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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儿,何出此言?”
皇后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元翰的这个问题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倒不是怕被元翰知道些什么,而是隐隐有些担忧。
元翰虽然不是她所生,但是却是她养大的,他在她身边的时间比祁玥、叶薰浅还要长,更难得的是,十分孝顺,对她大多数的安排都很重视,她和他之间的感情很深。
“母后,真当儿臣还小吗?”
元翰扶着皇后坐下,自己则跟在身侧侍奉,给她揉肩膀,像小时候那般,这样的动作,让皇后感慨良多,仿佛往日相依为命的时光近在眼前,二十年深宫寂寥,有他陪伴,她才不至于太过孤单。
“怎么会呢?母后的翰儿已经是北越的王了,当年只及母后腰间的孩子如今比母后高了不止一个头……”
皇后回忆起那个雨夜,她恐怕终极一生都无法忘记他失去生母的孤单和绝望,因此,在失去兄嫂的日子里,没有朗回、祁玥和叶薰浅的陪伴,她将自己更多的情感都寄托在了这个孝顺的儿子上。
除了没有血缘关系外,她和他犹如亲生。
“那母后有心事为什么不和儿臣说?”
元翰闪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受伤地询问,“母后,儿臣虽不是您所出,却将您视若生母,没有母后的栽培,就没有儿臣的今日。”
“翰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凡事都要为自己的妻儿考虑明白吗?”
皇后拍了拍元翰的肩膀,不忘劝说,她就是因为知道元翰对叶薰浅的感情,才会三番两次提醒,如今的局面算得上是最好的了,她不希望元翰、叶薰浅和祁玥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身为男儿,顶天立地,要学会顾全大局,有时候牺牲一部分人的幸福甚至是生命,只要能换取更多的利益,也未尝不可。”
皇后到底没有说破,她的幸福不就是这样葬送的吗?
没有不甘,没有后悔,因为这是宿命的安排!
“儿臣明白。”
元翰闷闷地说,他的母后便是这样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人,从六年前她让他娶赵氏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他也曾怨过,可是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与沉淀,他才明白,她是对的。
没有一对父母愿意看着子女孤独终老,生在皇家,想要一份纯净的感情,太难!
“母后,儿臣心里有一个问题……”
回到齐都的这段时间,这个问题困扰在他心中已久,时至今日,他才鼓起勇气。
“但说无妨。”
皇后微微一笑,让元翰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侍女送来姜茶,两人都细细品味,暖暖身体,毕竟中秋已过,天气很快就会凉了下来。
“在母后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元翰注视皇后,轻声开口,他的母后太过理智,理智得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冷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不哭不闹,主动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
他的话,触动了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我也不知道……”
皇后放下手中的杯子,从座位上站起,缓缓向前,感慨万千,满头珠翠,凤袍加身,极尽荣华,可是这富贵荣华的背后,是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我只知道,我这一生,不负天下,独独负了他、负了自己……”
桂花树下温文儒雅的男子在脑海中蓦然浮现,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清晰,他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曾经她想要的幸福近在咫尺,却被她推向天涯!
“母后……”
元翰离开座位,脚步轻移,跟到她身侧,他握住她戴着玳瑁的冰凉的手,一字一句道:“倘若有一天,您想离开这一座囚禁了您半生的牢笼,儿臣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送您离开……”
“翰儿!”
皇后的心猛然一震,清喝出声,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孩子,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付出什么代价?”
皇后眼神淬满了复杂,小祁清楚她的心思,却从来没有对她如此表态过,而他……
谁说干儿子不如亲侄子亲的?
“株连九族!”
这四个字,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她看着元翰,徐徐道:“纵然你身为皇子,九族包括皇上,无法诛杀,可是你妻子以及她的娘家人呢?”
“为了母后一人的自由,牺牲上百人的性命,不值!”
皇后无疑是理智的,任何时候都如此。
元翰薄唇轻轻一动道:“祁玥说,母后永远对别人心疼,对自己心狠,儿臣本不信,可是今天却不得不承认,他比儿臣更了解母后。”
皇后刹那间哑口无言……
“母后,您问问自己的心,如果不考虑别人,只考虑自己,您真的愿意自己百年之后,与父皇合葬在大齐冰冷的皇陵里,永生永世孤独寂寞吗?”
元翰句句铿锵,字字掷地有声,连“百年之后”这样大不敬的词都说出口了,若是让旁人听到还不得以为他在诅咒自己的母后!
这一瞬,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在所有的晚辈心中,她是那样的坚强而有魄力,“脆弱”这样的词仿佛天生不属于她,可是今时今日,元翰却戳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他将自己宽厚的肩膀借给她依靠,无声地告诉她,不论发生什么事,有他在,他会像她小时候保护他那样守护她!
“母后,虽然那段记忆对儿臣来说已经十分遥远,但是,儿臣依旧不会忘记,母妃在冷宫里的心死如灰与绝望,她临死前神志不清依旧不忘告诉我,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再也不要进宫,再也不要爱上那个高高在上主宰生杀的帝王,毁了自己的一生!”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宁为尘埃,随风飘逝……”
他清楚地记得,母妃断气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这一生的遗愿,所以,他买通人,换走了她的骨灰,寻一个有风的日子,洒向天空……
“母后,您相信儿臣吗?”
元翰从皇后手里抽出手帕,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儿臣惜命,不会轻易死去;儿臣是北越的王,会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儿臣这辈子都没能为母后做什么,这一次,就让儿臣送母后自由,好吗?”
元翰心里对皇后的确感到十分愧疚,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她便用自己的羽翼保护他,当他能独当一面的时候,齐皇将他发配到蛮荒之地——北越,表面上是器重他,实际上根本没当他是儿子,因为,他是那个男人酒后乱性生下的。
他的存在,是他的耻辱!
他孤身一人,不带一兵一卒离开齐都,前往那片混乱之地,没有文武百官夹道欢送,只有母后为她送行。
如果不是他用三年时间一统北越,做到了他十年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管母后将来在哪里,儿臣永远站在您这一边,永远祝福您。”
元翰的每一句话,如同秋夜里的雨,敲打在她心上,开启了她心里那一把锈迹斑斑的感情之锁,她靠在他肩膀上,站在长宁宫最高处,俯视着整个皇宫。
红墙绿瓦,富丽堂皇,却如同一把美轮美奂的枷锁,囚住她的翅膀,让她无法高飞。
从朗回再次出现,到今日,经历大半个月,她的心在天平的两端摇摆不定,直到这一刻,方才下定决心,回想这半个多月的心理历程,她才发现,自己身在局中,考虑的太多,让心太累……
或许翰儿说的是对的,她需要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与其在这皇宫里孤独地等待生命的终结,不如孤注一掷,挣脱命运的枷锁!
*
祁王府,东苑。
叶薰浅正坐在美人靠上,手里拿着鱼食,洒向池塘里,金鱼在荷叶之下嬉戏,悠闲自在。
过了一会儿,琼华走了过来,从叶薰浅手里接过剩余的鱼食,然后让身后的侍女上前,给叶薰浅洗手。
“发生什么事了?”
叶薰浅和琼华相处的日子不短,又怎会看不出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琼华迟疑了一下,纠结要不要告诉叶薰浅,毕竟,现在叶薰浅怀孕,很多消息祁玥都是直接瞒着她的,若是自己不小心说破了什么,那后果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到底怎么了?成哑巴了?”
叶薰浅久久没听到声音,原本就不多的耐心也没了,儿子不在身边,祁玥又要忙着别的事情,她无聊得很,偏偏还有人跟她过不去,她能有好脸色就奇怪了!
“回世子妃……是赵家的老太爷过世了……”
琼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当看到叶薰浅后面那一抹银华徐徐走来,她的心颤了三颤,生怕被祁玥穿小鞋!
“赵家?”
叶薰浅眉毛皱了皱,哪个赵家?
不等她反应过来,祁玥已经来到她身后,将她搂入怀里,大手贴在她肚子上,轻声询问:“薰浅,宝宝今天乖不乖?”
他挥了挥手,示意琼华先行下去。
祁玥和叶薰浅在一起时,通常是不喜欢别人在场的,只因为有外人在场,他的薰浅就不让他各种揩油!
“嗯,才三个月多一点,安分着呢!”
叶薰浅小声回答,她扯了扯祁玥的袖摆,将琼华的话复述一遍,然后问祁玥是否知晓。
“若非赵家老太爷病重,元翰又怎么肯让赵氏和元逗逗跟着他一起回齐都?”
祁玥扶着叶薰浅坐了下来,摩挲着她的双手,眼里精光一闪,缓缓道:“不管怎么说,赵念琦始终都是赵家老太爷的孙女儿,元逗逗是曾孙,老太爷生前十分疼爱赵念琦,他病重,于情于理,孙女儿都应该回来探望,更何况她嫁给元翰后便去了北越,这六年都不曾回过齐都!”
暮雨潇潇,如同细针般落下,池塘的睡眠因此漾开圈圈涟漪,今年的秋天似乎与往年不同,时常下雨,更添愁绪。
“赵念琦嫁给了元翰,也沾得上皇亲国戚四个字,单凭祁王府与姑姑的关系,赵家老太爷的葬礼,祁王府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叶薰浅对齐都各大氏族不陌生,和祁王府能沾得上边儿的,都曾用心了解过。
“嗯。”
祁玥点了点头,这道理他何尝不知?
“不过,赵家老太爷的葬礼你就不要出席了,你还怀着孩子,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这是祁玥的坚持,灵堂和陵墓那种地方,阴气重,他不希望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我明白。”
叶薰浅偎在祁玥怀里,深秋已至,天气渐凉,还飘着雨,她的情绪低落了不少。
赵家老太爷生前与人为善,下葬前那一天,前往吊唁的很多,有来自齐都各大世家的人,也有一些曾受过老太爷恩惠的穷苦人家。