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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渡不过情劫。
曾经我这么跟挚友说道的时候,他们都笑我杞人忧天。修为万年的上神怎么会渡不过情劫呢?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于是我将自己的元神锁入一面古镜,封了神识,映不出旁人,凡人也不能得知我的存在。原以为这样就好了。
“爹爹,我想要这面镜子。”
那稚嫩的声音落到耳边的时候,我无奈的笑了一下,本不想理会,可身子却被一双手捧了起来,极轻极柔。
我看世间百样人、千样事、万样情,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干净得一尘不染,灿亮的眸子里像落满了九天繁星,便是在天上,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尽管她笑起来还缺着门牙……
我忍不住放出一丝神识,镜面便映出了她的模样。
“哎哟,大小姐,若是外人便罢了,跟您呐,老夫可就说实话了,这镜子虽是古物,可也是个没甚用处的物件儿,它映不出人来,您在另外挑一件儿别的,行不?”掌柜的蹲在女孩儿跟前,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转头看向一边的洛员外。
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又看了一眼旁人,胖胳膊将镜子往怀里一抱便跑了,跑到门边又探出头来做个鬼脸,“就要就要,噗——爹爹给钱——”
洛员外看着说完话就跑没影的丫头,无奈的笑着摇头,“罢了罢了,到底是自家铺子里的东西,便让她拿去摆弄着玩儿吧,小女顽劣,李掌柜见笑了。”
自此,我便待在她的身边了。
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她果然出落得明艳动人。每日里她坐在我跟前梳妆打扮的时候,我都仔细的看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那是我最喜欢的时辰,她眼中只有我。
“你真的挺有意思的,怎么会只照得出我呢,”她说着这样的话,用手指抚过了镜面。
对啊,我只看得到你,可你却并不是只看着我。
女大当嫁,你穿着一袭红衣映入我眼中的时候,我却笑不出来。
男人入赘了洛家,此后你的房里便不再只有你和我。
可我不喜那男子。
我见过的人太多,巧言令色之人往往心思不纯。
不论你如何善于商道,在男子的挥霍无度之下,洛家还是逐渐没落了,争执中你被他推倒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我被打翻在地,金钗划破了你的脸颊,顺着脸颊流下来的鲜血落在了镜面,我只觉得眼下灼人,伸手一抹,竟是染了一滴你的血。
什么万年修为,什么得道上神,那一刻我只想要那个男人死!
可是来不及,那男人用剑劈碎了镜身,我听到他说,“这就是面妖镜!洛家有今日都是它害的!你这般喜欢,便让它陪你一道下葬好了!”
“婆婆,你可见过一个容貌被毁的女子?”我站在老者身后问到。
老人佝偻着背搅动着跟前的甜腻汤汁并不回头,“老婆子我见过的女子多了,容貌被毁的也多了,就不知道上神问的是哪一个?”
“即便被毁了,依然很美的那一个。”
老人听罢叹了一口气,干枯的手指指了一个方向,说了一句,冤孽。
我在黄泉边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边围了一群小鬼,又蹦又跳,说着难听的话,无非是嘲笑她脸上的伤疤。
我即便深受重创,要解决这几个小玩意儿,还是不成问题的,手指微动,几个小鬼便嘶嘶的化作了青烟。
她惊讶的看了过来,踟蹰了一阵之后走到跟前,用手挡住了脸说了一句“谢谢”。
我伸手拉下她的遮挡,心想你穿着开裆裤半夜起床嘘嘘的样子和头发乱翘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起床样子哪个我没见过?现在这样不过是脸上多了一点旁的东西,委实不算什么。可到底怕她觉得我是登徒子,没敢把这话说出口,只回了一句不用谢。只是牵着她的手再没有放开。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终日陪她在黄泉边,她不愿走,我更不愿放她走。
可是我得逼自己让她走了。地府阴气蚕食,元神溃散,其实我已经不大记事了。胸口的伤没有痊愈过,神识一点点散去,我倒不怕哪天自己就烟消云散了,只怕我没了之后,这阴曹地府的小鬼又来欺负她,却再没人给她撑腰。
“你明日便去投胎,可好?”她靠在我怀里,我抚着她的头发。
她似乎被这话惊到了,一下坐直了起来,神情很是挣扎。
“你离世之后,洛家本家彻底衰败,如今其中的一支分家倒是瞧着不错,到底是一根相生,我也知你一直对洛家父母心有亏欠,这次你便当做是报答当初洛家的养育之恩,投胎过去帮衬一把。”
“那你呢?”
“……我还没寻着合适的机缘,你不一样,那洛夫人身子不好,怕是这一胎之后再不能生育了。”
第二日我送她到黄泉边的时候用手挡上她的眼睛,放开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很是震惊。
“怎么了?这可是我想了整晚才想到的送你的礼物。”
她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又探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
“你将你的容貌给我了。”她问。
我点头,虽然我并不在意外相皮囊,可在天界的时候我的容姿也是被人赞誉不绝的,然而此时我大约也能猜到自己变得不太好看了,单就这一头白发,估计也入不了旁人的眼。来世,便当个和尚好了。
“我不要!你收回去!”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那……那我往后遇着你,要怎么才能认出你?”
“总会有法子认到的。”
我将她的手放在我的眼下,又贴在我的胸口,泪痣、裂痕。但凡有一样你看到了,都能有些感觉的。若你排斥这感觉,我便继续守着你就好,若你愿意主动碰我,你便会想起我。
“可会嫌我不好看了?”
“不会,”她摇头。
我看着她走入黄泉口,直到消失不见。耳边残留着的还是她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从没嫌过你,就像当初儿时硬要把你抱在怀里抢回家一样。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就像我一直都知道,我渡不过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