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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嫮生急喘几口气才定下神来,她梦中的那个女孩子长得几乎可以说和她一模一样,就是林嫮生天生胆子大一点,猛然做了这样一个梦也要害怕。她掀开被子赤脚走到浴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一抬头,镜子里的面孔沾满了水,这下和梦中那张脸更像了,林嫮生就是胆子再大,看见这张脸也不由得倒抽口气,连浴室里的灯也不敢关,转身跑回床上将整个人都卷在了被子里,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到底才是一月底的天,就是林家烧着煤气,林嫮生先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是赤脚在地上跑,又用冷水揩脸,自然就着了凉。早上张开眼时就有点头疼,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到了下午就开始咳嗽,夜饭也恹恹的没有精神吃,章丽娟摸着女儿的额角发烫,连忙叫了家庭医生,开了退热片叫林嫮生吃。
林嫮生一直是个健康的孩子,从小就不太生病,就是偶尔感冒,吃个药睡一觉也就好了。没想到这一回的毛病来势汹汹,退热片一点用也没有,吃下去热度反而更高了,烧得烫手,章丽娟急得嘴巴上都起了泡,实在没办法,叫了家庭医生来打退热针,医生还说要是退热针也没用,只好送医院了。
好在退热针还是有点用的,一针下去,热度就稳住了,家庭医生又教章丽娟用酒精棉花给林嫮生擦手心脚心,一直折腾了两三天,热度终于退了下去。章丽娟和林开愚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林家有佣人,可章丽娟心疼女儿,这三天都是在林嫮生房里看着,就是林开愚要来换她都叫章丽娟赶了回去。等林嫮生热度一退,章丽娟就困得撑不住,坐着也打瞌睡,叫吴妈阿珍她们劝着去睡了。
热度一退,林嫮生慢慢地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只听见吴妈的声音:“陆先生,侬来了。小姐热度退了。”
是阿哥啊。林嫮生想和陆凌桓打个招呼,一张开眼,就看见陆凌桓弯腰站在她床头,阳光从陆凌桓背后照过来,他整个人都象度上了一层光晕,林嫮生心上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怪勿得顾玉笙喜欢他。
只是到底热度才退,林嫮生身上虚得很,撑着对陆凌桓一笑翻了个身又想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在自己额角轻轻一碰又挪开了,又有人拎着被子给她盖盖好,下头的事林嫮生就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就是听章丽娟在训吴妈:“侬也一把年纪了,难能一点轻重也不晓得。虽然陆先生是好人,又是先生的学生子,到底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囡囡也是大小姑娘了,伊睡在床上,侬难能好让陆先生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规矩呢!我平时多少相信侬,侬就这样回报我吗?!”
吴妈叫章丽娟训得头也抬不起的样子:“太太,我看小姐热度退了,等伊醒过来肯定要肚皮饿的,生毛病的人嘴巴又淡,我就想去买点活虾剥虾仁做虾肉小馄饨给小姐吃,阿珍伊拉又拉忙,陆先生是来惯的,所以叫他看一歇。太太即不欢喜,下趟我不敢了。”
章丽娟又问:“侬回来的辰光,陆先生坐在哪里?”也不晓得吴妈手点在哪里,章丽娟倒是满意了的样子:“好了,这趟就算了,再有下趟,侬就打包回去,侬听到伐。”
“姆妈,我饿了。”林嫮生听到这里,软绵绵地叫了声。
她一开口,章丽娟立刻换了张笑脸,回身走到林嫮生床边坐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掌心,不光没了热度,手心还干干爽爽,一点汗也没有,这才满意地说:“囡囡啊,侬饿了啊,姆妈叫吴妈帮侬包虾肉小馄饨,再放点紫菜蛋皮虾皮,好伐?”林嫮生点点头:“再放点榨菜。”章丽娟叫了吴妈过来吩咐下去之后又坐回林嫮生身边:“囡囡吓煞侬姆妈爸爸了。”
林嫮生张开手臂往章丽娟怀里扑,章丽娟一面讲着:“小鬼介大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发嗲,长不大可怎么办。”一面连人带被子将林嫮生抱在怀里,轻轻摇晃。
林嫮生靠着章丽娟的肩膀说:“姆妈,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姑娘一直在哭,伊只面孔,帮我一模一样,姆妈,我吓煞了。”
这几天发热度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林嫮生一直看见那个帮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身上穿的是古代人的衣裳,又有个皇帝模样的男人始终陪着她,拉着她的手口口声声叫她好孩子。那皇帝一不在,那个女孩子就在哭,哭得林嫮生心也痛了起来。奇怪的是,林嫮生能看清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听见她哭,可是听不见她自言自语讲的话。而那个皇帝,林嫮生能听见他每一句话,偏偏看不清他的模样。
“戆小囡,梦是反的,侬在梦里哭,就是侬现在开心呀。”章丽娟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作孽,生了两天毛病,瘦是瘦得来。”
小馄饨的馅是早就调好的,吴妈一会儿就烧好了端上来的,馄饨皮是买回来之后又擀过的,薄得象纸一样,透出里头粉红的虾肉馅,汤里还撒了翠绿的小葱、金黄的蛋皮、玉色的虾皮,馄饨还没端进房就是一股香味,林嫮生一口气将一碗小馄饨吃得净光。
只要能吃得下,毛病就好得差不错了,所以章丽娟看得开心,亲自绞了毛巾给女儿擦脸,又哄她:“囡囡乖,再睏忒一歇,等爸爸回来了姆妈再叫侬。”
林嫮生本点了点头,迟疑地问章丽娟:”姆妈,刚刚我听到侬帮吴妈讲阿哥。”章丽娟爱惜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囡囡听到了啊,侬是大小孩,伊是大男人,男女有别,侬懂伐?”林嫮生
,到底才退热不久,身上还是虚,点了点头翻个身又睡。
章丽娟看着林嫮生睡熟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下到底楼。抛开陆家来说,章丽娟也挺喜欢陆凌桓的,家世好,卖相好,本事也有,对囡囡耐心足又体贴,就是囡囡对他发脾气,无理取闹,他也是从来不生气。这趟晓得囡囡发热度,一天三趟的跑,心思这么明显,章丽娟要是再看不出,章丽娟就是个戆的。可惜自从陆凌桓的阿哥一家三口轮船失事死了以后,伊姆妈脑子就不太清爽。
章丽娟才叹了口气,门铃就响了,吴妈才叫章丽娟训过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去开门,一歇歇就回来了,一手拎了只水果蓝,手里还捧了束花:“太太,又是顾小姐送小姐的。顾小姐心思倒是蛮好的,天天想得到。前天是康乃馨,昨天是百合,今朝各花倒是新鲜,还没看过呢。”一面讲着一面把水果篮和花送到章丽娟面前。
水果蓝里装的金黄色的橙子,一只只都有碗口大,不用切开就一股橙子的香气。闻着橙子的香气,再看看那束束了粉红色丝带的唐菖蒲,章丽娟开始头疼,摆了摆手:“送到厨房去。”怎么可能是顾玉笙,章丽娟再不识字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要是是顾玉笙,何必叫司机送过来,就是她和嫮生不开心了,拎着水果篮上门还能把她赶出去?肯定是顾家别的人借了顾玉笙的名头送过来。第一趟可以讲是礼貌,但是每天换了花样的送,肯定是有想法呀。
想起顾家的身份,章丽娟额角更疼了:“阿珍,帮我拿风油精来,我头疼。”
自从林嫮生发热度,林开愚一下课就往家跑,今朝也是一样,一进家门看见章丽娟坐了客厅的沙发上,面孔上说不清是啥个表情,第一句就是问章丽娟囡囡怎么样了。
章丽娟叹了口气:“醒了,吃了碗小馄饨又睏了。”林开愚听见女儿吃过了这才放心:“侬这是啥表情,我还当囡囡热度还没退呢。”章丽娟又不好和林开愚讲她怀疑唐家哪个公子少爷对囡囡有心思,讲出去要被人家笑的,只好推说头疼。
林开愚和章丽娟虽然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一字不识,夫妻感情倒很好,一听见章丽娟说头疼就放下公文包来要给章丽娟揉太阳穴,一面笑说:“我给太太揉揉。”章丽娟笑着让了一让:“啥银要你按,手脚介重,勿痛也要被你按痛了。”林开愚还是要往上凑:“我轻点,我轻点。”章丽娟还要躲,电话铃响了起来,阿玲快步上来拎起电话:“林宅。”
“先生,太太,是伍梅琴伍先生打来的,问小姐毛病好点了伐。”
一听见伍梅琴的名字,章丽娟的面孔就拉了下来,从沙发上站起来,指了林开愚说:“我帮侬讲,侬去做啥顾问我不管,但是不许囡囡去拍电影。”不等林开愚说什么,已转身上楼去了。
林开愚只好笑了笑,过来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伍梅琴已听到了章丽娟的声音:“正明,侬太太还是勿答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