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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悦菡的心口如同这夏夜的潮热一样郁结难开,阮黎望那一刻的伤心仿佛是感同身受。总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尽善尽美,总以为自己足够牺牲和求全,可若真是那样,却又是谁伤了那个前一刻还有着明媚笑脸的男人的心呢?
苏悦菡无措地呆立着,不知是多久,春暖轻声轻脚进来,极是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跟皇上这又是怎么了?皇上不是原本好好地在这,就是要安置了,怎么这当口却走了?”
苏悦菡回了神,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遗诏,不露声色地藏在了身后,只是叹息道,“皇上只是还有事要忙。”
春暖自然是不信,走到床边一边帮苏悦菡铺着床,一边小声嘀咕道,“一准儿是娘娘说了什么皇上不喜听的话就是了,要奴婢说,您准是又轰着皇上去陆妃那边了。娘娘自是贤惠大度,可是也别这么驳了皇上的心意才好啊。”说完自己又是一声叹息,看苏悦菡并未接话,便也只是说道,“娘娘这会儿歇下么?奴婢去备了浴汤吧?”
苏悦菡无言地点点头,见春暖走了,才又把手里的遗诏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再又抚平了床褥,一双手反复地摩挲着手下软滑的丝缎,想起阮黎望那深深受伤的表情,心里再次酸痛难当。原是不想伤他,不愿伤他,以为远远地站开距离,二人便也能是相敬如宾的一辈子。可是,命运并未容留给她与阮黎望之间这样多的空隙,到了如今,不能自拔的又岂止阮黎望一个,自己又何尝不是。
自小,苏悦菡被人夸赞最多的从来都是灵秀聪颖却又淡定自持,日子久了,便也难免会自负,更难免会自缚。她便总是以为除了命运之外,自己能把控身边的一切,包括感情。她以为她既锁的住自己的心,亦能安排好自己的日子。无喜无悲,波澜不惊地过完这一生。可是此时细想,自己却是自打太后宾天那一刻起,早已就方寸大乱,虽是面上的大事并未曾耽搁,于自己的内心早没了那对自己要求那般云淡风轻的平静。她只以为强自按捺住,便还是太平。却怎知,身边的人却是时时便能拨动她的心弦,容不得她再逃避下去。林烨然与阮黎望,一个是少时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个是被命运送做堆的夫君。她以为即便身守着那份命运的安排,心却依旧可以牵挂着旧时情意。但是,心中自以为可以端平的那杆称,终是在阮黎望的深情中渐渐偏斜,时至这一刻,虽是心中还有着割舍的疼痛,阮黎望拿着遗诏颤声问她的时候,她却终究做出了割舍的决定。
是的,割舍,割舍开与林烨然那段始终不曾真正言明的情意,那份经由岁月相伴、两心相知而产生的情思,原是终究抵不过朝夕相对、耳鬓厮磨、荣辱与共中生出的依恋。苏悦菡似是觉得再没有一刻心中会有此时这样的清明,那在心中反复纠结不知所措的抉择,便在阮黎望刚刚句句逼问着的话中却忽然解脱。其实结果一早便在心里,迟疑不肯放手的,倒只是怕辜负了青春年少时所有的憧憬与眷恋。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因由,那一页却是已经翻过,此时此刻,苏悦菡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这遗诏终将不会派上用场了。因为,那个在命运指引下她已经牵了手的男人,今时今日却是如何也不舍放开了。
原来一份真正无法割舍的情意,并非只有默契与倾慕,心动与思念,更多却还是糅合了心疼、牵挂、担心甚至是怜惜、包容与责任。于是与林烨然那份美好便终究是成了高空明月,皓洁而悠远,与阮黎望之间的牵恋才是实实在在深入骨血,每一份对方的喜忧全能感同身受,每一点对方的好恶俱是了然于胸,明知道他的坏却也愿原谅,更知道他的好能有多么的难得。心中一点点明了,苏悦菡顿觉久未有过的轻松与释然。
苏悦菡让春暖伺候着沐浴,泡在浴桶中,直到水渐渐转凉,想着,心里却逐渐地热乎了起来,这一刻几乎是想忙不迭去告诉阮黎望自己心中真的有他,这个“有”或许不同于自己曾以为的那份爱情一样的炽烈,却也丝毫不逊一份的深刻。匆匆拭干了身子,穿了衣衫,不待头发干透,也不梳理,就任由长发散在身后,苏悦菡便是连春暖也没带在身边,只自己掌了灯便往阮黎望那边而去。
远远地却瞧见阮黎望屋中已是一片漆黑,苏悦菡在门外看见孙福圆边是打着哈欠边是做着最后的收整,便是轻手轻脚走过去问道,“孙公公,皇上已经睡下了么?”孙福圆一愣,意外地看着素面散发而来的苏悦菡,失神了片刻才是忙不迭地跪倒行礼,嘴里说着,“回娘娘的话,皇上看了会儿信件,似是精神有些不济,没一会儿就让奴才伺候着安置了,这会儿只怕是已经睡着了。”苏悦菡再又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口,扶起孙福圆,心里虽有些小小的遗憾,却也劝慰自己,如今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份心思,那就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原是怕阮黎望这一夜心里不好过又是胡思乱想,若是已经睡下,倒是了却了这担心,其余的就更是来日方长。
第二日一早起来,苏悦菡便是早早梳洗了,又嘱咐着厨房多准备了几样小菜,便让人拿了去与阮黎望一起早膳,走到门外却又听说陆将军还有些军务要是回去处理,此时正是在跟皇上要交代些事就走,便也不好再打扰,只得是又找了母亲与嫂子一起吃了早饭。
吃罢饭,只嘱咐着春暖时不时去阮黎望那边看看,若是陆将军走了,便来知会她一声。苏悦菡若有所盼着,竟是一个上午也没什么音信,到了中午,春暖才回说陆将军已是回了军中,苏悦菡便又差春暖去问阮黎望可有时间一起用午膳。不多时,春暖回来,脸上是有些气馁的神情,对苏悦菡说,“皇上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要写几封书信,随便将就一口,就不与娘娘一起用膳了。”
苏悦菡心头虽是滑过些暗暗的失落,却也有些欣慰阮黎望这会儿倒是也能上心些正事,便也放下心思,约着母亲跟林烨然他们说是出去在附近走走。本是也并未走的太远,不过行路中见到了几处农舍,几处菜地,尤其是见到那一片绿油油的瓜田,几个人就忍不住打趣起了当日的阮黎望,便也是想着过去问清,若果然是此处就把那日的瓜钱付了。就又与老农聊了片刻,这些人中除了林烨然在西北游历多年,尚知普通百姓的衣食起居,其余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从未多见这样的田园之乐和平民生活,便是聊得有了几分兴致盎然,到了最后,竟是每个都想学阮黎望亲自去摘些瓜果蔬菜,就地体验下收获之乐。
就这么聊着,玩着,太阳也就将将要落山了。苏悦菡想着阮黎望该是也忙完了一天的事,心里便也着急着回去。一行人一身暑气的进了门,林烨然便是赶紧打发这人端了些绿豆甜汤来分了给众人喝,去去暑热。苏悦菡端起才喝了一口,却又想起让春暖去也给阮黎望送些,顺便也问问他可是忙完了手里的事,春暖端了托盘正要出去,苏悦菡却叫住道,“春暖,若是皇上还忙着,你也就劝一声,怎么也要顾着身子,该歇会儿还是要歇会儿的。”
苏夫人听了苏悦菡的话,欣慰地笑笑,频频颔首,冯子余也是对着苏悦菡挑了挑眉梢,嘴角勾起一抹笑,便是林烨然也是目光暖暖,并看不出什么失落。众人又是说了几句,把一路采摘的蔬菜瓜果让下人拿去收拾,只说晚上就也就地取材,能烹的就烹了,尝个鲜。
众人都是走了一路多少有些风尘,晚饭前便也都各自回去梳洗更衣,苏悦菡并未唤人伺候,自己去舀了水,浸湿了帕子,好生地用凉水洗着脸。正是一脸的水珠,舒服地抬起头,任由微风吹着倍感舒爽的时候,春暖却是哭丧着脸进了院子里。
苏悦菡拿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水滴,好奇道,“你这丫头怎么了?皇上骂你了不成?”
春暖瘪瘪嘴,似是有些迟疑,半晌终究没忍住道,“娘娘,皇上说什么忙。咱们走之前倒还真是像模像样地办着公务,可是奴婢才去。那……陆妃竟是在皇上那,而且还是衣衫不整的……谁知道是做了什么……”春暖说着,脸涨的通红,嘴里却依旧絮絮道,“娘娘才是出去了一个下午,本是说皇上有正事在身,不要打扰,倒让她钻个空子,原就知道这不是个省心的,想不到却还这样的猴急,才来了一天呢,就想勾搭上皇上……”
“春暖!”苏悦菡厉声打断道,“浑说什么呢?莫忘了自己的身份,皇上妃子的是非岂是你能随意妄言的,嘴里还这样的没轻没重,若是让人听去,只道是本宫没教好你。”
春暖一脸的委屈,似是要哭的样子,却也不敢辩解什么,只是垂了头低声道,“是,奴婢知错了。”
苏悦菡深深吸了口气,挥手道,“先下去吧,以后记得,断不可这么口没遮拦的。”
春暖一出门,苏悦菡原本凌厉的表情却也是瞬间一垮,颓然坐到了榻上,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一晚,她终是再没去找阮黎望,而阮黎望也没有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