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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看着,目光停留在一张单人照上,已经脱去少女气息的苏琉在海边压着帽檐扭头朝着镜头嫣然一笑,米色的裙摆在身后扬起。
也许是阳光的原因,阳和觉得她身后的碧海蓝天清晰得有些刺眼。
少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细长的手指绕过海风,轻轻擦过苏琉的脸颊。
指腹抵上玻璃的触感。
他被凉意一激,回过神来,垂下眼遮住眼神中的躁动。
收拾好桌子的苏岛凑过来,有些骄傲地问他,“我姐好看吧?”
“…你们两个长得不太像。”他收回视线,稍微往旁边错了半步。
“我们一个随爸一个随妈,”苏岛露出一口大白牙,“好多人都说我们不像,出门老被当成情侣哈哈哈我姐都烦死了,她说包小白脸也不找我这样的。”
黑衣服的男孩被苏岛拉到小桌前吃水果,苏岛全程使用“我姐…”“我跟我姐…”“之前我姐…”等句式开启拉家常模式,说了半天才意识到阳和只是沉默地坐在对面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不起啊,我这个人特别话唠,话题一开就刹不住车…逼逼这么多很烦吧嘿嘿。”
“没有,”阳和摇摇头,拎起书包,“谢谢你今天招待我,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苏琉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看见阳和背着包从楼上下来,她有些惊讶,“这就走吗?”
清瘦的少年停下脚步,礼貌地点头道别。
苏琉一脸认真地扬扬铲子,“留下来吧,饭都快好了呀。”
阳和站在苏琉面前,想要拒绝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大脑飞速运转着,僵在衣兜里的掌心渗出汗水。
谢谢你,我不饿。
这是你们家,我不方便打扰。
我还有事,没时间。
不能这样说,太生硬了,会被讨厌的。
男孩尴尬地握着一团湿气,嗓子发紧。
他一直都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
模糊记得小时候父母争吵的时候指着无措蹲在墙角的自己吼着,你他妈是块木头啊你爹妈要死了你连个屁也不放。他们双双出事后各路亲戚相互推卸不愿接手已经是孤儿的阳和,说阴森森的像个死人谁愿意养在家里。再后来他辗转在几个亲戚家之间,始终是被无视或者训斥的那一个。
阳和盯着瓷砖上暖黄的光晕,抿起嘴。
“别害羞啦,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苏琉回厨房翻了两下菜,又笑盈盈地探出头,“你们俩赶紧洗手去,马上开饭。”
男孩嘴里的“不需要”还没说出口,就被苏琉抢了话,他踌躇着还想拒绝,苏岛已经把他拉走,“愣什么啊我姐都说了走走走洗手去。”
上了桌苏琉才想起来,她问阳和,“你要给家里打声招呼吗?”
“没关系,”少年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摇摇头,“我一般…在外面吃饭。”
苏琉听他话里的迟疑,又想起弟弟之前说的关于男孩父母双亡的事情,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看桌前两个男孩,跟近两年个头飙升的弟弟比起来,阳和显得格外苍白消瘦。
“那正好,”苏琉垂下眼,尽量把声音放温柔,“多吃点儿啊,你们两个都是。”
苏琉和弟弟都存了让男孩卸下防备的心,在饭桌上使劲耍宝,期间阳和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明显放松了许多。苏琉看着少年亮起来的眼睛,也跟着高兴起来。
吃完饭她让苏岛去冰箱里把蛋糕拿出来,阳和急忙站起来,“我来洗碗吧,今天麻烦您…”
“洗碗是苏岛那小子的活,”少年紧张的样子让苏琉觉得很可爱,她挥挥手让他坐下,“别这么客气啦,叫我姐姐就行。”
她托腮想了一下,“把我当姐姐也行,你也看到了,我们家没大人的,所以你不用那么小心…没事常来玩。”
听了她的话,男孩歪头想了一会儿,对着苏琉绽开了一个稍显羞涩但乖巧柔软的笑容。
男孩很瘦,五官纤细,一双眼微微上挑,在灯光下甚至有几分秀丽。他现在正是还没发育完全的年纪,笑起来有一种模糊性别的冲击力。
被击中了!糟糟糟好可爱!苏琉稳住啊稳住你可是一个成熟的成年女性!
心跳好快…餐桌对面的男孩唇红齿白,正询问般地认真望向她,苏琉从没觉得自家灯光居然能把人照得这么好看,她急急地移开呆愣看着对方的眼神,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还好这时苏岛提着纸盒从客厅那头啪嗒啪嗒跑过来,“卧槽姐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巧克力蛋糕!我今天上课想了一整天!这就是心电感应这就是爱吧抱一个!”
“爱什么爱,”苏琉将之前略微尴尬的气氛甩在脑后,笑着踹了弟弟一脚,“谁要跟你心电感应啊。”
阳和坐在桌前安静地看他们打闹拌嘴,微笑着,姐弟二人一个一脸嫌弃一个假装受伤,最后以苏琉向弟弟发起暴击苏岛求饶完美收尾。
一场好戏,阳和想。
他们是欢欢喜喜的主演,他是尽职尽责的观众。
他突然有些笑不出来,桌面下的双手攥紧了裤子。
苏琉还有工作之后,闹完后就进了书房。
客厅里“啪叽”一声响,阳和起身倒水的动作顿住,苏岛举着叉子呆呆看着被带翻在地的蛋糕。
“啊,对不起。”他握着玻璃杯坐回椅子上,语气平静地道歉,“我没注意到。”
“呃没事,”苏岛回过神来,嚷嚷着“没到三秒还能吃”,飞快地钻到桌下把形容悲惨的蛋糕铲了起来。
阳和把目光从身旁还在苦恼地说服自己蛋糕可以吃的男孩身上移开,拿起叉子刮下一块奶油放进嘴里。他垂下头,过长的发梢在眼睛上投下阴影。
好甜。
少年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晚上阳和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放下书包就听见客厅里叔叔在大声地跟婶婶抱怨电费涨价的事情,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伸手关掉房间的灯,屋外的人才满意地闭上了嘴。
他把自己扔在窄小的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暗中显得更加逼仄的小屋。客厅里那家人对着电视节目大发议论的嘈杂声从门缝里挤进来,男孩动作缓慢地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其实今天不是他和苏琉第一次见面。
之前放学路上被三五个混混堵路,对方声称他走路时蹭到了自己的摩托车,要求他跪下道歉。阳和心知对方不过是随手找人发泄,服个软就能免遭一劫,但看着对方丑陋的脸,他还是选择沉默地站在原地。
不出意外地被打了。
对方大概被他毫无波澜的眼神激怒,大骂着“傻逼你还敢看不起我”“你他妈还敢笑”之类的话,下手尤其狠重。
男孩一身灰尘地躺在地上捂着腹部喘息,许多双脚从他身旁走过。他挣扎着坐起来,拉过书包,收拾散落在身旁的东西。
自己刚才…笑了吗?他一边感受着麻胀撕裂的痛感在身体里扩散,一边回忆着。
一双白皙的手把滚落的水杯递到面前。
“喂,你还好吗?”
阳和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来人,猝不及防地被年轻女性脸上的关切刺了眼。
他低头咳嗽起来以掩饰自己的慌乱,对方大概看到了他脸上的血迹,在手提袋中一阵翻找,把手帕塞进他手里,“天哪好多血!你先按住伤口…头痛吗?需要去医院吗?”
她每问一句,阳和就觉得自己胸口缩紧一分。
在对方把手搭上他额头的那一刻,他终于克制不住地落荒而逃。跑出很远平复心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对方的格纹手帕。
他以为那就是结束了。
一个回想起来带着心跳的偶遇,像是灰色天空上偶然掠过的,毛色惊艳的不知名飞鸟。
因为他冥冥之中抬头远眺,才有幸拾得一支羽毛。
怀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少年把这支羽毛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握在手里,用舌尖一点一点舔过,用牙齿一点一点磨碎,用力地咽下,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由于经常在亲戚家转手的缘故,阳和时隔不久就需要转校,不管是家庭或学校,他在很小的年纪就了解了身为局外人的行事准则。
把自己一层一层包裹起来,不听,不说,不在意。
可就在那一天,年轻的姑娘弯下腰,眼神担忧地触摸他的那一刻,阳和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的胃好痛,你愿不愿意扶我一下。
我的眼角辣辣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有好多的话想说,从很早以前闭起嘴低下头的那个时候想要让别人知道的话,你坐下来听我说,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