平帝以为两个人又要干什么,马上就能杀了贺云鸿。
贺云鸿完全孤立,过去总是熙熙攘攘的贺府前,门可罗雀。
贺云鸿的身体渐渐好了,可还是不想起身,更别提上朝了。他成天躺在床上,不是迷迷糊糊,就是看着头顶的帐子发呆。他的枕边是那个信匣,但他再也没打开过,只是睡觉时,许是因为习惯,头总是往那里靠。
雨石走进来,说道:“公子,衙里的宋官人来了,你想见他吗?”
贺云鸿半合着眼睛:“不见!让他别来了。”
雨石咽了口吐沫,小心地说:“他来……来了五六次了,还给大公子上了香,他说,公子如果不见他,他就天天来。”
贺云鸿闭上眼睛:“不见!”
雨石迟疑着:“那个……要不您亲自对他说?”
贺云鸿不睁眼地问:“他给了你什么?”
雨石忙说:“什么也没给!”
贺云鸿“嗯?”了一声,雨石有些红脸:“就是……我弟弟……那个……在学堂被夫子说了……宋官人说,给我弟弟补习一次功课……”
贺云鸿冷淡地问:“只一次功课,你就把我卖了?”
雨石大叫:“我可没卖公子呀!他说只是想见见公子,说几句好话呀!这怎么是卖了公子呢?!……”
受不了他的呱噪,贺云鸿皱眉:“出去!”
雨石说:“好好!我就去带他进来!”转身跑了。
贺云鸿想起来,可是却觉得懒得不想动,索性还是躺着。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卧室门帘一挑,宋源走了进来,雨石做贼心虚地跟着他。
贺云鸿闭着眼睛,装睡觉。宋源向贺云鸿行了一礼,说道:“贺侍郎。”
贺云鸿不理他。
雨石有些不好意思,给宋源搬了个凳子进来,小声说:“那个,您坐,我去给你倒茶。”
贺云鸿真想臭骂雨石,可是那样就破了功,只能咬了下牙,依然闭目不语。
宋源与贺云鸿共事两年,他过去见到贺云鸿时,贺云鸿一向衣冠楚楚,有种难言的清傲,可是现在贺云鸿容枯骨瘦,头发蓬乱,宋源觉得自己执意要见没有洗漱的贺云鸿其实很无礼,他有些手足无措,在贺云鸿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也不说话。
屋里沉寂,片刻后,雨石进来了,用茶盘端着茶递给宋源:“您用茶。”
宋源说着谢谢,将茶接过来,然后继续看贺云鸿。雨石站了一会儿,见宋源就坐在床边喝茶,忍不住小声说:“您不是说要来说几句好话吗?是什么呀?”
宋源迟疑着:“我就想,就想对贺侍郎说,他做的对。”
雨石责备地看他:“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呀!”
宋源眼角看着贺云鸿无表情的脸,小声说:“那不是,我有点不好意思,他是我的上司,这不显得拍马屁吗……”
贺云鸿终于叹气:“我不是你的上司了,你走吧!”
宋源高兴地对贺云鸿说:“贺侍郎,你说话了?”
贺云鸿闭着眼睛皱眉说:“我也不是什么侍郎了!”
宋源说:“哦,这不是叫顺口了吗?尚员外郎也还叫您贺侍郎呢,他也觉得您做的对。”
贺云鸿翻身向里:“别说这些了!你快些离开吧!最好马上挂官辞职!”
宋源低了下头:“戎兵围城,到哪里去?而且,我又没做错事,我不辞官。”
贺云鸿不转身地说:“死脑筋!命要紧还是你的官要紧?!”
宋源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一死吗?我要死个官身!日后我父母还能对人说,我儿子死时是个从八品的官员!在我们村儿,这可是个大官儿呢!他们说不定会给我修个庙……”
雨石一下子笑了,贺云鸿翻身,睁眼切齿说:“你哪里是来说好话,你是来气我的是不是?”
宋源忙将茶杯交给了雨石,站起身,又对贺云鸿行礼:“贺侍郎!”
贺云鸿皱眉:“怎么又行礼?!”
宋源忙说:“刚才您没看见呀!”
贺云鸿愤然:“可我听得见!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他犹豫着。
宋源眨眼问:“对您忠心耿耿?”
贺云鸿皱眉道:“笨!”
“哦!”宋源失望地说,“说实话,没人这么说过我,贺侍郎,您觉得,这贴切吗?”
贺云鸿闭眼:“我不跟你废话了!以后不要来了,请个病假,到哪里先躲躲,你的官位低,该能躲过去……”
宋源固执地说:“我不躲,我又没干坏事,躲起来就会让人说……”
贺云鸿气得指着门:“出去!不许再来见我!不然我让他们打你出去!”
宋源又郑重拱手:“请贺侍郎多保重身体,节哀克忧,贺侍郎一向奉公无私,赤胆忠心,会得上天保佑,一切平安。在下先告退了。”然后转身,随着雨石走了出去。
贺云鸿长出了口气,疲惫不堪,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雨石回来,小声说:“公子,我没说谎吧?他真的只是来说好话是不是?”不等贺云鸿睁眼,雨石忙说:“我出去我出去……”拿了凳子退了出去。
又躺了几天,贺云鸿终于走过了深渊的最底层,缓过了些心劲儿,能下床走动。可即使如此,他也根本没有出府门,对外依然称病。
他每天都去陪着父亲,给他喂粥,为他读书,讲些他记得的小时候父亲对他的教导。贺相再也没哭过,只是常常拉着贺云鸿的手不放。
贺云鸿日常也去给母亲两次请安,他无法听姚氏唠叨那些话,只要姚氏一说那个山大王,贺云鸿就得打断,说些别的,这让姚氏很不满,她再多说两句,贺云鸿就会告辞。过了两天,姚氏就开始说贺云鸿不像以前那么孝顺了。
贺云鸿回到自己的院落,有时看两页书,写几笔字,很是闲散,与在府内府外忙得团团转的贺霖鸿完全不同。
贺霖鸿每天晚上习惯来贺云鸿处看看,对他讲讲白天自己做的事,可是贺云鸿并不想看见他,因贺霖鸿说着说着,就是一副盈盈欲泣的样子,弄得贺云鸿总要把他赶走。
年关将近,大年二十九。往年此时京城回热闹非常,现在满街冷冷清清,偶尔有些人家的窗户上,贴着红色的剪纸年画。
贺霖鸿去了勇王府外的品香茶肆,要求见余公公。冯掌柜让贺霖鸿进了雅间,打出了茶旗。
茶肆里一片静寂,现在外面戎军围了京城,城内市面上没有粮食,店铺大多关闭了,哪里还有人出来喝茶?也就是这里是个联络点,门还勉强开着。
贺霖鸿心神不定,喝着茶,手都有点发抖。三弟那意思,建平帝无法阻止太子回城,如果太子登了皇位,就得了军符,掌了军权,京城尚有五六十万禁军,名义上都得听他的命令……而贺云鸿,不接太子手书,舌辩群臣,拥立了安王,太子怎么可能放他生路……
他强忍下眼泪,门帘一掀,余公公走了进来。贺霖鸿忙起来行礼:“余公公!”
余公公回了礼,两个人坐下,余公公看着贺霖鸿眼中的悲哀,少见地没有笑。
贺霖鸿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低声对余公公说:“这是京城建房的工匠名姓和地址,他们都知道我,只需提贺二就行。还有,这是最后几块地的地契,我在衙门里帮着过的户,用的是莫雨石的名字,他是个小厮,已经被放出了府。……”
余公公默默地接了过去,贺霖鸿低声说:“我三弟说,太子回城,该就这些日子了,我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来了。”
余公公犹豫了片刻,小声道:“老奴斗胆,想告诉你个秘密……”这是救命的事,不该守口如瓶了,凌大小姐也不会怪罪的。
贺霖鸿一愣:“秘密?”
余公公点头:“是诚心玉店的秘密……”
下午,贺云鸿正在写字,贺霖鸿带着激动的表情小跑着进了门,雨石一见,问道:“二公子?”
贺霖鸿少见地没哭,指使雨石道:“上茶上茶!”贺云鸿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在纸上写字。
贺霖鸿在书案前坐了,可是身体来回动,一副等不得的样子,雨石上了茶,贺霖鸿对门口一抬下巴,雨石忙退出了门,站在门外。
即使屋中没人,贺霖鸿也压低声音对贺云鸿说:“你猜,谁要来了?”
贺云鸿刚刚在笔洗中洗了毛笔,听这话手一抖,一滴水溅在了桌子上。他拿起桌边的布,将毛笔在上面轻轻地蘸干,紧闭着嘴唇没说话。
贺霖鸿眼睛发亮,“我今天去和勇王府的余公公碰头,他说,诚心玉店给他送了信,云山寨的人明日巳初,会从西门入城,要他协调给开城门,他已经和张杰打了招呼,张杰说已经安排好了。”
贺云鸿眉头微蹙:“他是怎么得了这个消息的?”
贺霖鸿忙说:“我也问了,他说诚心玉店告诉他,云山寨有各色爆竹烟火,在对应的时辰放出,色彩结合外加次数,能分别指示天干地支,东南西北,十二个时辰。他们得了讯号,是甲子,巳初,西。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呀?”
贺云鸿没表情,凝神细心地将毛笔中一根呲出的毛择了出去。
贺霖鸿低声说:“而且,诚心玉店的人说了,来的是梁姐儿——凌大小姐!”
贺云鸿眉头微微一动,眼帘微抬,可又垂下。
贺霖鸿不忍再逗他了,小声解释说:“因为当凌大小姐来时,会多放一支七彩的烟花,也是为了混淆视听,余公公说,诚心玉店的掌柜常平特激动,还跟他吹嘘了半天凌大小姐做的烟花如何好看……”
七彩烟花……贺云鸿的脸上拂过一抹笑意,他沉思了片刻,从案边的一叠纸下取出一片白帛铺平,又把洗净的笔蘸了墨,换成左手握笔,慢慢写:“欣妹,见字如唔。”
贺霖鸿知道自己不该看,可是忍不住眼睛看向白帛,叹息道:“你左手模仿父亲的字,已经写得这么好。哪日她见了我们府门的牌匾,许就能认出来。”
贺云鸿平淡地说:“她不能,何况,很快就不会有牌匾了。”
贺霖鸿看看门户,小声对贺云鸿说:“余公公说,凌大小姐当初在建诚心玉店时,设计了密院。他说,这是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
贺云鸿没理他。贺霖鸿的脸又哭丧了,假装没看见贺云鸿皱眉,厚着脸皮继续看贺云鸿一笔一划地写:“为兄将出城去南方迎木头兄弟,若是欣妹来到京城,请耐心等候,不要轻举妄动。”贺霖鸿一愣,眼睛不眨地盯着贺云鸿的笔尖。
贺云鸿蘸了墨,又落笔:“贝三郎拥立新帝,此乃不智之举,贼子必会从戎兵处回城称帝,他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缉拿贝三郎,贝老爷已然伤残,贝府之倾,无人能挽。欣妹,我知你与其有过前约,但此时不能顾念私情!若木头兄弟未到京城,君千万不可贸然救人!贼子势大,城外敌兵雄踞,城内木头兄弟的力量极为有限,若君不思利害,因一念旧情而任性作为,则无异以卵击石,必然损耗木头兄弟可贵的实力。使木头兄弟日后无所依托,于大局有伤!请君务必听我一言,蛰伏潜藏,绝对不可动手,一定要待木头兄弟归来!为兄在此反复叮咛,切切!切切!”
贺霖鸿的眼里涌上了泪水,问道:“你怎么这么说?”
贺云鸿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了下砚台,贺霖鸿抬起手来,含泪为他研墨。贺云鸿垂下眼,沾墨写道:“我此去南边,生死未卜,若有再见之时,定与君戏言成真,当结连理。若无再见,也请君莫要过于愁伤,你我之间,缘分有限,虽然通信数月,但毕竟从未谋面。笔纸之交,非同现实,君并不知我实为何等样人,就是从此永别,君也无需太过遗憾。……”贺霖鸿看到此处,眼泪流下,忙举手擦脸。
贺云鸿又瞪了他一眼,继续写道:“乱世之中,君当以国家为重。君是心怀大略之士,若我真泯没于尘,就请君替我扫荡狼烟,还我河山,定可慰我在天之灵。”见到这几个字,贺霖鸿抽泣起来。
贺云鸿停笔,想了想,吸了口气,写道:“我不能在京城侯君,有负雅意,望君见谅。临行匆匆,帛短意长,再祈珍重,祝君一切都好,勿念,兄草上。”他落了五日前的日子,从玉珏中取出小印,按在了角落处。
贺霖鸿哭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贺云鸿等着白帛干了,找了个信封装了,封了口,在信封上写了“梁姐儿启,蒋”,才说道:“她是个讲情的人,也许看在勇王的份儿上,会来营救我。可是这个时候,如果勇王不回到京城,她做什么都没有用,还平白地浪费了力量,最好什么都别干。”他将信递给贺霖鸿。
贺霖鸿不接信,问道:“赵震呢?太子要是回来了,你为何不让赵震造反?”
贺云鸿摇头:“太子登基后,若是他马上投降,我想赵震不反也得反,几十万禁军在敌人眼皮下火并,太子打得过,就会将赵震消灭干净,可是他若打不过,他会开城纳降,让戎兵来消灭赵震!若是太子不马上投降,赵震就会等勇王来了再动手,迎勇王进城,废了太子,勇王登基,社稷稳定。那是最好的一种情形,所以我已经叮嘱了赵震,一定要等待勇王,他不能为我一人提前举事……”
贺霖鸿绝望地说:“你说过,勇王才万把人,城外有四万铁骑!勇王怎么能进城?!”
贺云鸿一叹:“我也觉得困难重重,现在她来了,许会想出办法……”
贺霖鸿盯着贺云鸿说:“三弟!既然她那么能干……”
贺云鸿一看贺霖鸿,目光冷冰冰的,刺得贺霖鸿的心都抖了,贺霖鸿乞求地说:“她建了密院,你们已经和离了,你去躲躲,你要不带着母亲一起去……他们发现不了。”
贺云鸿一笑:“怎么可能?”
贺霖鸿急切地说:“三弟,不要这么傲……”
贺云鸿摇头:“不是傲,这府里,有人知道我和她还有联系,若是我被抓,自然无人追究。若是我不在了,就会被盘问出来。”
贺霖鸿想起那时绿茗将信匣交给了母亲的事,对母亲说三弟与那个凌大小姐通信,这事弄得府中人尽皆知,后来还是父亲去了才了结。虽然没有定案,可大家都有这个印象。绿茗还在府中,找到她一问,她一定会咬定贺云鸿还与凌大小姐有联系,就是现在杀了她,也有灭口的嫌疑,欲盖弥彰!太子如果知道贺云鸿与凌大小姐还有联系,凌大小姐是云山寨的,而云山寨在京城有个玉器店,也不是那么大的秘密,有心人很容易就追到诚信玉店那边去。勇王府是诚信玉店的后台,那么贺云鸿与勇王就不是真的断了,勇王府也危险了……
贺霖鸿摇头:“我不想让你留下……”
贺云鸿微叹道:“只要他们抓了你们任何一人,说我不出来,就要杀了你们,我不还是得出来?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抓到,省得东躲西藏,那么没脸。”他再次将信递给贺霖鸿。
“可是,可是……”贺霖鸿接过信,贺云鸿打断道:“别‘可是’了,你怎么还没有休了二嫂?大嫂可是想回娘家?按理,你该找个姚家的亲戚,将母亲送过去躲几天。”
贺霖鸿沉重地叹道:“大嫂说,她愿入牢,死了也就死了……我这些天走访母亲几个外甥家,他们要么都不见我,要么说此时不想让母亲过去……”
贺云鸿说道:“那就旁边找个院子,让父亲母亲搬进去吧。”
贺霖鸿说:“我对父亲说了,父亲不想走。我到时让母亲去个院落,她总是好骗些。”
贺云鸿说道:“你安排吧,别让我操心了。”
贺霖鸿一下子又流泪了,连连点头,“好,好,三弟……”
贺云鸿又铺了一张白帛,换为右手持笔,写道:“殿下,弟与兄相识十数载,得兄关怀,又予我良缘,弟深为感激,恐今生无以为报了。现京城紧急,有贼手谕投降,弟以拖延时间为目的,拥立安王,以期保住京城不降。安王不可能斗赢贼子,其回城只以日计。弟怕不能见兄回城之日,望兄不要悲哀,以大局为重。”
贺霖鸿又出声哭,贺云鸿无奈地皱眉,不看他,接着写:“兄知我对……”他迟疑了片刻,写道:“我妻之情……”贺霖鸿流泪说:“三弟……”贺云鸿凝神写道:“若我不幸,我托兄长照顾我家人,再恳请兄长,千万莫要对我妻说破蒋旭图就是我。只需说寻蒋旭图不到,他定是死于去寻殿下的南下途中,尸骨无存。”
贺霖鸿一手捂了眼睛,泪如泉涌,简直不敢细想这其中的恐怖——他方才见贺云鸿在信中写了连理,表示凌大小姐在信上已经与贺云鸿私许终生了,若是凌大小姐进城来,知道贺云鸿被捕,但依了蒋旭图的话不救,日后倘若知道蒋旭图就是贺云鸿……贺霖鸿呜咽出声。
贺云鸿真受不了这个二哥,在这里这么打扰自己!紧蹙眉头匆忙结尾:“殿下,云之兄长!弟之所言,望兄长一定依从!不然弟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弟再三叩首,拜谢兄长厚爱,所欠情谊,愿来生结草衔环,报答兄长!云鸿草书。”
在贺霖鸿的哭声中,贺云鸿表情不耐地封了信,也交给了贺霖鸿,说道:“你记住!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有空帮我对勇王提一句,说这是我最后的遗愿!让他别不当回事!”
贺霖鸿摇头:“三弟!三弟!……”
贺云鸿无奈地叹气:“别哭了!趁着天还亮着,快给勇王府送去吧!我算着,明后日太子就该回来了,但愿我有时间去看她进城。”
贺霖鸿流泪点头:“我会……会给你……”他拿着两封信,再也坐不下去,也不告别,用袖子掩着脸起身出去了。
等他出去了,贺云鸿将腰间的玉珏摘下,把小印放回玉珏,然后将头上的寒玉簪拔了下来,从脖间取出钥匙,打开了案子上的信匣,把玉珏,玉簪都放了进去,然后又锁上,这才出声道:“雨石。”
雨石进门,对在贺云鸿一弯腰,“公子叫我?”
贺云鸿点头:“我几日前已经给了你卖身契,也封了你银子,二公子给了你宅子了吗?”
雨石说:“给了!还给了我粮食,好多家具……”
贺云鸿说:“你今天就带着这个匣子出府吧。”
雨石脸耷拉下来了,要哭的样子:“公子,我能不能把这事托付给我弟弟,让他……”
贺云鸿皱眉:“你别胡闹!他才多大?!十二三岁?能给我收尸吗?!”
雨石一下跪了:“公子!我父母双亡,公子就是我最亲的人了!贺府对我恩重,让我能养活弟弟,求公子让我随您去吧!”
贺云鸿摇头:“这事你该明白对我多重要,你把这匣子和我一起埋了,就算还了我府对你的恩情,你我两不欠了!”
雨石哭起来:“公子!公子!……”
贺云鸿厉声道:“雨石!此时不能误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雨石抽噎着:“公子!公子!……”
贺云鸿将匣子递给他,雨石双手接了,贺云鸿一抬下巴:“马上出府!别再多话了!”
雨石把盒子放在一边,在头上郑重地磕了个头,然后双手抱了盒子,看着贺云鸿说:“公子放心,我一定做到!等我弟弟成人……”
贺云鸿摆手打断:“你如果做到了,就行了。日后不用再挂念我了!”
雨石大哭,贺云鸿特别不耐烦的样子:“快出去!一个两个的,都在我这里哭什么?!我得读书了!”雨石抱着匣子站起,哭着出门了,贺云鸿才出了口气,拿起案上的一本书,翻开读,可是久久没有翻页。那匣子离开了他,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贺霖鸿将信递到了勇王府,又去北城,按照余公公指定的城门,借着张杰殿前都检点的名头,定了次日上城的地点。贺云鸿怎么说也个户部侍郎,大家又都知道他与张杰拥立了建平帝,军将们都答应了下来。
贺霖鸿再回到贺府已经傍晚了。他先让人问三公子是不是在他院子里,知道三公子在,他才去见父母。
他累了,今天不忍再见贺云鸿。每次一见到这个丰神俊逸的三弟,想到三弟将要面临的黑暗,他就从心底感到沉重和负疚,深觉自己的无能!他奔走多方,打探人们的意向,发现大多数人此时都想明哲保身,不愿涉入朝局。更何况现在戎兵就在城外,亡国之难如悬顶上,谁有心思去为他人抗争什么。贺相已然身残,日后肯定无法再起,从利益上,也没人会为贺家下什么赌注。
贺霖鸿先去看了父亲,贺相虽然还躺着,可是伤口都已经不出血了。贺霖鸿低声问道:“父亲,到日子了,您想到别处避几天吗?”他过去就问过,父亲一向摇头,今天也还是摇头,抬手指了指地。
贺霖鸿向父亲说了些京城的情形,也没有多劝贺相——若是贺相失踪,太子不甘,如果要全城搜捕,那些买下的地宅储藏粮食的地方被发现了怎么办?把勇王府连累出来可怎么办?贺霖鸿想起当初凌大小姐说过的话——享受了荣华富贵,就得承担风险,现在就是担风险的时候了。
他又去看姚氏,姚氏也好了许多,正坐在桌子边。
贺霖鸿行了礼,让旁边的人都下去了,才说道:“母亲,这几天,有讨债的人要来我府闹事,您能不能到别处住住?”
姚氏一见这个儿子就气得牙根疼,现在他不会让自己随便打了,更无法和他好好说话!她哼了一声:“我怎么有你这么儿子?!怎么不是你死?!让大郎活着?!”她哭了起来。
贺霖鸿已经被悲哀和担忧压得疲惫不堪,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气,冷酷地说:“母亲若是不出府,怕是要受骚扰!”
姚氏哭着说:“我走!我才不想看到你!”
贺霖鸿说:“那我们马上就离开吧。”
姚氏说:“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我得带几个人!”
贺霖鸿摇头:“不行。”
姚氏生气得叫:“我怎么也得带两个陪房!她们知道怎么照顾我!”
贺霖鸿原来在那个院子里买了两个婆子,可是姚氏坚持如此,贺云鸿也不想吵了。他叫来了姚氏贴身的两个婆子,让她们扶着姚氏出了门,上了软轿到了府门,上了马车。
天色黑了,正好出门,贺霖鸿亲自驾了马车,将姚氏和两个婆子送到了三条街外的一个院子里。这是他买下的宅院之一,用的是罗氏陪房的名字,就是被追查出来了,也可以说是罗氏的私产。
有婆子们开了门,她们与贺府没有关系,也不知道贺府的事情,以为这里只是个平常的人家。
安置了母亲她们住下,贺霖鸿说:“母亲这两天千万别回府里了。”贺府一被抄,大家自然知道消息,姚氏也就会躲着不出来了。
姚氏心中隐约感到可能有事,但是她觉得该是贺相的事。她听下人说了,太子陷害了贺相和大儿子,难道太子要回来了?二儿子不明说出来,她也乐得不捅破。不然如何?要与贺九龄共存亡吗?她与他可没和好!她还恨着他!……若是过去她还等着他来赔礼,现在她见都不想见到那个面目全非的人,觉得他特别难看!那个文质彬彬行止端庄的夫君哪里去了?怎么能是这个嘴半张着没法说话已经没了眼睛的老残废?!她不认识他!
姚氏一辈子锦衣玉食,可突然间,过去有权有势的丈夫眼瞎了被割了舌,大儿子死了,一府的家产也没了,她觉得脸都丢光了!过去大家都说她嫁的好,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有三个儿子,风光无限!现在她算什么?成了一介贫妇!破落户!她可以想象那些认识她的人——过去的女伴,现在的世家祖母们,她看不起的朝官夫人们!会怎么在背后嚼舌头,会多么幸灾乐祸!……她别见人了!
她觉得她上了当!贺九龄骗了婚!那时姚家选了这个女婿,可是指望他飞黄腾达的!贺九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如果当初他说他要为国献身,变成个眼瞎口哑的残废,她会嫁给他吗?!没人拦着你献身哪!可是你别拖累别人!也得问问别人是不是想这么干!想为国尽忠,就不要结婚!若是知道他会落到今天这种惨状,她早躲得远远的了!
她真后悔!她是姚家的千金,掌上明珠,是要过好生活的。她小的时候不喜欢吃饭,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要载歌载舞地哄着她!当初娘亲说过,父母对贺九龄说要一辈子好好待她,贺九龄答应了!他自己也多少次信誓旦旦地说会让她一辈子如意,一辈子享福……他撒了谎!去年他让她如意了吗?那些他给了现在又没了的荣华,等于没给!她如今连嫁妆都没了!还不如嫁个知道该如何保住家人的高官呢!
姚氏心中充满了怨怒!那个引来祸事的山大王!无能负义的贺九龄!败家的赌徒二儿子!玩弄了她的罗氏!……连死去的大儿子,她悲痛之余,都觉得是他太愚钝!就是一向贴心的三儿子贺云鸿,也对她不那么孝顺了!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告退,不够关心她!……
在这里避避是应该的,在那府里,她都快烦死了……
贺霖鸿行礼告辞,姚氏扭开脸不看他。
贺霖鸿赶车离开院子,心中又气又苦。有谁会逼债逼到府里?这么拙劣的借口,母亲就信了,一句都没有多问,明显就是顺水推舟地躲出了府。
他让母亲出府是为了让三弟心里过得去,以免三弟又觉得是他连累了家人。三弟对母亲孝顺,知道母亲离开,大概会少些负担。照贺霖鸿自己的心思,他其实想和姚氏挑明了境况,告诉她现在贺家行将遭遇大祸的实情。但是如果这么说,母亲天天对着三弟哭哭啼啼,三弟最后的日子就没了平静。他也是个读书人,知道君子之风,讲究面对死亡要镇定坦然,他想让三弟闲适地过这几天。
可是今天母亲一答应出来住,贺霖鸿就知道这不是该不该瞒着母亲的问题,是母亲对父亲的心意问题!就是母亲不知道具体的情形,戎兵围城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父亲和大哥是被北朝和太子害了!这些事,没人瞒着她,可是她做了什么?!
大嫂那么计较的人都说要与夫同丧,姚氏竟然不与父亲在一起。虽然他们过去的一年里一直不和,但是前面有过三十多年的夫妻之情!父亲是怎么宠溺姚氏的,别说贺府,京城都有名,那都不算了吗?
那天父亲被抬回来,母亲一见就昏倒了,他还以为母亲是心疼父亲,可是母亲醒来后只去见了父亲一次,却没对父亲说一句话!贺霖鸿在一边看到母亲对着父亲的脸露出了厌恶的神情,还觉得自己看错了!那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去看过父亲。他与三弟每日都要去给父亲喂吃喂喝,三弟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都不会照料自己,这些天都笨笨地为父亲擦脸擦手。而母亲作为妻子,竟然连一次水都没有给父亲喂过!
如果说母亲在别的事情上糊涂,贺霖鸿可能会觉得是因为她不明真相,所以不懂事。但是见到母亲对伤残父亲的冷漠态度,贺霖鸿的心凉了。
他终于发现,父母三十多年的美满婚姻,是靠着父亲一直做着高官,又顾念着姚家当初的帮助而对母亲百般溺爱而维系着的!母亲只需坐享其成,无需贡献什么!
难怪母亲对三弟那么超乎寻常的偏爱,她心里没有珍爱过自己的夫君!过去的一年,她肆无忌惮地谩骂父亲忘恩负义,因为她一直牢记着父亲是靠着她娘家才做了官!父亲当初攀了高枝,无论他后来多么权重,也总被母亲看低了一头。难怪她只记恨着父亲不再惯着她了,对重伤的父亲毫无怜悯之心……
贺霖鸿为父亲不值:三十多年,宠爱了一个根本不珍惜不尊重他的人!他为全家人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照顾不值:母亲常年随心所愿,根本不懂体谅他人的苦衷,没了宽和仁厚之心,变成了一个自私到了极点妇人!其实,在凌大小姐来之前,不早就有了种种征兆吗?母亲对没有孩子的罗氏百般指责,一次次往自己院子里抬人,一点不给她脸面。她对自己随意呵斥,从没有顾及过自己的感觉。她为了一己之怨,简办了三弟的大喜婚礼……
积沙成塔,现在,母亲抛下了父亲跑了不说,都没有想到该保护她最爱的儿子!
他赶着马车流泪,为父亲哭,为三弟哭……可是最后,他也为母亲哭——这么一个心中没有他人的人是多么孤独,母亲一生都不会快乐了……
他不知道他走了以后,两个陪房服侍姚氏就安歇。其中一个陪房,就是绿茗的婆婆。她的儿子前夜喝得大醉,又打了绿茗,绿茗气急了说要早晚要杀了他,这个婆子听见了,就挑唆着儿子更使劲地打绿茗——这小蹄子以为自己是谁?竟敢威胁她的儿子?
这个陪房跟着姚氏突然搬这个院子里来了,不明白缘由,很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她只有这个独子,万一今夜又喝醉了……
她小心地问姚氏:“老夫人,咱们怎么出府了?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能不能回去拿一下……”
姚氏说:“府里大概要出什么事,你先等等,别回去了。”
这个婆子表面应了,可是心里打鼓——能有什么事?现在天晚了,明日一早她得想法回一次府里,至少要告诉自己的儿子也出去避避……
贺霖鸿再回到府中,天已经全黑了。他脚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院落,开始恐惧他必须要办的另一件棘手的事。
他曾经几次和罗氏提起要先休了她,结果这么多年温顺的罗氏就又哭又闹,拿着绳子上吊,举着剪子要自杀,还告诉他如果想偷偷写了休书往衙门里放,她知道了就一头撞死在贺家门前。贺霖鸿最怕女人这么蛮干,每次都败下阵来,没写成休书。
今夜,他真得好好说说了,罗氏的娘家势大,如果不卷进来,绝对能护住罗氏,也让他少些担心,他现在快被压垮了。
贺霖鸿进了门,果然见罗氏还没有睡,屋里烛光大亮,罗氏板着脸,端坐在桌子旁,没有往日的贤惠表情,反而有些泼妇的意思了。贺霖鸿心中忐忑,肿着眼睛赔了个笑脸,不知道自己显得又滑稽又可怜。
罗氏向他一翻眼睛,大声说:“上饭啦!”
丫鬟们一溜烟地跑进来,转眼桌子上就摆满了碟子。
贺霖鸿坐下,在丫鬟端来的热水盆里洗了手,勉强地笑着:“多谢娘子。”可接着不笑了——自己是想说正经事来着!贺霖鸿觉得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说,就忙低头吃饭,但是明明很饿,只吃了两口,他就觉得饱了。放下筷子,一抬头,就见罗氏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贺霖鸿忍不住又干笑:“娘子怎么不吃?”
罗氏拿着绢子捂了嘴,呜呜咽咽:“不想吃,反正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变回了原形。
贺霖鸿头都大了,忙坐到罗氏边,拉了罗氏的手说:“府里的东西都藏好了?”赵氏刚拿了钥匙半天,就见到了丈夫的尸身,当天贺府的掌家又成了罗氏,长房的丧事还是罗氏操办的。
罗氏抹着眼泪:“剩下的值钱东西大多埋了,放在外面的,多是不值什么钱的了。母亲还在念叨那些家私古董字画全没了,她见了我就骂……”
贺霖鸿陪着小心:“娘子不用管那些。娘子真是聪明!我就知道娘子会办事!咱们的家财买了那么地,勇王府的余公公都惊讶呢……”
罗氏哭着扭开身说:“那有人还想休了我呢!”
贺霖鸿低声下气地说:“你知道,就是表面上休了你,这事情过去,我再去把你接回来……”
罗氏一回身,边哭边骂:“呸!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罗家哪有下堂之女?!我要是被休回去,全族蒙羞!我要被多少姐妹们小辈们指着脊梁骂!你还让我活吗?!”
罗氏长得极好,生起气来,眼睛发亮,两颊绯红,似更添了几分颜色,贺霖鸿看着,忍不住说:“娘子,你如此美貌,若是被抓入牢中,怎能幸免?你是想让你的夫君带绿帽吗?”
罗氏一甩手:“那我就划了我的脸!”
贺霖鸿一把抱住罗氏:“别呀别呀!我还是喜欢娘子的美色呀!”
罗氏哭着又打又推他:“你这个浑人!放开我!”贺霖鸿忙着抓胳膊抓手……结果,贺霖鸿选择了男子通常解脱压力的方法……
在内室的床上折腾够了,贺霖鸿搂着罗氏郁闷地说:“这事还是没有解决呀!我跟你说,母亲都躲出去了……”
罗氏气恼地打断:“是谁让你休了我的?!”
贺霖鸿没吭声,罗氏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你那个三弟!他把自己的媳妇丢了,就想把你也拉坑里!我说说他去!……”
贺霖鸿忙说:“别,别!别说他坏话!我心里正难受呢!”他带了哭腔儿。
罗氏叹气,说道:“好啦,我让她们找了药,吃下去浑身起红斑长大包,会丑死的,没人想碰我,你就别担心了。”
贺霖鸿抱着罗氏哭出来,“娘子……对不住你了……”罗氏对自己比母亲对父亲好!贺霖鸿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这个他过去认为很软弱而且傻乎乎的娘子!
罗氏也哭了:“夫君,这些年,我们没有孩子,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不会丢下你的……”
结果,贺霖鸿就是没去找贺云鸿,也没逃过哭泣。
次日大年三十,是个阴天,以往此时,人人家门都会挂了桃木牌之类的,可是现在根本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
贺府的马车穿过街道,到了西北的城墙下,贺霖鸿和贺云鸿下了车,贺霖鸿上去和几个等着他的人打招呼,守城的兵士们让开了上城的路,贺霖鸿领着贺云鸿登上了西城门上的城墙。
远处,可以看成群的戎兵的营帐。营帐间,有广阔的空地。可是现在有戎兵驱赶着民众在堆土墙。土墙还不过尺高,但一旦建起,就能形成包围。
贺云鸿望着那些推车挑土的人们,深皱起了眉头。
贺霖鸿问身边的兵士道:“那边戎兵看守得紧吗?有人能闯过来吗?”
军士笑着说:“谁在这个时候想往这里来?往外走还差不多。北朝那边见人过去就射箭,晚上也许能有人跑出去,白天就难了。”
贺霖鸿低声对贺云鸿说:“他们不能晚上来,城门不会给他们开的。”
贺霖鸿又扭头对军士说:“你们知道会有人来吧?”
军士点头:“昨天张检点说了,是勇王殿下的义姐要来,若是后面没有戎兵,我们会开门的。”
其他人议论:“是个女子?”“听说是西北云山寨的……”“是个山大王呀!”
贺霖鸿偷眼看贺云鸿,贺云鸿望着远方,面无表情。
突然,他们身后一阵议论,有人跑上来说:“你们听说了吗?太子高举传国玉玺,由朝中去议和的文臣陪着,已经从北门进城了!上万禁军正护着太子入宫……”
“真的?!太子回来了?!那现在的皇上……”
几乎就在同时,有人大声传呼着:“皇上驾崩了……”
城上立刻如油锅里溅了水一样喧嚷起来,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只有贺云鸿专注地看着城外,像是根本听不见周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